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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方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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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的族譜有對太後的簡短介紹, 拿到這個族譜自然是沒什麽壓力, 但寒敬之並沒有抱多大希望, 果然,太後娘娘的出身可謂清白幹凈。

太後閨名為香妗,是江南書香門第之後,從小識文斷字, 過目不忘,父親是名震一時的大畫家,在當地定居之後, 前去求畫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母親也是千金小姐,家裏做的茶葉生意, 很是興隆,爺爺乃是進士出身,只因朝廷未有空缺, 這才一直沒有做官, 而後幹脆回到祖籍專心研究詩畫,教化一方。

香妗生的花容月貌, 自小便頗為出名,為人又謙遜有禮, 有一顆慈善心腸,所以想來攀親的人真是踏破了門檻。

先帝打下天下,平定大祁外亂之後,便兢兢業業的訪查民情, 這一日便來到了江南,卻沒想,外亂剛剛平定,但內亂尚未打壓,先帝遭遇了刺客,千鈞一發之際,是香妗小姐將先帝藏在了她的閨房中,這才躲過一劫。

刺客們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這家實在是廣施善緣的大好人,更何況小姐也尚未出閣,進去搜查多有不便,又想著一個弱小的女孩子哪有這樣的膽量,便路過門前走了。

先帝因此獲救,睜眼一看,便對香妗一見鐘情。

這時先帝已經有了數百妃子,只是一時沒有立皇後,他想將未來儲君的母親立為皇後,可如今一見香妗,便覺得皇後非她不可。

香妗被接進了宮,與先帝大婚,是時舉國歡慶,大赦天下,先帝異常開心。

更讓他開心的便是香妗不久後便懷孕了,十月懷胎,先帝將她保護的很好,在蕭夙機一生下來的時候,香妗便被封為皇後,而蕭夙機則為大祁未來的儲君。

這段經歷實在是完美,不僅太後的履歷完美,連帶她家裏的所有人都很完美,太後沒有兄弟姐妹,家裏的雙親去世之後,便只有蕭夙機這一個兒子了,可越是完美越令人心生懷疑,太後高強的武功是哪兒來的?一個名門望族的小姐,會學習武功麽?會廢人武功麽?

先帝與香妗成婚的時候,兩個人整整相差了二十歲,哪怕先帝是真的看上了香妗的容貌,或是她的救命之恩,香妗就真的甘心入宮麽?

很顯然,這份關於香妗家世的記載,是先帝命人偽造的。

寒敬之問蕭夙機,蕭夙機也不記得曾經見過母後的家人,殘缺不全的記憶裏,便只有太監和宮女,還有印象模糊的父皇。

這時,天璣道人和北極仙翁求見,其實說是求見,只不過是王國福及時喊了那麽一嗓子,北極仙翁幹脆是直接往房內走,天璣道人則是跟在他身後追著他。

“前輩。”寒敬之和蕭夙機站起身來拱了拱手。

北極仙翁皺眉:“他有事跟你們說。”

於是寒敬之和蕭夙機擡眼看向天璣道人。

天璣道人瞪了一眼北極仙翁,咬牙切齒道:“你快說!你明知道我聞不出來!”

兩人又把目光轉向北極仙翁。

“哼,你求我我就說。”北極仙翁得意道。

寒敬之:“……”這都什麽時候了,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

天璣道人臉色微變,隱隱在發怒的邊緣,似乎這裏是皇上的禦書房是唯一阻止他和聶卿動手的理由。

北極仙翁見他又生氣了,一天要生氣個千八百遍,也是十分心累,於是不甘不願道:“那個劉大娘身上中了毒,後宮還有好些個宮妃宮女也中了毒,這毒名叫香溢散,不致命,但十日不服解藥便百爪撓心,奇癢難忍,是折磨人的好東西。”

眾人面面相覷,這個毒他們都沒有聽說過,而且宮中更是沒有發生有人毒發的事。

“這個毒為什麽在江湖中沒有記載?”寒敬之問道。

北極仙翁嗤笑:“不致命的毒要什麽記載,那麽多厲害的□□都記不過來。”

“那前輩怎麽知道的?”蕭夙機道。

北極仙翁眼睛一瞇,聲音有些發冷:“香溢散大多是女人們用,她們一邊說自己懷著菩薩心腸不願殺人,一邊又用這種藥控制著自己的對手,真是可笑至極。香溢散是白鶴仙莊主母金九梅娘制出的,鮮有人知,但我知道。”

蕭夙機趕緊稱讚:“這世上沒有前輩不知道的東西。”

天璣道人一瞬間回想起白鶴仙莊的那個夜晚,聶卿親手捏斷白鶴莊主脖子之後,他已經嚇得四肢冰冷,渾身抽搐,聶卿那時正彎下腰跟他說話,一張臉上滿是嗜血後的享受。

這是又有人沖了過來,是個婦人,她像是拋過來了什麽東西,被聶卿一揮手打掉了,那婦人繼而聲嘶力竭的哭喊:“他是你父親啊,你怎麽能殺你父親!”

