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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終湯·雙貝冷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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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葬送給的,是那些甜蜜的方生即死的記憶。

清晨空氣中仿有水波流動。路邊柑橘和橄欖樹相交,一種綠嵌入另一種綠,濃蔭織成翡翠障。小路遠遠沿至晨曦裏。

晨跑的人,心境舒暢。顏蘇同長發梳了馬尾,鬢角落下流蘇般細細幾絲。他看了看晏雪,有意無意放慢腳步。矜持修長的腿,一步步邁出,只踏在愛人身後半步陰影裏。

晏雪微笑。晨光裏,他輪廓清秀一如當年。

繞住宅區一周,便結束固定晨跑。晏雪知道愛人已經在猜測早餐內容。清藍瞳孔不禁劃過一絲笑。

此生快活無憂,皆因有他。

槍聲乍響的瞬間顏蘇同像只撲食的豹一樣躍起。他搶到晏雪身前,抱住他迅速滾倒,落入路邊草叢。頭頂柑橘樹濃蔭和潔白天色糅合旋轉。晏雪眼前只一片暗。臉龐被按進顏蘇同懷抱,緊貼薄薄棉衫下纖瘦胸膛。顏蘇同覆蓋著他,屏息時胸口微緊,指尖托了晏雪後腦,隔開地面。

槍聲之後,一片死寂。

顏蘇同橫眸四顧。眼神盡是殺機。他以警覺過濾周圍,低微咒罵一句,這才慢慢放開晏雪。

“沒事了。”

晏雪躺著不動,微笑。“你心跳得好快。”

顏蘇同眼神一冷,“滾你的。”

他拉起晏雪,不動聲色攙扶。視線不離周圍。路面上一串彈痕。他能聽到遠處汽車發動引擎轟響。空氣中子彈摩擦的殘溫攪亂淡淡火藥氣息,分外刺鼻。

若不是和晏雪在一起,管教那不知好歹的家夥有來無回。他按捺自己對追逐和殺戮的渴望。

此時的自己不是Inuki,是顏蘇同。

彼時顏蘇同並未確認那惹怒自己的槍手為誰而來。他本能認為那是追逐自己過往的刺客。暫時便忽略了晏雪唇邊一點淡然弧度。

直到狙擊發生的當夜,他在HITOMI看見那個來找晏雪的男人。

他用指尖控著鼓棒在定音鼓上扣出雨滴般細音,清亮。那個人闖進來,喧嘩聲裏顏蘇同擡起漆黑眼眸,瞳孔中泛出墨色珍珠光彩,稍縱即逝,墜入大西洋底一萬尺。他神色厭倦。任何一個幹擾了他打鼓心境的人都是敗類。而此時不由自主蕩到舞臺下仰頭凝視的男人更是其最。

他扔下鼓棒,一先一後在地板上砸出脆亮聲響。

一分鐘後男人出現在晏雪的辦公室裏。

“拉塞爾,老朋友,你知道我向來很喜歡再見這個字的含義。”

他盯著坐在晏雪身邊的顏蘇同,大笑。“說句實話,你弄到了個我做夢都沒想過的美人。恭喜你。給我們弄點酒來。”後一句他說給他的保鏢。其中一個叉手而立的男人立刻出去,不一會兒便扯著端著托盤的喬進門。喬手臂上一片淤青,她努力保持微笑。

“您要的酒。班特先生。我的老板這個時候通常都遠離酒精。”

“但是我要他喝。”

顏蘇同膝頭一直有掌心溫柔貼附,他不擡頭,盯著晏雪修長指掌。晏雪掌心溫熱穩定,只這一道有效符咒能暫時冰卻藍豺渾身怒火。

他眼底怒意已灼如煉獄之歌。

晏雪微笑,“如果你只是要我喝酒,我樂意奉陪。”

班特放肆大笑,“該說你足夠聰明,還是太會拐彎抹角?”他伸手指向顏蘇同,“如果你足夠慷慨,該讓這個美人作一下自我介紹。”

晏雪蹙眉,“請諒解我生性吝嗇。”

對方置若罔聞,一徑對著顏蘇同微笑。“你非常漂亮而且年輕。真有趣,我從前以為拉塞爾是禁欲主義者。”

“顯然他不是。”保鏢之一插嘴,然後哈哈大笑,交換詭譎視線。

“我很高興看到他的身邊出現你這樣的美人。寶貝,告訴我。”班特叉開雙腿,俯過身去,“他在床上的表現是否跟他的酒量一樣令人失望?”

