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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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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擾棠小野許多日的戴家神秘事件以一家三口重新團聚為結尾,就這樣暫時拉下了帷幕。

秦素珍活躍在權貴之間左右逢源、歌舞升平的十年,戴教授被囚禁在地下室暗無天日的九年,以及戴絲綺鮮花艷麗、人氣高升的三個月,對於戴家來說,都是一場並不愉快的幻夢。

他們對於那個先後奪去母女記憶的鬼魂痛恨至極。

但棠小野說了,懲處鬼魂的事不能由人類執行,瓶子裏這只惡鬼日後肯定逃不過輪回宿命的懲罰。

放下仇恨後,戴家決定設宴款待棠小野,以此表達他們一家對她的謝意。

他們不知道她土地神的身份,一直把她當做大隱隱於世的高人。

棠小野並不喜歡和人類過從甚密,這次她接受人類的宴請,也是多年以來頭一回。

容櫸擔心她會喝醉,主動提出要陪同前往。

棠小野願意赴宴,不過是私心裏惦記著按照地方傳統,戴家人有極大可能在宴席上給她塞紅包。

以及,她可以趁機在宴席上抹掉他們對自己容貌的記憶——這是身為一個土地神在收尾階段必須完成的最後一道程序。

考慮到容櫸在本次任務中出賣過色相、揮灑過智慧,棠小野大大方方批準了他一同前行。

不過,她很快發現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餐桌上的酒是40度的人頭馬XO,戴家夫婦先後起身敬了棠小野幾杯,容櫸以她身體不宜飲酒為由,一一替她擋下。

然後,容櫸華麗麗的喝醉了。

一開始他只是臉頰燒紅,然後耳根也紅了,接著他熱得當眾解開了襯衫的前兩粒扣子,對著一桌子人笑意熏熏,再後來撐著腦袋不說話、徹底醉了。

這麽差的酒量還敢替她擋酒?一點都不像他平日裏縝密謹慎的作風。

離開包房時,棠小野是攙著他出去的。

他一個大男人重量幾乎全壓在她身上,她半扛半扶地把他扔進車裏,回到小區樓下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棠小野費了好大力氣把容櫸背回家,菜頭見狀也嚇了一跳。

公子從來都是很節制的人,怎麽會醉成這樣?

棠小野把原因歸咎於:容櫸那個時代喝慣的酒大多度數不高,加之他本人也缺乏在現代酒桌上的實戰經驗。

好不容易把容櫸擡到床上,棠小野讓菜頭趕緊去沖一杯蜂蜜水給他醒酒,她則擰了條帕子給他擦汗。

帕子落在他額上,他微微睜眼,醉意盈盈地笑著看向她。

他喝醉後變得很愛笑。

不是平日裏溫文爾雅、清潤雋朗的笑,而是眼底眉間都蕩漾著春意的笑,跟泰迪附體似的。

薄薄的紅唇笑起來光艷動人,異樣妖艷。

棠小野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能別笑得像個癡漢似的嗎,你還認不認得我是誰?”

容櫸點點頭,笑得一臉蕩漾:“棠小野,你哪怕穿著女仆裝我都認得出你。”

“哈?”關女仆裝什麽事。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天空下著雨,你穿著女仆裝,拿著小皮鞭……”容櫸笑著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

他說的是她收拾荒村女屍途中把他撿回來的事。

那是二人相遇的開始。

“想象中?”棠小野回味著他的用詞,不禁皺起眉:“你難道早就認識我?”

她一直以為,他們的相遇是個偶然。

容櫸點點頭,“我早就認識你。”

棠小野追問:“你是怎麽認識的?”

