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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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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喚自己。

“阿姐,阿姐!”

多麽熟悉的聲音,熟悉到她想落淚,那是她的妹妹阿瑜。她與兄長是雙生子,阿瑜比他們小三歲,最是活潑可愛。

那麽可愛的妹妹,卻永遠活在十三歲。

她緩緩睜開眼,視線之中是一張嬌俏的臉。靈動的杏眼水汪汪的眸子,略圓的臉蛋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雙環髻各垂下兩條粉色的絲帶,絲帶下各墜著兩粒圓潤的珍珠,隨著少女的動作晃來晃去。

“阿瑜!”

她翻身坐起,一錯不錯地看著少女。

這是她的妹妹梅青晚,小名阿瑜。可是阿瑜不是死了嗎?她記得阿瑜隨母親陪皇後娘娘去極樂觀問道,不小時失足跌落山崖而死。

為什麽她還能看到活生生的阿瑜?難道她們姐妹是在陰曹地府重逢?

“阿姐,你頭還疼不疼?娘說讓我別來吵你,但是我想阿姐。”

“阿瑜。”

她一把抱住妹妹,淚水止不住流。自從阿瑜死後,母親的身體就垮了。她記得那時候父親還起意辭官,被祖母強烈制止。

這感覺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她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夢。

窗外幽幽梅香浸入,她看到梅瓶中的竹枝已經換下,新插的是一枝帶露珠的梅花。黑綠的枝,綻開三朵粉梅還有點綴其上的幾個花苞。

靜心捧著衣服含笑靜立,凝思端著盆子等待著為她梳洗,眼前的一幕在她還是梅家大姑娘時每一日早起重覆著。

卯時正,穿衣梳妝去如暉園給祖母請安,同祖母一起用早飯,一起誦讀經書。

辰時起,回知曉閣讀書,四書五經禮則道法皆有涉獵。

巳時起,習花藝茶藝等風雅之技。

午時正,用午膳,方可小歇。

未時起,習廚藝女紅。

酉時正,晚膳。

戌時起,習字抄經書。

亥時正,就寢。

身為梅家長女,她自小謹守著這些慣例日日不落。在世人眼中,她無疑是最合乎長輩心意的那種貴女。然而,她不止一次羨慕自己的妹妹阿瑜。阿瑜可以不用懂經書、不用背書、不用習那些技藝。

後來,阿瑜死了。

她想如此阿瑜能活過來,她願意替阿瑜背負所有的一切,只盼著阿瑜能一直快樂開心無憂無慮地長大。

“阿姐,你怎麽哭了?”

“我被風迷了眼,沒事。”

靜心看向半開的窗戶,忙過去合上。

更衣、梳洗。

梅青曉心中的怪異之感越發的明顯,等到她與阿瑜一起出門時,那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揮之不去,她狂喜著激動著無以言表。

一路到如暉園,遇到一張張熟悉的臉。下人奴仆,丫頭婆子,一個個面孔從遙遠記憶中跳出來,與他們的名字對應上。

如暉園假山旁的那只石仙鶴,依舊獨立在水中。高昂的鶴頸,仿佛在仰天高歌。嚴厲的祖母端坐在太師椅上,眼神淩厲中透著一絲慈祥。

她又想哭了。

自從阿瑜去世後,不僅母親的身體垮了,祖母又何嘗不是。後來她死了,她聽說祖母徹底病倒,不到三月便去了。

“孫女給祖母請安。”

梅老夫人嗯了一聲,嚴肅的臉上並沒有其它的表情,用眼神示意下人開始擺早飯。早飯後,一起誦經。難得阿瑜那般坐不住的性子,楞是陪她們到最後。

“阿瑾,你剛才分心了。”梅老夫人眉頭微皺,看一眼自己的大孫女。

梅青曉連忙稱是,時隔多年她哪裏還能記得住經書上的每一個字。方才心思繁雜,萬般情緒齊聚心頭,她確實念錯兩句話。

梅老夫人並未責罰,而是淡淡道:“念你昨日受驚,許是心神還未靜,我便不罰你。你且回去,自行將讀錯的地方抄寫十遍,以作自罰。”

“多謝祖母。”梅青曉壓制激動之情,不敢讓祖母看出半分端倪。祖母是活生生的,她心中只有歡喜。

梅青晚背著她們悄悄吐舌頭,祖母好嚴厲,阿姐好厲害。幸虧她不是長女,不用像阿姐這樣成天學那麽多的東西。

今日若不是母親讓她陪阿姐,她可不願一大早來如暉園。

梅青曉從未覺得苦,自小這麽過來的,早已成習慣。她帶著妹妹辭別祖母,在祖母嚴厲的眼神中前往父母所在的竹賢院。

再次見到溫柔的母親,儒雅嚴明的父親還有豐神俊朗世家風流的兄長。她現在無比肯定,定是老天聽到她的祈願,她真的重新活了回來。

梅仕禮臉色鐵青,他方才在訓斥自己的兒子,兒子身為兄長帶妹妹一同赴宴,居然把妹妹丟下跑去什麽春風巷,害得阿瑾受驚。

“你說,你去春風巷到底做什麽?”