顏蘇同躍過書桌的動作迅急無比,只在所有人眼底擦出微藍剪影,是他鬢發生光。第一個擋上來的保鏢無聲跪了下去,額頭重重撞上地板,和著第二個人肩頭和手臂同時迸出的骨裂聲。

“好身手。”班特鼓掌。顏蘇同雙手持了從保鏢懷裏扯下的槍,定定看他。“滾出去。”

“哦,不,不。”班特看一眼地上蜷縮呻吟的人,“事實上我很高興。非常高興。拉塞爾,你養了一只非常誘人的貓,但是很顯然,你忘記修剪它的指甲。”

晏雪輕聲回答。“倘你願意離開,我不勝榮幸。”

顏蘇同瞪他。晏雪註視著喬,低聲繼續。“叫你外邊的人放開我的經理和我們的樂隊。否則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這樣聰明的人為什麽這樣固執。”班特起身。“我只是來重申德尼洛先生的提議。順便看望你,很幸運,這一次讓我挖到了金子。”他擦過顏蘇同身邊,突然貼近,探出舌尖做了個猥褻的姿勢。“美人,你,看起來很甜。”

晏雪陡然起身,對顏蘇同投去眼色,止住他火氣漫溢,

“請轉告德尼洛先生,我依然珍惜和他的友誼。”

“但是你屢次拒絕德尼洛先生試圖將這份友誼進一步深化的提議。”班特淫猥地笑著,“不過現在我倒可以給你個建議,把你的小寶貝當做一份回禮的話,大概一切還能緩上一段時間。”

否則你完全可以省略晨跑,很顯然那並不能讓你長命百歲。

最後這一句幾乎令顏蘇同扣下扳機。

他數日不肯理睬晏雪。自從哀綠綺思告知他事態由來,益發氣惱。

有人打來電話,他接起,“拉塞爾宅。”

廚房裏細碎聲響,香氣四溢。日光掃過餐桌上一支淡紅康乃馨。

對方音調居高臨下,透出慣於發號施令威嚴。“請問Jackal Yan可在。”

秀挑眉峰冷斂,“你是誰?”

那邊頓了頓。“維托·德尼洛。”

