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這時，周遭的黑暗中亮起碧綠的狼眼。

他們被狼包圍了，那個神秘的引路人和狼群搏鬥起來。

那真是場激烈的戰鬥，嘶吼聲，哀嚎聲，仿佛那個引路人也化成了一匹野獸。

良久，戰爭停息了，公主從躲避處走了出來。

她向著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那個男人掙紮起來想要逃走，然而卻還是因為重傷而倒下。

溫莎摟著那個男人，另一只手揭開他臉上的面具——

這時，清晨的太陽驅散迷霧，露出男人的臉來……

那並不是勇者或者王子的臉，而是一張醜陋的野獸的臉。

他嘶啞著：“不……不……”

即使你不說出拒絕，我也已知道答案。所以，請不要說出來。

1870年的巴黎，1870年的人民歌劇院。

“這個角色非你莫屬。”

法拉葉先生說，同時又拿出手帕擦了擦汗，“這是魅影指定的。”

“可是我只是一個舞者……讓我出演樂劇的女主角這太草率了。您知道，我從來沒有唱過歌。”

“當然，我當然知道。不過在《奧菲利亞》中，奧菲利亞並不需要唱歌，你只要跳舞就好了，克裏斯汀，沒人能比你更適合了。”

“這太奇怪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歌劇吧？”

在歌劇裏面可是一切都要為歌唱讓路——或者說為男高音/女高音讓路，哪怕是做好的服裝道具，如果影響到歌唱家的發揮，也必須撤掉，寧可影響舞臺效果也不可影響歌唱效果。

“無聲的歌劇？”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大的改動……”法拉葉又擦了擦額角的汗，“簡直是前所未有。也許會招來觀眾的怒罵……可憐見地還要在子爵來的那天上演。不過幸好我已經簽訂了協議，把人民歌劇院的管理權轉讓了出去。”

“您……”溫莎有些驚訝地看著法拉葉，她本想說“您辭職了”，不過想到法拉葉就是歌劇院的老板，所以剎住了嘴。

“我退休了，克裏斯汀。”法拉葉道，“感謝我能活到今天還沒有高血壓，祝福我能安享晚年吧。”

“好了，不要再拒絕我了姑娘，你要知道我也沒有選擇。”法拉葉繼續道，“帶走你的劇本，希望你能排出精彩的舞蹈來，雖然我知道這無濟於事……但總歸是聊勝於無。”

法拉葉經理看來對這次的演出十分悲觀。

但是不管怎麽說，18號那天，歌劇《奧菲利亞》還是如期上演了。

整個故事以奧菲利亞為主——

排演過《奧菲利亞》之後，溫莎還是蠻忐忑的，因為她發現魅影無論是編劇、譜曲還是寫詞的功底都是一流，擱在現代估計是韋伯的水準——是屬於那種既能繼承古典音樂，又能將其改進，使其更符合當下聽眾的類型。整個奧菲利亞原創的曲目不愧稱之為經典，男主角的獨唱也十分動聽。

這就越發顯得奧菲利亞這個啞巴角色像是一個地雷。

很可能溫莎會成為整個劇唯一的黑點……

如果不是和魅影有交情，溫莎都會懷疑是對方來虐她的。

溫莎的舞蹈技術是不錯，但是說到在一場歌劇裏面壓場……這也太勉強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她都得上了。

在哈姆雷特夢中的驚鴻一瞥……

在宮廷的再度相遇，並互相生情……

奧菲利亞在宮廷花園逗弄蝴蝶，哈姆雷特瞥見她的倩影。這一段溫莎使用腳尖和手指的動作，來表現與蝶嬉戲的場景。

哈姆雷特（演員）唱道：

“那個夢幻般的女孩

波洛涅斯的千金

為何我與她初遇

卻像是重逢

……”

在這裏的舞蹈，溫莎最後一個動作用踮起腳尖，放低手腕，並擡起鼻尖仿如仰頭去觸碰空中蝴蝶的動作作為休止。然而當她看到哈姆雷特，她的舞蹈風格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羞怯，閃躲，最終在哈姆雷特炙熱的告白中變得喜悅，然而依然不激烈，而是一個單純的少女情竇初開的快樂。

舞蹈雖美，但只能算是一個合格的伴舞者罷了。

沒有女高音的歌劇，似乎顯得有些單薄。

不過出於良好的修養，觀眾並沒有喝倒彩。

溫莎也知道效果不太理想，她都能感到原先嫉妒她的人變得幸災樂禍了。只有梅格十分擔憂地看著她，反倒是溫莎安慰她：

“沒關系的梅格，不管怎麽樣我都會盡力做好的。”

最後一幕是“奧菲利亞之死”，知道哈姆雷特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奧菲利亞變得瘋瘋癲癲，最終爬上柳樹，不慎摔入河中，而快樂的她並不知道死亡將至，反而唱起古老的小調，直到最終沈沒。

就在溫莎跳到奧菲利亞沈水段落的時候，整個歌劇院突然燈火幻滅，樂隊的伴奏也戛然而止。

溫莎楞了楞，隨即，一束月光般的燈束打在她身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輕柔的歌聲：

“金色波浪上漂浮的奧菲利亞，

潔白的奧菲利亞，你的長裙就像盛大的百合

晃動著長長的紗帶，緩緩的漂著[1]……”

