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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洗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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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裏間出來的是個男童,他有對又圓又黑的大眼睛,粉嫩的兩頰鼓鼓的,仍帶著一點點幼兒時期的豐滿圓潤。

這是沈童的嫡親弟弟沈書璉,已經過世的慶陽侯第二個兒子,在侯府男孫中排行第四。慶陽侯與夫人遭逢意外時年僅五歲,沈老夫人便將他養在了自己身邊。

沈書璉見了沈童便歡喜地跑向她,快到她跟前了卻猛然剎住車,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書璉見過大姐。”

“哎,書璉乖,過來。”沈童朝他招招手,待他走近,便趁機捧著他的臉搓揉了一番,指端的觸感又軟又滑又嫩又彈,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再捏一把的沖動。

沈書璉不由瞪圓了大眼睛驚訝地望著她,突然被姐姐襲了一回臉,整個人都懵了!

他年紀尚幼,太久以前的事情便不記得了,但至少在他有限的記憶中,姐姐從未對他做出過這麽親昵的舉動。

姐弟倆不但不住在一起,連見面時也都客客氣氣的,行禮打完招呼,姐姐或許會詢問他最近過得如何,學會了幾個大字,但絕不會這樣親親熱熱地笑著揉他的臉!

可是,這樣的姐姐他真喜歡!

沈童問他:“書璉睡醒了?今日做夢了麽?有沒有夢見什麽好吃的?”

又是意料之外的問話!

沈書璉粉嫩的小嘴像是金魚一樣張了張,開始轉著眼珠回想之前午睡時做了什麽夢。

與弟弟閑扯了幾句後,沈童提起想去看洗象。沈書璉立即道:“我也要去看大象!”說完便轉頭眼巴巴地望著祖母。

沈老夫人微笑著點了點頭,這便是允了。

沈書璉興高采烈地拍起手來:“看大象嘍,看大象嘍!”

沈童卻顯出幾分為難之色,望著沈老夫人欲言又止。

沈老夫人瞧見了,詫異問道:“怎麽了?”

“書巖也說想去看洗象,可……”

沈老夫人了然地笑了起來:“我說瞳瞳今日為何這麽早就來了,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為著書巖請願來的啊!”

沈童嘻嘻一笑:“祖母這可冤枉我了。我這會兒來是看望祖母為主,看書璉為輔。至於書巖的小願望麽,純屬順便而已。”

沈老夫人笑過之後,略顯擔心地道:“書巖今日才告假過,初伏再要告假豈不是太過?他的課業可是會耽擱太多啊?”

沈書巖進國子監靠得是他侯二代的身份而不是才學,畢竟是繼承侯位的長房嫡孫,雖然不用他考什麽功名,但也不能不學無術吧?

但他生性聰穎卻貪玩,原本侯爺在世的時候管教得嚴,他還算老實,這三年沒人嚴格管教,他便開始偷懶懈怠,像是今日這般找借口告假在家偷偷玩耍的事漸漸多了起來。

原女主是最清楚這情況的,起初她怕祖母對長房失望,不願讓祖母知道,表面上替他打掩護,私底下則反覆勸說沈書巖,只是收效甚微。沈書巖逃學去看洗象一事敗露後,她向沈老夫人告了狀,沈老夫人開始對沈書巖嚴加約束。

再之後她出嫁了,關於沈書巖的事情就很少被提及了。

但沈童對於沈書巖卻另有打算,她不打算放任自流,畢竟這個弟弟有出息了,長房的腰桿才能跟著硬起來。

聽沈老夫人擔心沈書巖的課業,她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麽說,可書巖向我下了軍令狀,說是在初伏之前把《孟子-告子章句》默出來,若是做不到就老老實實去監學,若是默出來了,就允他去看洗象。”

沈老夫人意外地揚起眉毛,這個孫兒是什麽德性她多少有些數,雖然在國子監讀書,可算不上勤勉刻苦。“瞳瞳,是他主動下得軍令狀還是你給他下的軍令狀啊?”

“還是祖母厲害,什麽都瞞不過您。”沈童笑道,“但不管是誰下的,總之軍令狀是立下了,到時候讓他當場默給您看,您通過了,才讓他去。”

沈老夫人這才點頭允了。

轉眼到了六月初五這日。

宣武門西側城墻下提前一天就搭好了彩棚,內有官員坐鎮,禁軍提前清道,看洗象的人便都聚在河岸另一邊。

上斜街一帶是觀洗象最佳處。為了能看清大象,有許多人前天夜裏就來占位置了,天還未亮,河邊已經聚集起了成百上千人。

至於如沈家這般有財力的人家,既不用披星戴月地占位置,也不會去河邊人擠人,而是提前預定周邊酒肆茶坊的雅閣雅座,居高臨下,憑欄觀洗象。

酒樓沿街這一面都是推窗,窗臺高度也只有兩尺上下,方便坐在閣子內的人觀看外面的景致。

但沈書璉與沈嬌都是頭一次看洗象,興奮得根本坐不住,一進雅閣就跑到窗邊,一人占好了一處最佳觀景位置。

沈書巖也走近窗邊,就見自宣武門過來,一路上車馬喧囂,道路壅塞,岸邊人頭攢動,就連一片巴掌大的空地都找不到。

他不由暗暗咋舌,若是自己逃學來看,估計連根大象毛都看不著。如今能舒舒服服坐在樓上安心看洗象,也不枉他苦熬背書了。

老夫人腿腳不便,三夫人又正好帶著子女訪親,因此今日是二夫人蔣氏帶著這幫孩子來看洗象。大公子沈書樘勤於學業不便告假,除他之外,二姑娘沈嬋與四姑娘沈嬌都來了。

沈嬌是二爺沈賀盛與蔣氏的次女,年方六歲,長得嬌俏可人,十分討人喜愛。她扒在欄桿上巴巴地望著遠處城門,每隔一小會兒就問一遍:“四哥,大象什麽時候來?”