容櫸搖了搖頭,笑意越來越深,眼皮越來越重,最後眼一閉,重新睡了過去。

***

沅江上游東北方向有一座荒村。

這是秦素珍被鬼魂附身的地方,也是棠小野和容櫸初遇的地方。

棠小野沒有忘記那天幕天席地的大雨,沒有忘記一遍遍重覆著沈塘冤死回憶的女鬼。

容櫸昨夜喝斷片了,今天遲遲沒有醒來。

棠小野對於他酒後吐露的“我早就認識你”耿耿於懷,再三思量後,決定一個人再去荒村走一趟。

導航找不到荒村的地址,她只能先把車開到曾經的茶餐廳門前,根據記憶摸索通往荒村的道路。

晴朗的白天,公路兩旁無人居住的矮房看起來破敗殘舊。

越靠近荒村,越能感知到墳場陰森的氣息。

那棵倒下的樹木依然橫亙在路中央,她停下車,徒步走進了荒村裏頭。

和第一次來不同,這裏陰氣充沛飽滿,像一桶盛滿的水,在桶裏穩穩當當、紋絲不漏。

第一次來的時候,這裏的陰氣像是被針戳破的氣球,一洩如註,嚴重打破了區域氣場的平衡,以至於把她從遠方引了過來。

棠小野很快找到了荒村一隅的墓地。

野草被地下的屍骨滋養著,長勢生猛。

白天,鬼魂大多藏身不出,不過棠小野很幸運地在一片墻角陰影底下活捉了三個沈迷於鬥地主、忘記躲回墓地的男性鬼魂。

三只鬼魂明顯被棠小野嚇了一跳,扔下牌作鳥獸散。

鞭尾輕輕一勾,她把正要逃跑的三只鬼拽了回來,“跑什麽呀,三個人鬥地主多沒意思,加上我一個,四個人可以打拖拉機。”她撿起撲克牌,熱情地吆喝道:“來來來,繼續。”

棠小野“打入敵人內部”的方針政策很快取得了成效,幾輪拖拉機下來,三個男鬼漸漸放開了拘束,一邊打牌一邊和她嘮嗑。

棠小野聊到戴家被鬼附身的遭遇時,三個男鬼打開了話匣子。

A鬼生前是個操勞到死的農民,死後不用種田,天天都笑呵呵的,“附身?我們當鬼當得好好的,天天打牌睡覺不用幹活,為什麽要附身?活著多累呀。”

“就是就是,誰會想不開附身人類。”B鬼甩出一對九,他生前是個沈溺於牌局不慎被山石砸死的礦工。

C鬼生前是個無所事事的單身漢,對墳地裏所有女鬼資料如數家珍,“等等,我知道誰會做這種蠢事了!”他指著一座墳墓的方向:“你們還記不記得醜娘?”

農民A和礦工B恍然大悟:“醜娘!”

很久很久以前,村子裏有過一位單身姑娘,她的真名不重要,因為大家都喊她“醜娘”。

她出身在一個秀才之家,飽讀詩書,能歌善舞,心靈手巧,但偏偏生的容貌醜陋卻又心高氣傲,所以一直未能出閣。

村子裏其他人都嘲笑她,明明長得醜卻還想嫁個俊郎君,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同齡人的流言蜚語、長輩們的指指點點、村裏小孩的追逐嘲笑扔石頭……

男人們瞧不上她、女人們奚落取笑她……

醜娘生前過得很不幸福。

她繡工精巧,親手給自己縫過一套紅嫁衣,並幻想著有朝一日穿著嫁衣走向她的如意郎君。

村裏人聞到臭味發現醜娘屍體時,她穿著那身嫁衣坐在自己閨房裏。

她用剪刀劃破了自己本就醜陋的容貌,失血過多而死。

後來,不少人家半夜聽到過奇怪的敲門聲,膽子大的小孩偷偷從門縫看,會看到一個穿著紅衣、滿臉傷痕的醜陋女鬼出現在門外。

醜娘變成了村裏流傳下來的恐怖故事,怪嚇人的。

後來一場意外,整座村莊的人一夜之間都死完了。

這下好了,大家都是鬼,誰也不怕嚇著誰。

很多鬼魂都見過醜娘在月下的墓地裏踟躕獨行,她依舊孤單一人——生前就討厭的人,死後並不見得大家會接納。

她像荒野裏漫無目的的獵人,無聲地尋覓著獵物。

再後來,醜娘的鬼魂消失了,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聽完ABC三鬼關於醜娘的描述,棠小野大概理解了附身在戴家母女身上鬼魂的所作為為。

那個鬼魂對容貌、對異性、對旁人眼光有著非比尋常的執念。

生前身後集聚的怨氣讓她擁有了附身他人的能力,她躲藏在別人軀體裏,搶奪別人的生命,去體驗自己生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

真是一個可恨而可憐的故事。

棠小野這盤輸了,輪到她洗牌。

她洗完牌一張張分給另外三鬼,話頭岔開道:“我在這附近曾經見過另外一個穿著嫁衣入藏的女鬼,她也和你們同村?”

