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3章

關燈
外頭的局勢如何動蕩,不影響習慣了肅州安樂的百姓們按部就班地為年節進行準備。

街上一如既往地熱鬧, 貼在大街小巷的檄文仿佛只是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並沒有對大家的生活造成多少影響。連微後來又出去幾次,去小滿茶樓, 去當時經過的那條街,然而沒能找到一點可疑的蹤跡。

仿佛塞給她那張字條的人融化在了人群裏, 又或者那背後並不像她想的一樣有什麽陰謀,而只是某人一時興起的惡作劇罷了。

“姑娘, 席面與樂師舞姬都已經備好了, 時辰也差不多了, 是否傳命下去,引賓客入座?”

“——姑娘?”

“啊。”連微驀地回神, 看見迎露站在身側,而她對著發呆的窗外斜枝, 已徹底融入了逐漸變暗的夜色之中。

花了不少時間理清府上諸事該如何打理, 尚未來得及歇一歇, 除夕夜就這樣悄然而至。往年的除夕, 征西軍這一幫人都是要在將軍府中擺開宴席歡飲達旦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過經手各種瑣碎細節的人由任勞任怨的庾令白,成了她。

“讓人去安排吧。”連微起身。她的衣裳和妝容早便收拾好了,因著來赴宴的諸人都會帶上自己的家眷,她也要與符騫一道出席。

今日她穿的是一身赭色的齊腰褶裙,外披黑底繡金的大袖, 原本是極老氣的色調,但因了那上妝之後愈發妍麗的眉眼,並不顯半分暮色,反而神奇的壓住了容易顯得輕佻的容貌,襯出了些沈靜的威勢。

“將軍呢?”連微走出半步,問,“還未回來麽?”

這幾日,每日一早符騫便出城去兵營中整肅軍隊,一副厲兵秣馬就要搞大事的勢頭。回城的時間也很不固定,但赴宴者已至,他們也該出席了,遲到太多總歸不好。

“門房還沒有消息。”迎露答道。

連微看了看天色,“那便先去側院吧。”

前幾日,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喻揚悄悄地離了城,留下小七在城中由婢仆照顧。連微索性將人接到將軍府側院裏看顧一二。眼下前頭設宴,自然不好將人扔在側院裏,不如一並接上。

小七的院落一片靜悄悄的,她叩門進去。小七在陳陵舊址之事後,一直被喻揚精心照看著,早不覆當時宛若餓殍的模樣。今日又被侍女有意打理過,一身紅鍛滾著雪白毛邊的的小襖,看上去分外可愛。

“走吧。”連微彎下腰,朝她伸出手,“除夕宴可不宜遲了,今日有煙花呢。”

微涼的小手落入掌心,她直起身,忽然聽到院門外有腳步身匆匆而來,接著是一聲輕喚:“阿微!”

聞聲知人,連微還未轉身,臉上已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再晚些,可就要遲到了。”

符騫方從城外趕回,飛快地卸了甲胄簡單梳洗,身上還有未散去的一點水汽,他聞言笑道:“他們還敢說什麽不成?”

他接過迎露手中的琉璃燈提著,與連微並肩一道向外去。

前院,隨處可見的燈燭將整座景暉廳照得宛如白晝。等在角院的賓客由衣著簡單的婢子引著魚貫入座,而廳前重重帷幕垂落的花臺上,已有樂師彈琴鼓瑟,曲調清平歡快,令聞者心中安然。

坐次在廳堂兩側一溜排開,最上首有一處高出地面半尺的木臺,上面置了兩套桌案。有人見了,趁著主人未至,便問身側同伴:“今日是另有貴客要來?緣何上頭有兩套桌案?”

那人訝異地看他一眼,道:“將軍近日得了個美人,寶貝的很,孰人不知?”

“美人?往常不都有美人,一個賽一個的嬌媚,哪回有這陣仗。”

“這回的可有點不一樣,我說童兄,你是去周邊的縣裏屯軍,又不是被禁了足,怎地什麽也不知?”那人道,“說起來,這美人你我還都是見過一面的呢。”

童仲一臉疑惑。

那人正要再說什麽,忽地視線一定,向前面的屏風後努努嘴,輕聲道:“喏,這不是來了。”

其他人許是也察覺到了正主的到來,閑侃的鬥嘴的,都默契地安靜下來。眾人一齊看向上首。

符騫身著緇衣從屏風後緩步而出,連微緊隨其後。他於上面站定,座下諸人便都起身,齊齊向他行禮。

一禮畢,符騫略還一禮,正色道:“此前我發出的檄文,諸位應當都讀過了,或許有人心有不安,我便在此說了,河西道近日的確將有戰事,若是順利,征西軍日後便不只囿於肅州一城,此事還要請諸君助我。”

眾人紛紛應和,不少人面有興奮之色——這些多是隨符騫從玉川一起打過來的老將,血液中便淌著對征服的熱忱。但也有來肅州後新納入麾下的臣屬,此時便頗有憂色。

雖說那檄文的意圖已昭然若揭,但猛然知道戰事就在眼前,誰也不能立即接受。

符騫對這一批神色有異的人恍若未見,笑道:“當然,今日我等歡聚此地,是為共度除夕,而非共商大事。此事說與諸君知曉便可,諸位不必多想,我先敬諸君一杯!”