他說你好。你的聲音果然動聽,想必容貌一樣不錯。班特的回報似乎確實。

是稱讚,也是響尾蛇華麗腰身絲絲滑過沙地,搖出一串蠱惑殺機。

顏蘇同擡眼望向晏雪方向,放低聲音。

午餐後他用力靠上椅背,一把扣緊晏雪整理餐具的手。四目相對,他冷冷說,以後你什麽都不許瞞我。

晏雪笑,指尖爬上他臉龐眷戀滑了幾周,淡淡答,連皮帶骨,連心帶魂,都是你的。

他以手背擦過愛人滿頰灼紅,施施然回到廚房洗碗。

當夜兩人被接到巴勒莫城區另一端,富麗豪宅,戒備森嚴。下車後便見班特,一臉笑,笑得猥瑣,如助主子強搶民女的狗腿,一眼眼瞥顏蘇同。

主人親自出門迎客,筵開鴻門,亦是先禮後兵。半百左右男子,發染得烏黑。中等粗壯身材。眼袋掛出縱酒色的浮腫,面龐上一層油光終久不退。

維托·德尼洛,隸屬西西裏島黑手黨科萊奧內家族,綽號兩腳蜘蛛,公開身份卻是巴勒莫商業協會主席。

客廳裏卻有個人懶洋洋在洛可可織錦緞沙發上盤著,看見走進客廳的幾人也不起身,只在德尼洛坐下後便偎進懷裏。德尼洛劈手抽他一個耳光,他吃吃笑,起身坐到晏雪身邊。

不過是十六七歲少年,金發濃郁如花,皮膚水嫩。男身卻著女裝。吊帶睡裙外一件半透明化妝衣,妖嬈顯明身份。

顏蘇同筆直端坐,今晚他一身純黑,晶藍長發披垂,寧靜出奇。

德尼洛視線繞了他,上下游走,如蛇潮濕游曳,繞上一朵透藍的蓮。

德尼洛好男色,那日電話裏已赤裸裸透露。班特坐一邊窺視這一幕,不自覺訕笑。顏蘇同目光倏轉又回,掠出一絲寒意。那小男孩赤足,繡金拖鞋掛在腳尖搖了搖,啪嗒跌落。趾甲上塗了濃濃艷紫。他狀若不經意,一下下踢著晏雪褲腳。晏雪不動聲色移開。

顏蘇同忽然起身。通往花園的落地窗邊懸一只鍍金鳥籠,巴西鸚鵡垂下七彩尾翎。他徑自走去逗弄。

“班特回覆說你仍然不肯入鄉隨俗。”德尼洛點燃雪茄。“如果巴勒莫所有的夜總會都代理毒品出售,HITOMI獨善其身有什麽好處。”

“如果巴勒莫所有的夜總會都如此,HITOMI一家置身事外又有何妨礙。”

德尼洛深思點頭。“的確,你並不曾拒絕家族的保護。”

窗外月明如獸牙鑲嵌,距離雖遠,以顏蘇同的耳力卻句句都聽得真切。他背對眾人,淡然冷笑。冠冕堂皇討要保護費,在巴勒莫是慣例,晏雪不在乎這個。只是另一樁買賣例外。他懂得晏雪心思。這古怪家夥並非心地純白,他堅拒毒品自有自己理由。

“HITOMI這樣規模的夜總會,巴勒莫不在少數,德尼洛先生何不通融。”

“要通融,也得看是誰的生意。一個‘菲比’來到巴勒莫常駐,總不是什麽小事。”

晏雪皺眉。“我自FBI辭職已多年。”

德尼洛大笑。“我當然相信你。可是話說回來,買賣事小,家族聲名是大,傳出去,人家會說一家小小的夜總會也敢公然對抗科萊奧內家族。我不想為此負責。”

“事在人為。”晏雪微笑。“西西裏之外,阿爾巴尼亞人來勢洶洶,家族何必在小事上斤斤計較。”

德尼洛瞇起眼睛,端詳晏雪。那個妖媚男孩夾在二人中間,款款吸一根煙,不時向晏雪拋去媚眼。德尼洛瞪了晏雪半晌,忽然扯了男孩頭發抓起,笑道,“這小東西怎樣。”

晏雪聳肩。

“來做個交易,拉塞爾。我想要你那個人。”他推開男孩,“作為交換你可以帶走這家夥,你的生意我來照顧,另外,你盡可以開個價錢。”

唇邊優雅弧度被不可思議蒸成一點嘲諷。晏雪輕輕摩挲手指。

背上有目光爬過,溫熱柔軟。顏蘇同潔白指尖挑起鸚鵡尾翎,緩慢梳開。指甲被月光抹了一層珠色,完美如滴露。

貓一樣的動作,鳥兒尖聲地叫。

他轉身,冷冷掃視。目光在班特臉上些許停頓。

德尼洛拍打著自己大腿,姿態是占上風的閑適。“你可以考慮。拉塞爾。但我的耐心並不充足。”

晏雪微笑,“很巧,他也是。”

他攜顏蘇同離開。

德尼洛看著沙發上蜷縮的男孩,邪邪地笑,“過來,米爾卡。”

男孩媚態橫生地嘟嘴然後撩起裙擺,踏一字步扭捏走來。

金籠裏的鸚鵡陡然一聲尖叫,斷弦的淒厲。

男孩在回頭的瞬間發出一聲驚惶慘叫,嚇得坐倒。

被抓出籠子的時候,鳥已經漸漸僵冷。脖頸垂到翅根,軟如泥,被扭斷了脖子。

逗弄過它的那個人早已離開,超過一個鐘頭。

德尼洛大聲叫罵班特滾進來,“你說拉塞爾的那個人身手很好?”

