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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癡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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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青曄聞言, 瞳孔猛縮。

那夜的事情一一在目,了無生機的阿瑜,極樂觀裏鼎盛的香火, 還有那些道士的話。他記得自己瘋狂的殺意,在刺向對方時的決絕。

在那一刻,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替阿瑜手刃真正的仇人。刺殺的事情是真, 他當實是真的想要對方的命, 然而此時浮上心頭的只是心虛。心虛到一時語塞, 眼神飄忽著。

“那時臣誤會殿下,一時悲憤之下做錯了事,請殿下責罰!”膝蓋才往下一屈,便被太子殿下扶住。

“孤又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你不必如此。孤已醒悟過來,從前種種恍若浮生一夢,竟是半點也不願再想起。過往是非,孤只當沒有發生過。”

梅青曄狐疑著, 暗道太子果然變了許多。

“殿下,您真的不怪臣?”

“孤不僅不怪你,反倒要感謝你刺的那一劍。若不是那一劍,孤還囿在道術裏無法自拔。是你那一劍刺醒了孤, 讓孤重獲新生。”

這般晦澀的話,梅青曄聽得雲裏霧裏。唯一點可以肯定,太子確實與以前不同。少年最是熱血, 最不喜虧欠別人。

“殿下…以後若有所遣,臣願效犬馬之勞。”

“好。”太子鄭重應道:“孤清醒之後,愧見朝野上下一團汙濁,很是痛心。如能得曄表弟這樣的人才相助,孤相信遲早有一日這天下不再盡是香燭之氣。”

一語激昂,梅青曄的心已經投誠。

太子舉目四望,只見梅樹成林,林蔭有致小橋流水,回廊假山以及屋檐樓閣。一草一木都帶著說不出的悠閑,一葉一花都透著書香浸潤的雅致。

當真是百年門第,自成清流一脈。比起皇宮裏的汙濁的氣息,這裏更適合修身養性。他緩緩朝前走著,梅青曄摸不清他到底要做什麽,只能默默跟在後面。

“聽說你妹妹傷得甚重,孤深感愧疚。”

聽音知意,這下梅青曄明白了,原來太子殿下是來看望阿瑜的。

梅青曉正在梅青晚的院子裏,聽到下人來報說是太子來訪,略有些詫異。再聽太子殿下朝這邊而來,頓時明白對方的來意。

梅青晚白著臉,扯著姐姐的衣袖,“阿…阿姐,他,他來做什麽?”

“阿瑜,別怕,他應該是來看望你的。”

梅青晚已從母親的口中得知,自己被人放血的事太子殿下是不知情的。但是她和那個太子表哥總共沒見過幾回面,實在是太過陌生。

他…他怎麽會想到來看自己?

梅青曉安撫她,“沒事,就當他是兄長的朋友。”

兄長的朋友?

她想象不出來。

那夜的事像噩夢一般,她拼命告訴過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日子以來,她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關於那夜的任何事情。那樣的痛,那樣的絕望她連回憶都沒有勇氣。

她咬著唇,全身發抖。

梅青曉低低嘆息,阿瑜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極樂觀的事情對她的傷害極大,她聽到太子之名害怕也是正常的。

“阿瑜,阿姐不會騙你,這個太子殿下沒有害過你。”

害你的是另一個太子殿下。

這樣的事情別說是阿瑜,便是兄長和父親都不會相信。要不是自己經歷兩世,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經歷,又怎麽會相信這樣的奇談。

梅青晚蒼白著小臉,一副害怕又強撐的可憐,手還扯著阿姐的衣袖,“阿姐說他不是壞人,那他就不是壞人,可是我還是害怕…”

“阿瑜,阿姐就在這裏,別怕。”

遠遠看到兩位年輕的男子過來,前面那人長相氣質皆不俗,一襲尋常的青衫,未戴玉冠僅用發帶束著。他信步閑庭般慢慢走來,手拿紙扇宛如正在求學的文弱書生。

後面的梅青曄繃著臉,著的是窄袖的黑色常服。兩人邊走邊說著話,前面那人不時指著左右在問著什麽。

若離得近了,便能聽到太子問的是梅子約何時成熟,梅青曄回的是待梅子熟時定送一些給他品嘗。

梅青晚揪著阿姐的手慢慢松開,疑惑地看著他們,迷茫的杏眼連眨兩下。阿姐說的好對哦,那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好像真的只是兄長的朋友。

“阿姐,那是太子殿下嗎?”