聶卿眼角眉梢的恨意更濃,那婦人更不是對手,只被聶卿一掌就打的滿口吐血,她睜圓了一雙眼睛,嘴裏嘟嘟囔囔的說著什麽,聶卿看著她慢慢走向死亡,悠哉悠哉道:“所以他才該死。”

現在想來,那一掌怕是打斷了婦人的根根肋骨,骨頭插入心肺裏,當真是一點一點被折磨致死,極其痛苦。

後來他曾在聶卿修煉的山洞裏看到過一面積了灰的石臺,上面滿是劍痕,他小心翼翼的用手將灰擦去,端著燭臺,仔細辨別著劍痕下面的字,大概是很多個名字,全部都被劍痕滑過,他依稀可以看清楚,拍在第一第二位的,便是裘白鶴,金九梅娘。

原來。

想必聶卿的生母便飽受金九梅娘的折磨,聶卿對她的□□,尤為記憶深刻,怪不得一進皇宮便能聞道,這麽多年也沒有忘記。

“難道又是那個幕後黑手控制了這些人?他對這麽多宮內的人下手,如此肆無忌憚,就不怕誰出賣他?”寒敬之沒有註意到北極仙翁和天璣道人之間微妙的氣氛變化,他只是愈加憎恨那個幕後黑手了。

“不像。”天璣道人道。

蕭夙機也點了點頭:“朕也覺得奇怪,那些宮妃們,朕從來沒有見過她們,連她們入宮的時候朕都沒去見過,這些年也名聽說她們做了什麽事,反倒是勤勤懇懇的給朕種地。”

寒敬之也點了點頭:“的確,這很奇怪,那個人心狠手辣,連斂血山莊都可以全滅,怎麽會估計宮妃們的姓名,而只下這種毒呢?”

難不成這背後還有其他人?

蕭夙機沖門外的王國福揮揮手,王國福趕緊邁著小碎步跑了進來,現在他也不那麽懼怕蕭夙機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但皇上的確是突然之間變得善良又可愛。

“皇上?”王國福聽著吩咐。

“你找人看看,牢裏的劉大娘有沒有突然犯病,要是沒有,幫朕盯緊所有跟她有過接觸的人。”蕭夙機吩咐道。

“奴才知道了。”王國福蹬蹬蹬的下去了。

寒敬之有些詫異的看了蕭夙機一眼,皇上條理清晰的讓他驚喜,於是他特別憐愛的在皇上臉上親了一口:“想的真周全。”

“是吧。”蕭夙機笑瞇瞇。

劉大娘的確是個突破口,而且也是疑點的所在,既然她仍舊被這種毒控制著,如果是幕後黑手下的毒,那麽他大可不必派那麽多的殺手來滅口,因為劉大娘會毒發,而這種毒的確折磨人。

但是劉大娘帶著馬夫背叛了那個人,也背叛了方錦,但她卻絲毫沒有提自己身上中了香溢散,這說明她並沒有觸犯下毒之人的命令,甚至是奉下毒之人的命令行事,也就是說,在幕後黑手與方錦之外,還有第三方的勢力,促使這關鍵的一環崩潰。

無形之中,這股勢力幫了皇上,而且從未加害過皇上。

太後。

寒敬之心中已有了較量。

想想當初球妃臨走之前,向他透露的那些話,尋母草指引他找到北極仙翁,解了蕭夙機身上的障,其實大可不必,當時的場景他還記得,球妃裝作一時失算,這才將尋母草的事透露給他,倒像是故意而為,就是要寒敬之帶著皇上去解毒,她有那麽好心麽?她可從來沒有見過皇上,所以是有人脅迫她做的。

還有那個推了皇上的袁清風的家中女眷,她一定是做了什麽,才使皇上暫時不受障的控制,能恢覆清明善良,這也讓剛剛無召入汴的自己打消了謀權篡位的心思。

她又是聽誰的話,為什麽要幫助皇上?但後來她被球妃殺了,那麽一定是她又出了問題,太後覺得此人不可留,這才讓球妃下了手,而後事實證明,此人的口中藏有銀針,的確是想向皇上下手,幸虧球妃動手的更早,至於皇上非要來屍體旁邊湊熱鬧,那便是偶然了。