一個鐘頭前作下的手腳,此時見效。時間掐算極其精確,那扭斷鳥頸的手法更高明得恐怖。

德尼洛轉圈,一圈圈幾乎踩爛波斯地毯。“帶人去盯著拉塞爾,越多越好。順便讓他做不成生意。下星期一之前他不妥協就動手。你知道怎樣做。”

哪怕派一支軍團去,也要幹掉他,把Jackal Yan給我弄回來。

七十二小時之後,有些事情天翻地覆。

浴缸裏滿滿的水,暖而清。灑進一把浴鹽,漸沁出甜蜜香氣。層疊的水霧雲蒸霞蔚,附上肌膚。

顏蘇同微微嘆息,腰間一緊,晏雪的氣息貼在頸間,分外清晰。

“今晚是柑橘檸檬草啊……同同,心情不好?”

德尼洛在臥室轉了一圈,開始吼叫男寵的名字。“米爾卡!”

床頭櫃上一只巨大純金盤子,盛了一條黃金和琺瑯塑成的波斯戰船。是他鐘愛的玩物。他戀物,美麗的男人也是玩物,且活色生香。他想著奧立維·拉塞爾身邊那個看上去便極盡柔軟的東方美人,下腹陡然有熱流洶湧。他繼續吼。

“米爾卡!”

答他的是一聲尖叫迸起在浴室。

東方男子清瘦背脊如絲色的瓷。晏雪十指織在顏蘇同胸口,自身後將他環抱。浴室的鏡光影模糊。馨香水中浸了一對纏綿人魚。掩耳盜鈴親吻換來一個欲迎還拒耳光,很輕。

“少亂動……白癡。”

晏雪將唇壓緊顏蘇同右肩胛,刺青消失的位置開著一簇嫣紅罌粟,照舊妖嬈。

他低笑,吻輕柔游走。懷中蜷縮的人有清晰反應,一絲一縷都纖毫入微。愛人的身體是最靈敏樂器,嫻熟挑撥時,那種美,刻骨銘心。

興奮起來,纖薄肌膚充血,便重現嫵媚紋身。紅如春宵一夕愁無數夢無數。

今夜,他的反應尤其明顯。

晏雪含住顏蘇同耳垂,輕柔呢喃。

“你又殺了人?”

顏蘇同反手掐緊他手臂,低低答,“倘若你認為那也算人。”

米爾卡一聲接一聲地尖叫,歇斯底裏。德尼洛沖進浴室,浴缸裏放滿冷水,血紅。

一個人反綁著浸在裏面,嘴裏堵著的卻是他自己的一只手。

米爾卡已經癱軟在大理石地面上開始嘔吐。

德尼洛一步步退出浴室,猛然回頭。床頭的黃金盤子上竟多了一張白底紅花蓋巾。

盤子裏的東西明顯已不是那條船。

他突然看清那蓋巾是一件染滿血紅的白襯衫。他不由自主開始發抖。

保鏢們沖進來,其中一人揭開襯衫,所有人都露出那種恐怖同厭惡混合的表情,哭笑不辨。

那條昂貴的船模不知去向。盤子裏還在滲血的,是班特身上曾經可以證明他還是男人的某一個部分。

船模浮在水上,被指尖輕輕撥弄,悠然轉了個向,漂向顏蘇同胸口。

晏雪俯身過來摩挲他臉頰。他微微瞇眼,半躺在晏雪懷裏,困倦如貓。

額角抵住額角,晏雪輕笑,“你可真淘氣。”

顏蘇同哼一聲,陡然來了興致,用力頂著晏雪。濕漉漉劉海下俊挑的眼,盡是傲氣。

晏雪嗤嗤地笑,突然放松。長發在水上掃出一片旋漪,纏上肩頭。

又一個溫柔陷阱,捕到一只妖嬈的獸。顏蘇同跌在他肩窩。仰頭,霧水流連,視線水彩般漸漸融開。唇上是愛人精細噬咬,有一點懲罰的意味。

顏蘇同自然而然張開嘴唇。這一刻,灼灼細焰漫身,水壓不下也融不盡。殺戮與情欲的快感總是異曲同工。

漆黑瞳孔,透著單薄氤氳。水氣朦朧,軟弱且放縱的味道。

他喘息著拗彎腰身。晏雪的吻燙過頰上灼灼桃花,一路向下,婉轉撩撥。水波流蕩,一重重細浪潑濺。水濕肌膚鍍著激烈紅暈,流光泛彩,交頸纏綿如並生的魚。

“晏雪匆……”咬緊的唇沁出低柔呻吟,“……你這個家夥。”

