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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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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若宿鳴在這裏,肯定會狠狠批評他這行為是不要命了——但符騫敢這麽做, 還是右幾分依仗的。

玉屏關是建在巴嶺兩座險峰之間, 小而窄的一座險關。橫不過百步,縱深也沒有多大。與那些其內自成“關城”的重關對比, 它純粹是勝在地利——居高臨下地俯視攻過來的敵人時,滾石、□□和諸多守備器械的威力可以最大化, 而狹窄的地勢又使得敵人的人數優勢毫無意義。

正是憑借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才有了歷史上無數在此以少勝多, 數千守軍卻能堅守數十萬大軍的進攻數月的事跡。

但這些優勢, 當敵人人數極少, 且就堵在門洞處時,就成了劣勢。

狹窄的門洞本是方便關門破開之後的巷戰, 現在卻使得身處其中的人無法被圍攻,更不用說使箭。高大的城墻本來是增加蟻附者的攀爬難度, 現在卻也讓從城墻下懸吊人下來變得難上加難。

符騫一個側身, 攢過來的幾柄長刀撞在一處, 他則從下而上一記猛挑, 有幾個沒握好的軍士,手中刀頓時飛了出去, 頓時失去了兵器。但人又被身後的戰友堵著,進退不能,只能幹看著符騫手中兩根烏沈沈的狼牙棒,不知所措。

而符騫不殺最前頭的這一排兵,後面帶刀的兵士又湊不上前來, 一時間門洞之中,竟還有幾分詭異的和平味道。

符騫踢開腳下被巨力打到彎折的廢刀,看不出半點疲態:“你們應該有人去報給王祜知曉了吧?”

態度自然,仿佛和對面的兵士不是劍拔弩張,而只是友好切磋。於是有人下意識回道:“這等小事尚不必勞動將軍!”

符騫笑道:“你們的習慣我是知道的,不必嘴硬,一會兒我——啊,來了。”

從訊號發出的一刻起,就已隱隱浮起的震動不知何時已來到近前。裕徑兩側山中,源源不斷地冒出披甲精兵,黑壓壓一片齊齊向玉屏關而來。

城頭守軍急忙射箭,但被間夾排布的甲兵擋去了大部分。剩下的箭支零零散散落在陣中,不成箭雨之型,便也沒有太大的殺傷力了。

城門已毀,無需蟻附,這樣的情況下本該推出刀車擋住城門。但門洞中還進退不能的那一批軍士此刻已成了最好的緩沖帶,即便後軍不顧他們死活把刀車往門洞中填,來犯者也完全可以用守城士兵的屍體堵住刀刃,繼續前行。

前排的盾兵張開一道小口把符騫納入陣中,穩步推進。而原本堵在門洞處的守軍在此壓迫之下只能一步步後退,最終讓出了門洞,前軍踏入關中。

怠惰已久的關卡,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反應得就像個生嫩的幼童。

“符伯功,你突襲玉屏關,是想做什麽?”身後城墻之上,一道聲音穿過滿耳喧雜,傳至符騫耳邊。

一員鬢發斑白的老將立在那裏,手中長弓拉得滿張,箭矢如星,遙指符騫頭顱。

是王祜。

督查使說他認識王祜,實則符騫自己也與王祜有幾分交情。不算多,也就是同席飲酒,同帳練兵的關系。

此刻見王祜出來,符騫也是揚聲道:“吳胤無德,我知你不是迂腐之人,不如令你麾下眾人繳械,一同並入我軍,也免了無謂的殺傷?”

聽到這話,王祜明顯沈默了一會兒,手中長弓也松了弦,垂在身邊。他靜靜地立在城樓上,往下看著已經進城的甲兵。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就要答應的時候,他重又張弓搭箭:“雖然很想像你說的一樣做,但玉屏關畢竟是我的職責……人在關在,絕無例外。”

語畢,手中弦松,羽箭穿空而過,直直射向符騫面門,符騫手中狼牙棒一轉,輕易把這支箭擊飛出去。

王祜見一擊不中,也不執著,箭頭立轉,而後接二連三地,力道與準度都遠超一般箭矢的羽箭四散而落,穿過盾與甲的空隙,直擊兵士的咽喉等薄弱處。

一時間,混戰的兵士黑甲的一方竟被他一人壓制得顯出頹勢,推進一時停滯。

王祜就在城樓上,還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援著這片戰場。進入巷間混戰後,將領的統籌便已無過大作用,雙方人馬混雜在一處,拼的就是平日實打實的訓練和白刃相交時的一腔血勇。

符騫沈聲道:“玉屏關今日必破,你卻又是何必!”