那個被烤鴨毒死的女刺客,倒是真的想加害皇上,但是外面的宮女侍衛怎麽那麽巧,就能立刻把大門推開,散去了迷藥的氣味。

這兩股勢力是作對的,起碼是暗中作對的,但是似乎太後的勢力隱藏的更深,她並不輕易出手,只是在危難關頭才貿然提點一下,她這股勢力,顯得既單薄又重要,既不值得人重視,卻又像一根堅硬鋒利的刺,狠狠的插在對方的要害。

一個江南世家的大小姐,怎麽可能呢。

寒敬之打了個響指,從房上跳下了兩個暗衛,手裏還拿著牌:“王爺?”

北極仙翁嫌棄:“真是沒新意,一百年前的江湖小說都是打響指。”

寒敬之輕咳一聲,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吩咐道:“去查太後的真實身份,要是遇到皇宮內的人事關系,就去找王國福公公。”

暗衛們臨走之前猶豫道:“不如我們換成跺腳?確實是有些土。”

寒敬之挑了挑眉,暗衛們呲溜一下跑出了門。

雖然北極仙翁各種陰陽怪氣,但是寒敬之的確得感謝他,畢竟這條重要的線索是北極仙翁提供的,而北極仙翁最有可能解香溢散之毒,只要給劉大娘解了毒,或許能從她口中知道一些事情。

“多謝前輩,只是不知道前輩可否解香溢散之毒?”寒敬之一本正經的問道。

北極仙翁似笑非笑:“你真不知道我能不能解?”

寒敬之:“……”當然知道。

天璣道人這幾日沒有染發,如今頭發胡子已經全黑,這讓他有些恍惚,就好像堅持了二十多年的習慣中斷了,這個中斷似乎代表著什麽,他不敢深想,滿腦子都是聶卿打死金九梅娘的樣子,於是他心不在焉道:“你就幫忙解下毒。”聲音溫柔無比,帶著一絲不見外的意味。

北極仙翁有很久沒有聽過天璣道人跟他好好說話了,不由得精神一震:“好。”

天璣道人回過神來,臉色微微漲紅,卻沒再言語,總之北極仙翁已經同意了。

回宮之後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寒敬之和蕭夙機也是忙得焦頭爛額,這邊剛剛有了驚天動地的發現,那邊裴鈺和贏裘又請求覲見。

丞相大人在府中休息好了之後,便又急匆匆往宮內趕,畢竟施蛋和傀儡人偶的事情他還沒有詳細交代,還有那個神秘的妖修。

蕭夙機一看到裴鈺就頭疼,因為他實在是沒怎麽讀過書,但是丞相大人卻又學識淵博,自己一旦說錯話,裴鈺就哭天搶地,真是太讓人痛苦了。

“丞相大人來了。”蕭夙機覺得在裴鈺面前應該少說話,少說才不會出錯。

“皇上,這份奏折您看看,施蛋制作傀儡人偶想必和妖修有關。”

又是妖修。

想想泰迪還在回京的路上,汴州這裏施蛋卻又豢養了一群傀儡人偶,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有關妖修的事情,寒敬之和蕭夙機已經從劉大娘的口中知道了,而方錦便是成功完成妖修的第一人,泰迪也是第一個試驗品,那麽施蛋大概就是被方錦利用的對象了,他告訴施蛋有關傀儡人偶的事情,告訴施蛋借屍還魂的傳說,卻給了施蛋錯誤的秘法,他讓施蛋幫他豢養傀儡人偶,或許是他才是真正可以操控傀儡人偶的人。

這些人偶在沒人控制的時候,只是一群僵硬的行屍走肉,但遇到懂得秘法的人,恐怕又是一件威力不小的武器。

但是明明是斂血山莊先制出的人偶,他們都沒能控制,方錦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或許當年發生在斂血山莊上的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但因為涉事的人死的死藏的藏,倒是真的無從查起,或許只能等方錦歸案並願意實言相告的時候,才能真正真相大白。