“是他。”

梅青曉暗忖著,這世間竟有如此離奇之事,一個人的身體裏居然有兩種完全不同的靈魂。她現在完全相信這個人不是以前的那個太子,因為他們之間的差別實在是太大。

兩人進了院子,太子殿下示意小太監把錦盒呈上來,錦盒之內是兩支千年的老參。梅青曉謝了恩,命下人把老參收起來。

“阿瑜表妹,是不認得表哥了嗎?”

梅青晚杏眼忽閃,“認…認得。”

阿姐說過太子殿下變了好多,不再喜歡修道。只是這變化也太大了些,以前太子殿下是用鼻孔看人的,從不正眼瞧人,更不會同她打招呼。

“認得就好,阿瑜這次受苦了,傷口還疼不疼?”

“不…疼。”梅青晚回著,膽子大了一些。

太子微微一笑,表情柔和,“真是個勇敢的小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些害阿瑜的人,表哥一個都不會放過。”

梅青曄和梅青曉對視一眼,雖然太子是他們的表哥,但是他們從來沒有這樣稱呼過。這一聲表哥,無疑拉攏了距離,梅青晚蒼白的小臉已無懼色。

“表哥,你…真的會替我報仇嗎?”

“當然。”太子回道。

“為…為什麽?”梅青晚咬著唇,猶豫著問道:“那些人是為了討好表哥,他們是想煉丹獻給表哥…表哥還會怪他們嗎?”

梅青曄心頭一震,看向太子。

梅青曉則微垂了眸,遮住眼裏的幽光。

太子神情嚴肅,“修道本為清修,修身養性才是根本。得道長生全是無稽之談,更遑論修煉成仙。丹藥原是為強身健體之用,竟不知要用人血來煉。這等邪術害人坑人,我不僅要問罪那些人,便是我自己也難辭其咎。”

所以梅青曄那一劍刺得好,那人應該已經死了,因為他感覺不到體內有任何人的存在。而有著相同骨血的他,終將為那人所做的一切負起全部的責任。

這天下,這蒼生,他都要擔起。

梅青晚蒼白的小臉繃起來,“表哥,我知道您是不知情的。那些人到處說什麽修道能長生,他們都是騙人的,您可別再被他們騙了…”

“我不會再被他們騙的。”

“那…那就好。他們實是太可惡了…我聽他們說好像還害過許多人…”

“皆是因為我,你才遭了罪。那些枉死的姑娘也是可憐,我已命人給她們的家人送去銀錢,聊表歉意。”

梅青晚蒼白的臉有了一絲血色,由衷道:“殿下,您真是個好人。”

被誇一聲好人的太子神情一楞,似乎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有人讚他是好人。他低低笑起來,大手在梅青晚的頭上揉了一下。

“阿瑜,你可要快些好起來。”