晏雪輕輕地笑。

寶貝,我來交保護費啊。

家庭醫生來到時,只來得及給德尼洛打一針鎮靜劑。地毯上一片片潮濕汙跡,擡走班特屍體的人心頭充滿魂飛魄散預感。德尼洛冷靜下來。巨大的兩腳蜘蛛坐在沙發上兇狠吸煙,迅速考慮前因後果。

顯然這是出人意料示威。這般殘忍且靈巧,殺死班特,神不知鬼不覺潛入自己臥室。

明明白白威脅。

憑這手段,要對自己下手也是輕而易舉。難怪奧立維·拉塞爾有恃無恐。

他狠狠碾熄煙蒂,嘶啞著聲音喚來管家,吩咐下去。

晶藍長發猶半濕,耳鬢廝磨,盡是春情寥落。

“猜猜看……”顏蘇同懶洋洋枕在晏雪胸口,“那只老蜘蛛下一步會怎樣。”

“他怎樣,我不關心。只是你還想做什麽?”

顏蘇同低聲嗤笑。“看他是不是找死。”

晏雪微一用力轉過他來,面龐偎貼,眸光相印,輕輕說,“我們離開這裏好了。”

顏蘇同幾乎跳了起來,回手摑他一記。晏雪縮了縮頭,苦笑。那一個耳光不痛不癢。懷裏人一雙甜潤眸子狠狠瞪著,柳葉眼滿是戾氣。

“我這輩子還沒給誰嚇住過!”

晏雪笑起來,這次是真心歡暢。他自然知道懷裏擁著的是只怎樣的獸。藍豺嗜血,況他已非常人。

只是愛。他那婆娑雋永,婉轉承歡,只是對了自己。其他人一旦犯了顏蘇同暴戾性子,後果不堪設想。

晏雪嘆了口氣,衷心憐憫德尼洛。

隨同去玩好了,自己不過是個自私的家夥。這日子安閑過分,有熱鬧不看,太劃不來。

晏雪知道自己根本無需多慮。想離開,不過是懶得同西西裏人計較。年華短暫,這一世,只願跟心愛的人長相廝守,偏有人不知好歹打擾。可惜對方不曉得自己惹到了誰。

次日,德尼洛的請柬送來。在他豪宅舉辦巨型酒會。顏蘇同拿請柬折了飛機,扔進垃圾箱。

他神色惱怒,轉向繆斯喬。“有沒有時裝目錄借我。”

“要玩就玩大的。”他狠狠地說,“這可是他自找,怪不得我。”

晏雪皺眉。顏蘇同出手威脅,已是怒了。德尼洛若是知三分好歹,就此住手也就罷了。偏偏對方仍不死心,綽號蜘蛛的男人必然有織網天性,只不知道那天羅地網到盡頭,終究勒緊誰的頸子。

當夜檸檬花香誘人,甜蜜如乳。巴勒莫名流齊集,其中不乏身份暧昧,利益沖突。酒會以副省長的到來作為第一波高潮,華服靚妝,紳士淑女,今夜都扮演亮晶晶昆蟲,在八角透明的蛛網上爬來爬去。那是晏雪的感覺。

他和他的伴侶惹起一陣不動聲色的沸騰。來賓中大概半數都曉得德尼洛同他的糾葛。故此晏雪的出現分外惹眼。另一半人紛紛打聽他的身份,更多人目光則投向他身邊那個高挑妖嬈的麗人。

那女子黑發藍眼。齊耳的短發柔軟如貓,眼色在月光裏掃出一痕沈默森涼,有古波斯月下美人的風度。短腰高領的刺繡上衣和低腰長裙間裸了一片肌膚如絲,被一條珍珠串編寬帶隔得欲隱還現。細腰不盈握,高開叉軟緞長裙色澤奇艷,一種浮世繪上黎明前山水相連的藍。