河界,靈隱寺。

寺廟坐落在半山腰,由山腳開辟一條蜿蜒的小路,直通向隱藏在茂密松林中的靈隱寺。

作為大祁有名的仙山古剎,靈隱寺一年四季香客不斷,虔誠的百姓們徒步從山腳走上半山腰,拿著香火錢,依次到寺中祭拜,大殿很大,濕冷,氤氳著山間的涼氣,鍍滿金水的大佛面帶微笑,慈眉善目的望著世人,他寬厚的手掌微微擡起,像是為世間播撒祝願,在他的腳下,是跪在蒲團上誠信叩拜的村野百姓。

人人都說這靈隱寺的大佛最是神通,誰家有病有災,受了怨氣不公,大佛都會為他們化解,所以這一方的百姓對寺中的和尚很是尊敬,覺得在這靈隱寺修行的,大概都是轉世的活神仙。

其中最受大家崇敬的便是靈隱寺的主持空介大師,空介大師慈悲為懷,便食人間疾苦,這才修道成佛,普渡世人。

前來上香的劉老漢小心翼翼的將香火錢放進功德香裏,他踩著青黑色的地磚,亦步亦趨的走到大佛前,跪倒在松軟的蒲團之上。

他顫抖著雙手向大佛叩首,額頭砸地的聲音令人動容。

“求佛祖保佑,早日抓走橫行鄉裏的惡霸,給我們老百姓一個安生日子吧。”說罷,他又是聲淚俱下的叩首,村裏出了惡霸,老百姓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報官,而是到靈隱寺來求大佛,可見佛祖的靈通。

劉老漢叩首之後便要往外走,剛走到前院的大松樹下,有位小僧人含住劉老漢,讓他稍微等等。

劉老漢不解,但見是位小師父,也很是尊重,趕緊行禮。

“這位老人家,您能不能詳細說說惡霸的事?”

劉老漢只當一個小僧人對這等事情嫉惡如仇,而他自己又不吐不快,這才說了惡霸的事。

據說那惡霸是個被貶官員的兒子,原本是京中挺有勢力的人家,但是一朝事發,被丞相大人趕到了河界當個小官自省,這官員的兒子是個紈絝子弟,遠離了汴州的繁華之都,甚是不忿,又覺得鄉下百姓軟弱可欺,這才肆無忌憚的橫行鄉裏。

劉老漢嘆了口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等人他們也惹不起啊,要是平時欺負人還好,忍忍就過去了,但是現在那惡霸卻是要娶他十四歲的孫女,這他可實在忍不了,哪裏是娶,分明是搶回去做通房丫鬟。

小僧人皺了皺眉,沖劉老漢行佛禮,輕聲道:“我已知道了,原佛祖保佑您。”

次日天光放亮,去地裏面幹活的弄人們發現,村口跪著一個人,鼻青臉腫,凍得神志不清,正是那名惡霸,可把鄉親們嚇壞了,只不過聽說那惡霸被救回去之後就失了智,變成了個廢人,也算大快人心。

一個披著黑色夜行袍的僧人從靈隱寺後門進來,有小和尚接過他手中的衣袍,尊敬道:“主持您回來了。”

方錦點頭:“恩。”

小僧人一路跟隨,走到房內遞上熱茶:“那惡霸可是除了?”

方錦一擡眼:“那是自然。”

小僧人趕緊道:“這世上哪有什麽佛祖,主持您才是百姓的救星。”

方錦擺了擺手:“我還有事要忙,你先下去吧。”

小僧人告退。

方錦一按床頭的佛頭,從地心打開兩塊石板,下面隱約有燭火閃動,他順著石階往密道中走去。

在密道內的石床上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艷紅的衣裳,一頭黑發濃密整齊,發絲上還插著漂亮的簪子,再看那人的面容,平靜祥和,年齡還不到二十歲,倒是一個俊俏白凈的少女。

方錦溫柔的坐在阮紅姬床邊,輕輕的撫摸她冰冷的臉,只是他的手背上已經出現了粗糙的皺紋,但阮紅姬的臉上依舊是年少模樣。

“小姐,我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我幫山下的百姓鏟除了一個外來的惡霸,我都沒想到自己的武功已經這麽高了,竟然險些將他打死。要是當初我也能那麽厲害,你就不會……”方錦說道這裏,突然止住了話語,他覺得有些疲憊,這些事情在他心裏念叨了十多年,他卻一直走不出來,他反覆不斷的想,如果,是不是還有如果,當初要不是這樣,阮紅姬是不是還能活著。

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阮丹對自己的女兒都能下此狠手,這讓他猝不及防,讓他無力阻止,當時的他太弱了,不能將斂血山莊那幫人都碾成碎末,他真恨自己不能將所有惡人都碾成碎末。