是魅影，和以往沈厚的腔調不同，這一次他讓自己的聲音多了一點空遠的夢幻。

溫莎並不是那種天賦異稟的舞蹈者，不過她的底子很紮實，而且她很容易被打動。同樣一段芭蕾舞，只要播放的是不同的背景樂，她能跳出不同的感覺。所以，她跳得不是芭蕾，而是音樂。

這樣容易被背景樂影響，有時候並不是好事。

一旦音樂不得勁，她就無法跳出意境來。

這一點，顯然魅影是註意到了。

溫莎只感到了一陣輕柔，她仰起頭，便看到了處於黑暗中的魅影，他正站在布置舞臺幕布的索橋上。

她向上，擡起手，卻仿佛在墜落。她向後退，卻仿佛在向前漂游。隨著她的舞蹈而搖晃的長發，如同水中的倒影。漸漸的人們不再仔細去聽那魅惑的男聲所唱出的歌詞。因為那些情緒完全地從舞者的肢體中傾瀉出來……

在她柔軟的雙肩中，有著令人沈醉的愛意，

在她側眸的呼吸中有著令人窒息的不幸，

她的裙擺在唱著古老的歌謠，而她每一次的踏步，輕盈而又用力，如同那溫柔的瘋狂……

她慢慢地折下腰肢，如同被風吹彎的柳樹，那細軟的腰肢如同在水面的柳枝隨著微風搖晃，在那如隨著水波而漂浮的紗巾般的雙臂中，似乎感覺到了那單純的喜悅……

奧菲利亞，她沈醉在河水中，如同安臥於母親的懷抱，

可憐的奧菲利亞，單純的奧菲利亞，她尚未從偉大的幻夢中醒來，

水流的湧動撥亂了她的頭發，她緩緩下沈，如同回歸水中世界的精靈。

那漸漸棲息下來的裙擺，似乎暗合了裙擺的濡濕，一種沈沒。

她一點也不知身處險境，她被無情的河水吞噬了。

而在她的夢中，她仍思念著愛人。

溫莎側坐於地，雙手靜靜下垂，下巴卻微微向上揚起，當人們看到她的舞蹈的時候，她卻只能感到歌聲。她已經被歌聲投入水底，她已窒息。

紅色的簾幕最終合上，而觀眾卻仿佛初驚醒般，獻上了熱烈的掌聲。

「我在她的舞姿裏聽到了歌聲，奧菲利亞沈入水中的畫面的每一秒都出現在我腦海。我甚至看到了魚兒親吻她的裙擺，游過她雪白的腳趾……」

「真是令人心碎的舞蹈，對嗎（擤鼻涕聲）？」

「這只是旁白歌者的勝利，那個神秘的歌唱者——！」

不會有哪個成功的歌劇會比《奧菲利亞》更富有爭議了，人們始終難以想象舞蹈可以在歌劇中成為重要的一筆——如果那樣的話，直接去排舞蹈劇就好了！

可是現場的觀眾大多數都堅持認為——那並不僅僅是舞蹈。

你不能因為音符被寫在紙上，就認為它沒有聲音。

但是不管是褒是貶，人們記住了克裏斯汀這個名字。

“小洛蒂，猜猜我是誰？”

溫莎轉過頭，看到了一大束鮮花。成名後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擁有裝滿薔薇百合的梳妝間，可以收玫瑰收到手軟而不用負責，不過那並不包括勞爾-夏尼子爵的那份。

“送給你，”勞爾將擋住臉的鮮花遞給溫莎，他還一本正經地祈禱，“花神保佑，希望這次我能不被拒絕。”

溫莎笑著接過了花束，將它擱在梳妝臺。

雖然很多細節發生了變化，重要的劇情點似乎無法輕易改變。勞爾-夏尼成為了人民歌劇院的最大讚助人，而且他認出了與他青梅竹馬的“克裏斯汀”，並對她展開了追求。

溫莎其實蠻喜歡勞爾的，帥氣小清新貴族，開朗會逗樂，是好友首選。不過她不想讓對方對她保有希望，所以在他死心之前都要和他保持距離。

不過想到暗戀勞爾卻沒有勇氣接近他的羅拉，溫莎覺得自己也許可以稍微……

“請給我點時間，容我準備一下。”溫莎答應了勞爾的邀請。

“那真是太好了，我馬上去準備馬車。”

溫莎帶著勞拉一起出現在劇院門口的時候，勞爾雖然驚訝了一下，卻並沒有感到不悅，在將溫莎送上馬車後，同樣紳士地接待了羅拉，這讓溫莎對他的印象變得更為不錯。

不過，雖然勞爾是個非常優秀的青年，她還是更喜歡下顎寬一點的男人……嗯。

因為配備的是兩人座馬車（為了和克裏斯汀坐得近一點的私心安排），所以比預計多了一個人之後，馬車對於三個人便太小了。雖然擠一擠未必不可，但是對於勞爾這種紳士來說，讓女士受委屈顯然是十分不體面的事情。所以他幹脆親自在外面駕車，就這樣馬車得得得地離開了劇院。

而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得魅影，則放開了窗簾。

他轉過身，面具遮擋了他的情緒。然而在向前走的時候，他突然拔出腰間的佩劍，狠狠地砍在一邊的墻上。

作者有話要說： [1]改自蘭波的詩《奧菲利亞》

墨墨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2-25 17: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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