沈書璉自己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哪兒知道大象什麽時候來?但也不能在妹妹面前掉了面子,便答道:“時辰到了就來了。”

“那什麽時候才到時辰?”

“大象來了就到時辰了。”

“時辰什麽時候才到呀?”

一旁的沈書巖聽得翻了個大白眼,拿出見過世面的老大哥語氣,老氣橫秋地道:“大象晚上也要睡覺啊,天亮了才醒,還要先餵食,吃過後再由錦衣衛列隊,從宣武門迎出來……”他看了看天,“應該快到時辰了。”

那兩個小的便都期待不已地望向遠處的宣武門。

沈童與沈嬋都沒去窗邊湊熱鬧,坐著陪蔣氏說了會兒話,忽而聽見書璉一聲歡喜的呼叫:“大象來了!”

沈童走到窗邊,在清一色殷紅繡金飛魚服的錦衣衛儀仗之後,第一頭大象正緩步從城門內走出來,巨大的身軀上披紅掛彩,背上還配著鑲金嵌玉的坐鞍。

圍觀的百姓都歡呼雀躍起來!

這些大象都已被馴服,即使周圍熱鬧喧嘩,倒也不至於受驚,仍舊安詳淡定地邁著大步,按著一字型隊形,沿街道緩步而來。

到了水閘附近,有一道特為大象所築的斜坡,從河岸延伸至水中。演象所的武官將領頭大象驅趕入水,象群便依次跟隨入水。

象本親水,下河後便搖頭晃耳,甩動長鼻。沈書璉與沈嬌看得高興,笑個不停。

忽見一頭大象用鼻子吸了水往自己身上噴淋,陽光下水霧蓬勃飛散,竟折射出一道絢麗無比的七彩虹光。

沈嬌發出一聲歡喜的驚嘆,朝著身後狂招手:“娘,快看快看!有彩虹啊!”

蔣氏今年三十有五,保養得宜的鵝蛋臉上時常帶著親切的微笑,聽到小女兒呼喚,笑容變得更為溫柔,起身走近窗邊,挽住沈嬌的手問道:“在哪兒啊?”

“那裏!那頭在噴水的大象上面。”

沈童等了片刻,輕咳一聲:“叔母。”

蔣氏從遠處的象群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她,親切的笑容不改:“阿瞳,怎麽了?”

沈童蹙眉,露出些許窘色,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有些不適……想早些回府。”

蔣氏見她窘迫,再掃了眼她捂著小腹的手,心中就明了八、九分,猜知她大約是月事來了,也難怪這大姑娘難以啟齒。哎,早知如此,何必非要跟著出來看洗象呢?知道差不多日子了,就該留在家裏才妥當啊!

她朝沈童點點頭:“若身子不適,是該早些回去歇息才是。可是今日就我一個……”她為難地看了眼書璉與沈嬌。

沈童急忙道:“不必為了我一個人掃了弟弟妹妹們的興致,叔母便陪著他們繼續觀象,讓嬤嬤陪我回去便是。”

蔣氏又擔心地念了幾句,再細細叮囑完馮嬤嬤,這才答應。

因前面街道全是觀象的百姓,擁堵不堪,寸步難行,馮嬤嬤便提前下樓,吩咐車夫把馬車趕過來,停在後門外頭。可後門胡同裏亦停滿了車轎,侯府的車根本進不來,只能先走出去。

沈童戴上帷帽下了酒樓,有丫鬟與婆子們簇擁著,一行人在各式車馬與軟轎間穿行,慢慢往胡同口走。

沒走多遠便遇見兩方吵架,大聲呵斥著要對方讓路。

馮嬤嬤請沈童稍待片刻。她們在遠處站了會兒,那兩方卻不肯罷休,越吵聲音越響,甚至開始推搡動手。

沈童皺了皺眉:“嬤嬤,我們退回去從另一頭走吧,讓車夫從後繞過去便是。”

馮嬤嬤看一直等著也不是法子,更擔心這兩方真打起來波及她們,只是仍擔心沈童:“姐兒的身子……”

沈童本就沒有任何不適,只是找借口好提前離開罷了,便輕聲道:“沒事了。這會兒倒好起來了。”

馮嬤嬤聞言點點頭,打發小廝去傳話,她們一行人便折返往回走。

似這般萬千百姓聚集的日子,少不得發生紛爭或意外,而今日除了人多車馬多之外還有象群,若真是出了什麽大事,光靠順天府的那些衙役是控制不了場面的。因此除了衙差之外,禁軍三大營的軍士亦在附近巡邏。

蕭曠今日帶隊負責上斜街西段,聽到胡同後的喧嚷聲,便帶人過來查看。

胡同擁堵難行,他們下了馬步行過去,還沒到地方便見前面有一行女眷迎面而來。

開道的校官本來粗著嗓子呼喝前頭人讓路,見這隊女眷衣飾講究,連丫鬟都姿容不俗,知道是高官家眷,自然而然都跟著放低了聲音,側身讓行。

蕭曠掠了眼款款行來的女子,正要回避,卻讓他看到了打頭而行的馮嬤嬤,再細看丫鬟,一前一後護著那少女而行的不正是箜篌與琴瑟麽?

這樣說來,這戴帽的少女便是慶陽侯府的沈童了?

蕭曠眸色微凝,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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