王祜站在城垛後,聞言視線在這邊停駐了片刻,不作回答,仍是繼續發箭。

符騫垂眸,忽然對身側的親兵道:“給我一張弓。”

親兵背後正好背著張普通的弓,聞言連忙取下遞給他。符騫接過試了試,第一箭尚有些乏力,擦著城墻上軍旗而過,第二箭便拉滿了整張弓,繃得木質弓身幾乎能聽見木片被彎折的吱嘎聲——

而後“啪”地一聲,弓弦乍斷,但在此之前,弦上之箭已經射了出去,混在空中零零散散的流矢中,直射城頭王祜的面門。

王祜正面向這邊,理應看得清清楚楚,卻是一步不曾動,連手中的弓也放了下來,遙遙與符騫對視。

即使這距離連看清表情都是奢侈,符騫依然讀懂了他的意思:玉屏關今日必破,而他王祜也不可能就此投降,故而不如舍棄一名主將,盡早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戰鬥。

在旁邊侍衛後知後覺的驚呼聲中,那一支斷弦之箭擦著王祜的面頰而過,弦斷的那些微影響,還是使他射偏了。

“將軍!您被那人盯上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這裏太危險了!”驚嚇之餘,侍衛立刻勸道。

王祜一動不動,仍然穩穩立在那裏——像個靶子一樣立在那裏,手中弓張矢落,腳下寸步不移。

符騫仰頭看著,忽然拋下手中廢弓,將狼牙棒往背後一收,踩著身旁的建築石基一躍而起,整個人堪稱輕盈地踏著各處近乎不可思議的落腳點,飛速接近王祜所在的城垛。

註意到他的兵士,但凡手中有弓,都把箭矢瞄準了他,卻被他一一閃過。符騫最後單手扒上城垛,另一只手操著匕首擊飛了來到自己面前的兩枚流矢,手上用力,一個翻身就站在了王祜面前。

周圍的侍衛圍攏欲攻,被王祜喝退。他轉過身,信手把長弓掛在一邊,看向符騫的神情平靜:“來了。”

符騫道:“投降吧,沒必要無謂地送命。”雖然已經站在了這裏,但符騫並不想殺他。

王祜笑了:“職責所在。”

他抽出腰刀,比了個進攻的姿勢。

符騫皺眉:“吳胤他不值得。”

“或許吧。”王祜搖頭,“但至少我在東安的家人是值得的。”

符騫還想再勸,王祜已一刀劈下:“不必多說。距上次你我過招也有多年,上次打了個平手,這回便再來練練吧!”

符騫後退兩步,重又抽出匕首,卻不肯再往前。

上次過招,他還是舞象之年,王祜則尚在壯年。而如今,王祜老邁,他還身強力壯,結局是不用多說的。

王祜卻不肯退,一把長刀舞得生風,步步向他緊逼。

符騫擡手架住劈至面門的一刀,低聲道:“非得如此嗎?”

王祜仍然帶著點笑意,身形交錯間,同樣輕聲答道:“待你拿下東安,或可手下留情,照拂我妻兒一二?”

“你現下降了,也不是沒有辦法轉圜!”

“不必了。”王祜淡道,“你還在磨嘰什麽?”

天色已近乎全黑,因為猝然打響的戰鬥,本該舉起的火把沒有點亮,一片昏黑中,兩人只憑著直覺和記憶裏對方的習慣過招。

刀刃碰撞的聲音在耳邊單調地響著,符騫習慣性地又遞出一刀時,忽然察覺手下刀刃穿破了某種柔韌的人體組織。

他下意識拔刀後退。但為時已晚,老將黑色的剪影頓在原地,而後一個後仰,直直栽下城垛。

入夜的風聲似乎都靜了片刻。符騫垂眸站了會兒,拋下染血的匕首,喝道:“王祜已死!玉屏關已破!繳械不殺!”

還在外圍的侍衛匆匆往這邊跑,城墻下發現動靜的黑甲軍士也開始向上沖。兩撥人再次對撞時,有甲士聽到了符騫的喝聲,不論真假,也跟著大喊起來。

聲浪一圈一圈往外傳去,過不了許久,整座並不寬敞的關中已回蕩著一致的聲音。

“王祜已死!玉屏關已破!繳械不殺!”

原本,賦閑五年突然被拉入戰時狀態的玉屏關守軍士氣就不高,而今天色已黑,周圍一片混亂,似乎盡是敵人,還傳來這樣打擊士氣的呼喝,又見原本兇悍的黑甲士兵果然放緩了攻勢。松懈之下,大半的守軍頓時都放下了刀劍,擺出投降的姿態。

金屬落地聲此起彼伏,喧鬧的玉屏關突然就靜了下來,不知是哪一個率先點起了火把,一團橙黃的光晾在道中,引得所有人同時看了過去。

舉火把的士兵發現自己突然收到萬眾矚目,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符騫收來一捆火把走過去,從他的火把頭上借了火,而後一支支傳開,於是橙光色的光就由一點擴散成了一線,而後默默散成一片。

守軍繳械後都靠攏在一邊,黑甲兵士則幾人一組,收斂著留在街上的屍首。這場戰鬥結束得雖快,但刀劍無眼,終究不能避免傷亡。

另一邊,符騫已遣人去尋傷藥和大夫,又分了人去燒熱水,此時另有些兵士喊著:“有受傷的,不拘哪邊,都來北邊棚子裏領傷藥和熱水沖洗!”

兵士們便都匯集過去。一時間,關中竟有了幾分井然有序的和諧味道。

直到關外忽然又傳來了沈重的車輪和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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