阮紅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是屍體保存的很好,沒有發脹沒有腐化,一如當年初見的模樣,看來阮丹對自己的女兒還是煞費苦心,是真的想讓她變成一個聽話的傀儡,這才用了最好的藥材,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用了,阮丹失敗了,阮紅姬死了。

當年他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真的猶如天崩地裂,五臟盡碎,但是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他這些人來咀嚼疼痛,已經麻木的習以為常了。

他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研究妖修的,只知道這成為了他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那就是阮紅姬還有可能活過來。

但是他卻遲遲沒有動手。

“小姐,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若是將阮紅姬的魂煉進雪狐的身體裏,那便是徹底失去了阮紅姬的身子,他再也看不到這個人,看不到她天真的笑容,看不到她頭戴發簪的艷麗,慢慢的,他會忘記阮紅姬的長相,身邊只留下一只承載著阮紅姬魂魄的雪狐。

可若是將雪狐的魂煉進阮紅姬身體裏,那還是他愛的那個人麽,空有一副驅殼,沒有了他們相處的記憶,沒有了兩人之間的愛情。

要是小姐也和那個泰迪一般就好了,哪怕還有一絲氣在,便能活過來了,就算身體裏有雪狐的魂兒又怎麽樣呢,在他看來,那牲畜的魂只是裝納人類脆弱魂魄的容器,只要人的魂魄養成了,便會奪回身體的,那個泰迪就很完美。

可惜阮紅姬已經死去多年了,做不到了。

他得不到阮紅姬屍體的時候,千方百計的想要得到,不惜和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合作,但是現在真的得到了,他卻發現自己無從下手,他不知道該怎麽選擇,不知道阮紅姬想怎麽選擇。

他在阮紅姬冰涼僵硬的唇上落下一吻,卻發現自己眼眶中的淚水滴在阮紅姬臉上,他趕緊小心翼翼的擦去自己的眼淚,擔心活人的氣息會損壞阮紅姬的屍體。

一只黑鷹落在靈隱寺主持房間的窗口,黑鷹的腿上綁著一個小竹筒,方錦聽到了聲音,趕緊從暗室中走出,那黑鷹撲扇撲扇翅膀,落在了方錦手臂上。

拆開竹筒,從裏面抽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語,方錦看後,將紙條死死攥在掌心之中,碾成了碎末。

“沒有時間了。”他喃喃道。

靈隱寺的僧人們在暗室之中支起了一個大缸,缸內灑滿各種數不清的草藥,缸下支著柴火,方錦揮手將他們都趕出去,自己坐在阮紅姬的床邊,為她梳頭。

“不管你變成什麽,我都會一直愛你。”方錦心下一驚有了選擇,他不舍的對著阮紅姬的面容看了又看,這才終於將她抱起,輕輕的仿佛一缸的草藥中。

籠子裏面蜷縮的雪狐露出驚悚的面容,他渾身的白毛立了起來,戒備的望著方錦。

方錦對它倒是沒什麽感情,只是在將它取出來之時,一時不慎,讓這畜生給咬了一口,在虎口處留下兩個血印。

方錦看了看:“這就當你報仇了吧。”

說罷,他將雪狐也扔進了缸內。

雪狐劇烈睜著,這種滿是濃郁草藥味兒的環境讓它恐懼,和它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安靜的阮紅姬,雪狐將水攪的四下翻騰,而阮紅姬也在水波蕩漾中緩緩的滑入缸底。

方錦一閉眼,缸下的火已經點燃,缸中的水慢慢變熱,雪狐在缸中激烈的慘叫,而方錦則運起了功,為妖修助力。

恍惚之中,他聽到雪狐的叫聲,卻覺得像是阮紅姬的聲音,那麽痛苦,那麽無助,她在被制成傀儡人偶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無助?只可惜自己不能陪在她身邊,只可惜不能救她,她在臨死的時候都想些什麽?有沒有想起他,有沒有後悔?

方錦胡思亂想,精疲力竭。

他步履蹣跚的從地上爬起來,已經不知道外面過了幾個日夜,缸中的水早已經幹了,缸下的火也已經停了,缸內趴著一只奄奄一息的雪狐,再沒有別的,再沒有阮紅姬了。

但是現在這只雪狐已經不是雪狐了,就是他愛的人,就是阮紅姬。

方錦掙紮著脫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的將雪狐抱出來,用外袍細心的裹好,擔心剛剛經歷過浴火重生的阮紅姬受涼。

真是想念啊,他又緊張又激動。

他該怎麽對阮紅姬解釋?