她隨在晏雪身邊,幾乎還高出一些,神色如畫。

她也許並不是很美,亦有些過分安靜,卻一出場便占盡風流。

男人們的目光更為貪婪。

她的確靜,卻靜如冰中的火。不動聲色,野望勾纏洶湧,最動人心魄。

在場的人沒有誰見過這個女子,更不明白這樣的美人如何會陪在一個小小的夜總會老板身邊。

她的手指纖長潔凈,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翡翠鑲嵌的黃金戒指。

德尼洛那天晚上十分惱怒,但他覺得自己克制得很好。

奧立維·拉塞爾居然帶了個女人出現,簡直是刻意示威。如同抽了他一個耳光再笑說,我不要的人也不會給你。

但他醉醺醺走向浴室的時候心情已經變好。他想安排去“照料”拉塞爾和那個女人的手下大概已經圓滿完成任務。也許Jackal Yan是個棘手的角色,可是他沒有出現。

他很想看到那個漂亮的男人在得知拉塞爾落入自己手中時的表情。

那一定很美。

然而這一晚和拉塞爾的寒暄令他有些奇異的不適。大概因為那個面容神秘的女人。她安靜得像一只等待的狼。德尼洛忍不住想像這樣的女人躺在自己派出的刺客身下時是否也一樣冷靜如冰。

他已經安排好手下確保拉塞爾不會錯過特別加料的酒。那原本是給他和Jackal Yan兩個人預備的。麻醉劑發揮作用後會有人帶他們到休息室。這樣的場合沒有人會疑心任何人不勝酒力而離開。

一切只有一點失算。拉塞爾帶來的並不是Jackal Yan。否則那個細腰柔軟的男子大概今晚就會落到自己的床上。

浴室的全套黑色鑲金彩繪潔具在黑夜裏有一種古怪的情調。設計師在完成時開玩笑說應該為這間浴室配純黑色厚質毛巾和一個日日用深海泥面膜的女人。

他已經忘記了幾天前班特才死在這裏。他伏在黑色的馬桶上嘔吐。餘光掃過浴缸裏滿滿的血水。

他陡然擡頭。

浴缸裏一無所有。

這時德尼洛發覺自己的額頭上布滿冷汗。胃因驚恐而泛起一波波痙攣。他又吐了起來。

同一個時刻德尼洛派去監視晏雪的手下十分順利地將那一對醉眼朦朧的男女帶到特別準備的房間。晏雪微笑環顧四周然後說,這裏的隔音性應該不錯。手下之一吃吃笑,笑聲未絕時已經全數倒地。

後腦受重擊導致深度昏迷。

晏雪頭也不回笑說,你的動作比從前快得多了。

他身後的藍裙女子低聲冷笑出來,“白癡。”

她輕而易舉地把幾個男人塞進壁櫥,拍了拍手在絲絨沙發上坐下,點燃一支煙。

晏雪徑自臥倒,枕上她膝頭。“我醉了。”

“去你媽的。”女子毫不顧忌地罵,將半支煙塞進他唇間。“等我回來,不許睡。”

她翩翩起身而去。

晏雪輕輕伸個懶腰。煙上有淡淡濕潤唇痕,他微笑著吸完那支煙,又伸了一個懶腰。

德尼洛一邊擦幹滿臉冷汗,一邊考慮今晚是否應該給米爾卡找點新鮮花樣。那小婊子最近魂不守舍,他想,然後打開浴室的門。

他眼前一亮,心頭卻陡然一寒。

他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喉頭已經被扼緊。他整個人被向後推去。推著他的那個人的速度和姿態如同在水面滑行。他的膝彎撞上浴缸邊緣,陡然跌倒。後腦撞上浴缸底部,與此同時眉心被冰錐尖端的冷意深深刺透。