她說的是和容櫸初遇那天遇到的女鬼。

三鬼紛紛搖頭。

棠小野不死心,繼續描述道:“那個女鬼睡在一副暗紅色棺材裏,她指甲很長,死了至少一兩百年,穿著紅嫁衣,在宗祠前沈塘死的。你們,真的沒印象?”

三鬼又是一頓搖頭。

礦工鬼B忽然直起身道:“你是不是小半年前遇見過她?”

棠小野:“對對對。”

B鬼一拍大腿,“那個娘們是外地來的。”

A和C同時望向他:“你認識?”

B鬼搖頭,“我不認識她,但我記得和她一起現身的男人?”

棠小野:“現身?”

B鬼指著天空,“天上飄來好大一朵雲,打雷閃電,風雨交加,一個長發飄飄的男人牽著一座棺材從雲裏走下來。”

“長發飄飄的男人?”棠小野半瞇起了眼,琢磨著這其中意味。

B鬼興致勃勃描述道:“此人面如冠玉、眉如墨畫,衣袂翩躚、乘風而來,像是戲文裏的仙子下凡。”

C鬼批評他:“你這個沒文化的,男人怎麽可以稱為仙子?”

棠小野繼續追問:“後來呢,那個男人從雲朵裏下來之後呢?”

B鬼道:“他身後棺材裏那只紅衣女鬼爬出來和他嘀嘀咕咕了幾句,又爬了回去。再後來好像有人來了……”

棠小野掏出手機,找到容櫸最近幾張朋友圈照片,指著他的面容問B鬼:“你瞧瞧,是不是他?”

B鬼忙不疊地點頭,是他是他就是他。

***

棠小野很難描述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害怕?好奇?迷惑?

根據荒村裏頭那只礦工鬼魂的回憶,容櫸帶著紅衣女鬼降到大地之後,他改變了荒村氣息的流向。

此地原本平穩充沛的陰氣像龍卷風一樣被他聚起,又打散。

鬼魂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人要搞這麽多花招,但她知道。

四散的陰氣被風吹到很遠,把她從幾公裏之外引了過來。

難道,容櫸穿越的目的,是自己?

她早知道容櫸穿越來這個時代不是偶然,但她沒有想過他竟然算計了自己。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主動出手收留了容櫸,到頭來竟是容櫸設好了套引誘自己收留他?

他到底是什麽身份,什麽目的?

從頭到尾,他瞞了自己多少?

房間裏。

棠小野關掉吹風筒,對著梳妝鏡梳理著剛洗過的頭發。

窗外是寧靜的萬家燈火,樓下菜頭在廚房裏一邊洗碗一邊哼歌,容櫸已經從昨夜的宿醉中緩過來,安安靜靜坐在客廳裏看書。

一切好像並沒有不同。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裏,腦子裏記憶的碎片不斷閃過。

彌生說過,冥府的檔案裏查不到這個人,並叮囑她不能不提防。

那只從周家逃離的黑貓曾經說過,容櫸身上散發著修煉了五百年以上的貓妖才能媲美的強大氣息。

他到底背負著怎麽一個危險又隱蔽的秘密身份?

如果,他真的是一只隱藏極深的妖怪,她會對他動手嗎?

她很想沖下去問他,卻又害怕找他對質後,自己無法承受真相的重量。

草,太難了!

想著想著,她竟然不爭氣地想哭鼻子。

窗臺上放著一個玻璃瓶,瓶口的木塞子一點點松動,幽綠色的光從裏面溢出來。

棠小野背對著窗戶,對於那片閃爍著危險的綠光渾然不覺。

她沈淪在自己內心的天人交戰中,沒有註意到一雙半透明的手臂,從身後一點點攬住自己。

一張布滿刀痕的醜陋鬼臉從後面貼近她耳邊。

鬼魂閃爍著不詳的綠光,一點點融入了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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