他此舉實在是唐突,然而配著他說話的表情,倒顯得確確實實是個關心妹妹的兄長一般。梅青晚蒼白的小臉微紅,頓時對這個表哥心生好感。

誰也沒有多想,反倒是太子自己有些怔神。被困在那個身體裏兩世,如同關在暗無天日的籠子裏。

他的掙紮,他的痛苦沒有人知道。他以為這世間不會有人知道自己,自己終將與那人一起遺臭萬年受後世唾罵。

眼前的少女杏眼清澈靈動,方才他實在沒忍住。

梅青晚羞澀著,往自己的阿姐身後躲。太子的手背到身後,兩手握在一起,沒有知道他在想什麽。

梅青曉若有所思,心道這位太子殿下無論心術還是手段,無不高人一籌。兄長看上去已被他收服,阿瑜也被他三言兩語打動。

他若為帝,這混亂不堪的天下,怕是終將恢覆清明。

百姓本苦,更不喜戰事。

燕旭再是打著為天下萬民的旗號,與梁氏幾年的博弈下來,不知死了多少人。若是太子順利登基順應民意以江山為重,才是百姓之福。

“阿瑜你要聽太子表哥的話,趕快好起來。”梅青曄附和著,也跟著揉了一下小妹妹的頭發。

看過梅青晚後,太子讓梅青曄帶他去見桓橫先生。桓橫先生大才,前世燕旭幾番相請都以失敗告終,也不知太子能否說動他。

若為明君,自是要有良臣相輔。

太子和桓橫先生相談許久,直到天黑才離開。三日後桓橫先生請辭,然後宮中多了一位禁軍副統領。

“先生說良禽擇木而棲,若得明君,是天下之幸,他願助之。”

葉訇這般對梅青曉說的,梅青曉並不意外。以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她相信從今往後所有的一切都和前世背道而馳。

“燕國公昨日已回京。”

燕國公是稱病離京,原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誰知東風不起,反倒是起了西風。太子殿下一把燒了道經道符,聲稱不再修道。並且積極著手朝政,一系列舉動讓他們措手不及。

他們燕家名不正言不順,若出師無名很難得民心,更別提眾望所歸。燕國公老謀深算,絕不可能冒這樣的風險。

所有的事情都已偏離前世,多思無益。

做了許久的衣服終於完工,梅青曉左看右看,總覺得袖子處似乎短了一些。她不由捂臉,最近事情太多,說好的做鞋子做衣服。結果鞋子只做過一雙,衣服才只得這一身。

眼看著婚期將近,她更忙了。

“阿慎,你看看我的手指,這個針眼是昨天紮的。”

纖細的手指上,果真有一個黑色針眼。

“阿瑾,以後這些活讓別人做。”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畢竟之前誇口的話是她自己說的,什麽他的衣服她來做,他想吃的點心她來做。

真等做不到,她又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臉。反正在他面前,她向來嬌蠻癡纏。什麽克己覆禮知書達理,那是在別人眼中。

“阿慎,你真好。”

眼見著婚期一日日臨近,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她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渴盼著火熱著。每每夜深時,她仿佛自己還飄浮在外面,聽著那些花紅柳綠處傳來的男女嬉鬧聲。

那些男女調笑的葷話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充斥著她的耳朵。她不是無知少女,更不是真正的閨閣女孩。她經歷得太多,知道的東西也多。

可是她的阿慎還只是一個少年郎,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他知道嗎?

“阿慎,最近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什麽?”

少年身體一僵,昨日皇後還對他旁敲側擊,大意是想給他送兩個醒事宮女幫他在婚前通人意。他假裝聽不懂,皇後不敢強塞。

自婚期定下後,他也聽到過一些明裏暗裏的話。說什麽他連陛下賞的人都敢打殺,怕是在女色上力不從心。

“沒…沒有。”

“那…那你知不知道成親要做什麽?”

少年郎呼吸一窒,雙手頓覺無處安放。他以為自己想多了,阿瑾問的肯定不是那種事,“我…回去問問阿婆,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

這種事情問葉婆婆?

梅青曉不敢想,雙頰紅透。

轉身取出一本小冊子塞到他的手中,“這是兄長給我的,說是他有些話不好意思同你說,讓我把這個給你,你就明白了。我沒有看過的…我一頁也沒有看過。”

她撒著謊,心咚咚亂跳。

葉訇比她還要慌亂,“哦,那我回去看看…”

“兄長說這是男人看的書,怕你不知道才給你買的。他自己不好意思給你,托我轉交。你可別去問他,免得他下不來臺。”

“那…多謝他。”

梅青曉低頭忍笑,她那日去見杜雲娘時隨口隱晦提了一句。誰知雲娘能猜到她的心思,弄了好幾本精工細畫的冊子。

“那你好好看,莫要辜負兄長的一番苦心。”

一室的燈光下,少年郎臉上的紅暈並不是很明顯。他目光如晦暗湧翻騰,要拼盡全力才能忍著不落荒而逃。

他離開的時候步子極大,連自己原本穿的衣服都忘記拿。

偏生身後還傳來少女叮囑的聲音,“阿慎,記得認真看,不懂的就問別人。”

他身體一晃,步子邁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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