人的顱骨比它看上去更堅硬,也遠比它感覺上更易破碎。

只有啪的一聲。很輕的一聲。

破碎的瞳孔中,只留下一幀雨雲般蔚藍的影。

浴缸很快就被放滿了水,於是蔓延出來。漫過所有血液、足跡或者指紋。

酒會結束之後良久會有人在這間不祥的浴室裏發現第二個載沈載浮的人。

浴缸裏漂浮著所謂兇器,但是巴勒莫地方警察局的高級警探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用冰錐自殺並不是新聞。

另外一部分曾經定期接受過德尼洛“好意”的人則在科萊奧內家族暗示下同樣接受了這個結論。

讓我們回到那個晚上。

當那個高挑美女帶著一點顯而易見的煩躁推開休息室的門。她看到沙發上姿態舒適呼吸安穩的男人,神色陡然有些僵硬。

“混蛋。走哪兒睡哪兒,讓人賣了都不知道。”

她坐到茶幾上,甩掉半高跟釘珠涼鞋,憤怒地活動著赤裸腳趾,低聲咒罵,伸手到晏雪身邊摸起煙盒。

手腕陡然被扣住,晏雪睜開眼睛,一個清醒燦爛笑容,用力拉她。

她跌到他身上,被他緊緊摟住。他吹動她的耳墜。呼吸裏淡淡酒味拂過她突然幹燥起來的唇。

“假發,隱形眼鏡。臉上這是什麽……合成纖維面具?”晏雪嘆氣,“你都不像你了,同。”

“你白癡啊!”

跟本人一模一樣,還化裝個屁。

他溫柔地開始吻她。撥開衣領,另一只手自腰間滑上,肆意游走。短短上衣被撩到胸口。她抓住他的手,眼神惱怒。

晏雪苦笑,“同同,下次不要扮女人了。摸起來好奇怪。”

隨後他挨了一個耳光。

顏蘇同恨恨盯著他,“你他媽的能不能說句人話!”

晏雪掌心下移,按住那條珍珠腰帶,輕輕揉動。珠子壓緊肌膚,圓潤硬感細碎緊密,一排排細小獠牙輕柔舔過敏感纖細的腰。顏蘇同不由自主曲起身體,努力繃緊自己。晏雪把他按在懷裏,細細咬著他的肩,動作輕柔沈穩。

他笑得像只貪婪的狐貍,“你總是這樣,殺人之後就特別容易興奮。特別瘋……特別的野。同同,我喜歡你這樣。別克制。”

察覺晏雪的意圖,顏蘇同的喘息陡然急了起來。“白癡……難道你想在這兒!”

晏雪只是笑。手指慢慢滑進長裙,顏蘇同一僵,拼命掙紮起來。“別鬧了……”

他突然說不出話,呼吸益發急促,無力地盯著那雙碧藍的眼,雙手扳著晏雪肩頭,在拉近和推卻之間躊躇難定,顫抖得不能自已。

晏雪住手。兩個人都長出一口氣。晏雪動了一下身體,將愛人抱得更緊一點。他忽然察覺到什麽,露出個似笑非笑神情。顏蘇同臉色猛然漲得通紅。

“混帳東西!”他輕輕地罵,一動不敢動。

晏雪笑得更得意,他對顏蘇同耳語,“我不會點了火就溜的。”

“你他媽讓我怎麽出去!”

薄薄軟緞長裙極盡妖嬈,卻沒厚密到足以遮蓋身體正常反應。

晏雪笑出聲來,“那還是現在解決算了。”

不待顏蘇同回答,晏雪重新吻住他,一邊解開了那條珍珠腰帶。

那晚對於德尼洛的管家而言是絕對噩夢。米爾卡瘋瘋顛顛尖叫著奔進宴會廳時一切就已天翻地覆。盛宴未盡,主人便死在浴室。管家費盡力氣才從巨大宅邸的各個角落將所有客人召集起來。他決定通知專用休息室裏那幾個德尼洛信任的保鏢,而當他推開門時看到的是絲絨沙發上一對深深廝纏的身體。

管家在窒息的一刻裏只看清一小片染了情動嫣紅的絲白裸背,男子的手指欲念翩躚,貪婪游走其上。藍緞裙擺散亂如雲,雲間龍游矯矯,柔媚細腰起伏婉轉,迎合與逃拒,一念之間。

呻吟聲甜膩盈耳。管家差點就勢摔門溜走。

他吃力地微笑,“拉塞爾先生……還有這位小姐,抱歉打擾……發生了一些突然事件,為保證您二位的安全……請……請到前廳集合。”

顏蘇同低聲發出一連串令晏雪嘆為觀止的咒罵。他鬼笑,輕捅顏蘇同的腰,“他打擾的正是時候,你現在是不是已經軟了。”

顏蘇同死死瞪著他,臉色紅得欲燃。“……去你媽的!”