他為自己滿斟,而後向席中人遙一舉杯。連微不擅飲,她在後面輕輕擡手,便有人傳令下去,花臺外的帷幕緩緩拉開,一行窈窕舞姬款款而下,在廳中擺好姿態,隨著身後鼓樂聲起舞。

廳側小門也一並打開,侍女手托餐盤為一張張幾案布菜。

這便開宴了。

眾人都安然坐下,各自閑話。連微對這樣軟綿綿的歌舞並無興趣,又不好加入席中的閑聊,只好晃著杯中特意為她備下的清茶,有一箸沒一箸地吃著,一邊聽著灌入耳中的只言片語。

正覺得無聊,忽然一句話飄入耳中。

“將軍真是有艷福……”

“以我看,這美人兒不止生的妍麗,恐怕還是個內秀!”

仿佛與自己相關,但不算什麽好話。連微向聲源處看去,坐在那兒的細須男子見她看過來,不僅不避讓,還朝她舉了舉杯,接著向身畔友人道:“不怪將軍偏愛,這一眼當真攝人魂魄。此女宛若此杯,光滑明凈,若是能得之,可不得捧在手上,日日把玩離她不得?”

連微聽得眉頭緊皺,在那人又毫不遮掩地看過來時,終於沒忍住道:“這位先生,你可是在說我?”

細須男子一揚眉,直直道:“正是在說姑娘宛若這岫玉杯,難怪將軍愛不釋手。”

符騫這時也註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他轉過來疑惑地看了兩人之間微僵的氣氛一眼,似乎想要插話,被連微攔下了。

她自上而下細細掃視他一遍,忽地一嗤,道:“能將芙石認作岫玉,也難怪你有眼無珠,棄糟糠不顧而流連花叢了。明明囊中羞澀,何必硬充大頭?”

那人面色幾變,一時竟不知該反駁哪點是好。而連微已經微微傾身,頗具壓迫感地盯著他,繼續道:“領口裏衣尚有些毛邊,外頭卻穿了天絲錦的衣裳,腰上香囊,更是迎香樓裏的茹雲娘子常繡的花色——我真是為尊夫人不值,辛苦操持內務,養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只白眼狼?”

這次宴席從頭到尾,不論坐次、歌舞、菜肴還是賓客,都是連微經手的。來人的基本狀況她自是一清二楚,對應當時安排的座位,便能想起來這位不過是城中一介小小的主簿,家中有個生了病的老母拖著,境況不算太好,全靠賢惠的發妻操持。

這人家中無妾亦無子,只有老少三人相依為命,連微當時看到還唏噓了一下,考慮著是不是該扶助一二,卻沒想到這人竟然能如此荒唐。

顯然,連微說的都是實情。這人被疾風驟雨一陣數落,呆立當場,一時進退不得,只覺得周圍同僚的視線一道道的如同利刃刺來,十分惶然。又見上首符騫並不說話,只是靜靜註視著他,心下更覺忐忑,在終於得了符騫一句“你先回去自省”之後如蒙大赦,慌忙收拾衣裳,垂首溜了。

連微冷淡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湊近符騫道:“回頭使人查查這人經手的賬面吧。”

過於貼近的淡淡香氣讓符騫略微緊繃,他不露聲色道:“怎麽?”

“天絲錦不是他省吃儉用便能淘換來的物件,以這人品貌,花樓娘子更不可能倒貼——他的錢物來處可疑。”

這事不好當眾捅出,畢竟要處置還需要鐵證,單與符騫說說卻是無妨。

“好。”符騫應了。

他們在上首私語,席中則是一片安靜。猝不及防一人狼狽離席,剩下的人都謹慎地暫先閉了嘴,唯有絲竹鼓樂依舊,舞女柔軟的四肢有韻律地擺動,絲毫不受席上氣氛影響。

直到被那細須男子離去時帶上的廳門忽地敞開,一名穿著襲簡單青衣的瘦削書生站在那兒,隨手解下肩上鬥篷,朝廳內看了看,一挑眉,道:“今兒這是怎麽了?該不是都知道在下回城,故此嚴陣以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