不對,雪狐是不會說話的,阮紅姬現在只能聽,沒有辦法跟他交流,他一定要想好,找一個阮紅姬能接受的解釋,否則嚇到了她怎麽辦?

她雖然出身在斂血山莊,但是卻是那麽純凈,那麽無暇,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和一切的陰暗殘忍都無關。

“不好了!”

“主持你在哪兒!”

“官府來人了!”

外面亂做一團,方錦皺了皺眉,他又低下頭看了看懷裏剛剛睜開眼睛的雪狐,那眼神透亮清澈,仿佛蘊藏著無限的力量。

“真是可惜,還想多陪你一會兒的。”他憐愛的摸了摸雪狐的頭,哪怕他已經累得手指發抖。

“或許沒時間跟你解釋了,紅姬,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無論我在哪裏,無論我是生是死。”他頓了頓又道:“我不後悔遇到你,更不後悔這麽做,我只是後悔,和你錯過的十多年。”

官兵在暗衛的幫助下,輕而易舉的找到了方錦藏身的暗室,他們根本不需找到打開暗室的機關,暗衛門運起內力,硬生生的將厚重的石板劈碎。

碎裂的石塊順著石階滾落下來,外面明媚的日光透過石板照耀進暗室。

塵煙四起,方錦下意識的捂住了雪狐的口鼻。

“方錦,你跟我們走一趟吧。”官兵沖著方錦道。

方錦太累了,幫助阮紅姬覆活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你們是霖王的人?”方錦強撐著站了起來,現在他已經逃不出去了。

官兵冷笑:“我們是皇上的人,霖王殿下也是為皇上辦事。”

方錦點了點頭,他大概也挺百姓們說過皇上和霖王的關系,想必傳聞屬實,沒想到兩個男人都能在一起,而他和阮紅姬的路卻走得那麽艱辛,怪只怪他們出身不好,一直在淤泥裏面打滾。

“可以給我一天的時間麽,我要處理寺中之事。”方錦請求,除了處理寺中的事,他還想和阮紅姬多相處一會兒。

官兵好像是聽到了天方奇譚,氣的差點從石階上掉下來:“方錦,你現在可是階下囚了,你蠱惑國家要員,大肆在汴州培植傀儡人偶,你和斂血山莊也脫不了關系!”

方錦一擡眼:“斂血山莊的事和我無關,施蛋我也只是同情,我這些年只有實驗妖修捉過些人,但都是無家可歸瀕死的窮人,我做主持的這些年,無愧於當地百姓,也無愧於佛祖。”

官兵用刀指著方錦,怒道:“你做實驗的那些人,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願不願意變成不人不獸的怪物!”

雪狐微微擡起了頭,眨著眼睛安靜的看著透過石板的陽光。

方錦也憤怒:“我要是不拿他們做實驗,他們也會死,他們只會感激我救了他們的命,他們才不是怪物!”

有兩個官兵拿著鎖鏈下來,狠狠的將方錦捆了起來。

方錦真的沒有力氣掙紮,他太累了,連動動手指都不願意,但只要等他恢覆過來,憑他的武功,一定可以逃出來的。

雪狐揚起了脖子,望著方錦被拉扯的漸漸遠去的背影,它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小姐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方錦回頭,留給雪狐一個深刻的,無比愛戀的眼神。

“什麽亂七八糟的!”官兵啐了一口,扯著方錦,跌跌撞撞的出了暗室。

那只縮在石床上的雪狐他們並沒有在意,只當是方錦養的禽獸,所以只是微微看了一眼,看收兵走了。

雪狐從石床上站了起來,它還很虛弱,但意識已經清晰,它沖著外面輕微的叫了一聲,然後顫顫巍巍的往下走,它走路的姿勢很古怪,既想用後肢站起來,又不得不在地上爬行。

它覺得似乎能窺見天光,又感到霎時間遁入黑暗。

次日天明,前來被查封的靈隱寺感懷的百姓們,在寺門前發現一只雪狐的屍體,那雪狐的額頭帶著幹涸的血痕,好似是硬生生撞死在了寺門前。

百姓們覺得這只死在佛祖聖地的小狐貍不詳,於是便在山上隨便挖了個坑,埋了起來。

他們懷念靈隱寺的主持空介大師,於是每日自發的打掃寺廟,甚至自發寫了請願書,懇請朝廷可以對大師網開一面,因為大師真的是好人,對他們的恩德,他們也一直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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