“你很幸運啊,同同。”晏雪輕輕咬他耳垂,“我剛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撕了這條礙事的裙子。”

“你敢!”

晏雪為他整好上衣,指尖故意擦過細巧鎖骨,低笑,“今晚加倍補償,乖。”

雖然已通過電話,赫德探長帶了助手找上拉塞爾宅時仍然有一點猶豫。

基本上他確定此次問話會和其它數次一樣毫無結果,那晚酒會來賓實在太多,挨個詢問過來怕要一個月。

浴缸裏一直放滿熱水,因此德尼洛的具體死亡時間無法確認。而采取半自助形式的酒會上,在宅邸裏自由游弋的來賓根本無從統計。

不過關於名叫奧立維·拉塞爾的男人的傳聞實在讓人無法忽略,如果再加上德尼洛管家的暗示或者明示。

作為地道的西西裏人,赫德同黑手黨家族打交道的年數已經超過了他助手的年紀。敢於公然同那只老蜘蛛作對而又完好無損全身而退的人,這還是他聽說過的首例。

“Olivier Russell,中德混血,又名晏雪匆。”助手覆述資料,神色不無興奮。“美籍,未婚,有一長期同居男性伴侶,Jackal Yan,又名顏蘇同,Porcelain籍。”

“好了,小子。看著路。下一個路口右轉。”

寫在紙上的一切,都不是我們需要相信的所有。相比之下赫德更感興趣的是拉塞爾的過去,由前FBI高級醫務官到夜總會老板,這聽上去無論如何都很有趣。何況他身邊那個漂亮得令德尼洛張狂動心的男人,Jackal Yan,他毫不掩飾自己,但他的個人資料幾乎一片空白。

除了最基本資料外,他所有經歷都沒有記載,這個人就像跨越了幾十年光陰陡然出現在這個世上。

赫德不願想到那個解釋,似乎某種強大到無法察知的力量為名叫Jackal Yan的男人抹去了一切過往。

面前的男人笑容燦爛一如孩童,那雙接近全透明的藍眼酷似某種閃爍詭秘光彩的水晶。探長忍不住微微皺眉。混血兒漂亮到這種地步會讓人心生恐怖,那大概就是他保持略顯空白笑意的原因。赫德想,這個男人的聰明不外露足夠對德尼洛等人構成威脅。如果他當真有意強化這個威脅,那麽也難怪德尼洛想要先下手為強。

這當然並非坊間流傳的版本。

那時赫德探長並不曉得,晏雪那令他感到威脅的聰敏和內斂在某個人面前坍塌殆盡的時候是多麽有趣。

問話依例行步驟進行,其間助手在記錄的間隙不住往嘴裏塞巧克力。彩繪瓷盤裏用銀紅箔紙細致包裹成小顆雞心和玫瑰花的精致甜點看上去無比誘人而味道也的確如此。晏雪保持著那個空白微笑為兩人添滿咖啡。提神的氣壓Espresso,他自己卻不喝。

“雖然作為前醫生我個人對咖啡因的副作用持科學的蔑視態度,但現實生活中對於來自家庭內部的強制限制我無能為力。”

說白了就是,家裏人不讓他喝濃咖啡。

助手強忍住笑,“奧立維先生,可以提一個無關問題麽?”

晏雪微笑聳肩,“如果要問巧克力買自哪裏,恕我失禮。”

年輕助手臉上陡然呈哭笑不得與驚詫窘迫混合的神情。

晏雪慢悠悠繼續,“情人節時候一不小心做了太多,因為只有一個人吃,導致現在還有不少寄存在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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