梅青曄低聲回道:“沒…沒什麽,是燕旭說有急事找我,我想著忠勤侯府離家不遠,又有葉訇看著不會出事…”

“你可知我為什麽讓你陪你妹妹去忠勤侯府?”梅仕禮怒問。

梅夫人連忙遞茶,示意丈夫不要動氣。

世家大多不恥忠勤侯府,不願與之為伍。

忠勤侯府是麓京新貴,這個新貴與其他世家不同。舉凡受封勳爵,皆是大功之臣。然而忠勤侯不一樣,他原不過是賣香燭的商賈。只因他是通玄子的侄子,而通玄子是梁帝最信任的真人。

梁帝重道,一心想求長生。梅青曉想,如果梁帝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不知道還會不會一門心思想得道成仙長命百歲。

肉/體凡胎,何其脆弱。

他不惜耗盡天下之財不顧天下萬民的死活,妄求長生不死。卻不知修不成金剛不壞之身,便是吃再多的靈丹妙藥也敵不過刀劍無眼。

“父親,確實是燕世子找的哥哥。這事不怪哥哥,誰也不知道會出意外。”

梅青曄對妹妹投來感激的目光,心道這個妹妹一向規矩看得比天大,從不屑替別人遮掩,不知這次為何會幫自己。

梅仕禮臉色稍霽,兒子和燕世子一向交好。若是燕世子派人相請,確實沒有不去的道理。

“既然阿瑾替你求情,這次的事便罷了。”

“多謝父親。”梅青曄作揖行禮,心道這一關總算過去,得好好感謝阿瑾。

兄妹一起告退離開後,他對梅青曉道謝,“阿瑾,這次的事多謝你。”

“兄長,我之所以幫你不是看好你和那位常姑娘,我只是不想讓父親和母親失望。你是梅家長子,梅家榮辱將來都系於你一人身上。常姑娘再是賢淑,她也不可能成為你的妻子。何況她有那樣的父兄,惹禍是遲早的事,到時候你必將牽連進去,殃及整個梅家。”

她沒有危言聳聽,那位常姑娘生得貌美,偏家中父兄嗜賭如命。後來常家父子將常姑娘以五百兩銀子的價格賣到忠勤侯府,兄長知道後去侯府要人。

忠勤侯府是新貴,氣焰滔天根本不把梅家放在眼裏。他們家買走常姑娘,卻也不是給侯府世子作妾,而是送到宮中。

後來市井傳言,說兄長和皇帝搶女人。梁帝聽後極為不悅,常美人哭啼不止,說是兄長以前覬覦她美貌多有騷擾,梁帝大怒之下將兄長指派出京去修道觀。

天下修道之人因為梁帝信道雞犬升天,其中又以通玄真人最為得勢。兄長年輕氣盛又是世家出身根本不服,處處受那些人刁難,最後還被一道大梁砸中廢了一條腿。

她望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兄長,實難想象他日後的頹廢不振。

“兄長,我昨日在忠勤侯聽到一件事。那常姑娘可不是一般人,通玄真人說她有旺國之相,欲將她獻給陛下。此等女子,不是我們臣子之家敢沾染的。”

“當真?”梅青曄驚問,心中已是深信不疑。阿瑾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會懷疑。怪不得昨天常姑娘派人給他送信,說是她父兄要將她賣給忠勤侯府。

原來如此。

“阿瑾,多謝提醒,我知道了。”

差點釀成大錯,他後怕不已。

“兄長知道就好。”

常姑娘的旺國之相,是她杜撰的。不這麽說,兄長不會死心。有旺國之相的女子,除非是有謀逆之心,否則沒有一個臣子敢去碰。

兄長再是愛慕常姑娘,也不會賠上整個梅府。

“我近日習得一道新點心,未時三刻過後我做好給兄長送去。”她一整日都安排得極滿,未時廚藝申時女紅。但凡是世家女子該學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會落下。

梅青曄神情有些蔫蔫,他情竇初開年少慕艾就受此打擊,怕是要好長時間難以釋懷。若不是為他日後著想,她也不會撒這樣的謊。

兄長今日有武課,那麽葉訇…她的心亂顫起來,那個男人啊,此時還是一個少年郎。他真是太瘦了,必是日日都吃不飽。

她備的點心是糯米糕,味甜且耐饑。

葉訇喜歡吃甜食,只有她一人知道。他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都只有她一人知道。

武場在梅府的最南邊,校場很大,旁邊設有更衣休息的房間,並排三間。一間是桓橫先生的;一間是梅青曄的;另一間是為燕世子燕旭準備的。桓橫先生名盛難請,燕國公府求了許久,最後桓橫先生考校過燕旭後,才同意多教一人。

葉訇是武伴,他沒有專門的休息地。

不過梅家人不刻薄,在三間房間旁邊有一間小屋子,裏面原是堆放兵器的,可以允許他在裏面休息。

屋子另一邊,是一排亭廊,供人避雨觀武。

梅青曉去時,梅青曄和燕旭都在校場之內聽桓橫先生解說招式。而葉訇,則站在亭廊下面認真觀看。

少年的背影挺直如竹,瘦長抽條。

她的心熾烈起來,跳得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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