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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情之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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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李玉暖便到玉池殿主殿向將魄辭行。

她來得實在是早,抵達時將魄還在靜室入定。在殿外廣場等候的李玉暖左右張望著,最終視線落在了殿外的一池蓮花上。

結界之內無春秋,自入門時便盛放的白蓮依舊碩大如盆,玉一般潔白的花瓣微微綻開,露出金黃的蕊心。輕紗般的薄霧中,屬於佛國的寧靜悠遠緩緩彌散,沐浴其中,人心也變得安平柔軟起來。

“真美。”她低聲說著,雖然和容裔的本命蓮池的瞬息萬變相比,眼前的一池白蓮難免有些失之刻意。

“這份美並不是真正的美。花開是為了花落,結出果實,而不是虛幻的長久。”

一聲柔軟自身後響起,李玉暖轉頭,見到了眉心一點朱砂的舍利夫人。

“您是——”

李玉暖雖然先前沒見過舍利夫人,但等她看清來者容貌端莊恍如觀音,螺發高盤,身裹素色紗麗飄帛,行動時有瓔珞清脆叮咚作響,自成天樂,頓時心生敬意,單手行佛禮,口中道:“弟子拜見大能。”

舍利夫人卻也不倨傲,單手還禮,道:“李施主,你我本是宿命的緣分,不必多禮。”

“是。”李玉暖小聲應答著。

佛家萬事皆講求緣分,她也不敢反駁,但是心裏難免一陣嘀咕:這人到底是誰,為何素未謀面卻又莫名地有幾分面善?!

舍利夫人何等修為,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貧尼恬為佛門護法,和一元宗卻是沒半點關系。只是單論輩分,枯澤還需向我行半禮。”

“……夫人言重了。”李玉暖訕訕地說著。

舍利夫人道:“人心險惡,善惡難辨,你凡事多幾分懷疑,本也沒有錯。”

“謝大師教誨。”李玉暖尷尬地道。

舍利夫人也不在意,徑直走來,與李玉暖錯身擦過,至蓮花池邊,彎腰,折下一支蓮花,放於鼻下,輕嗅,嫵媚天成如行雲流水,即使同是女人的李玉暖,也不由地看呆了。

“你看起來就像一尊活著的觀音。”發現舍利夫人眼角的餘光掃過自己時,李玉暖心虛地說道。

舍利夫人拈花一笑道:“你不必戰戰兢兢,你與我素未平生,你對我——不論是懷疑或者好奇,都很正常的。”

“可是——”

舍利夫人轉過身,蓮花滑過她的臉龐,慈悲的面容流過一絲悲傷:“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你這一次前往紅塵俗世,雖然能夠找到機緣,卻也難免要承受痛苦。”

“……夫人的意思是——”

李玉暖不解。

舍利夫人沒有回答,只是琥珀色的眼中流出了兩行清淚:“但這是你的命運,如果你會因為畏懼可能的痛苦,不敢赤腳踏入荊棘,那你也就不是你了。”

李玉暖低下頭,沈默不語。

舍利夫人也不言語,輕輕地將她的頭攏到自己肩上,如此靜靜地依偎著,時有清風徐徐,吹得荷葉田田,蓮花搖曳。

良久——

李玉暖擡起頭,看著舍利夫人琥珀色的眼睛:“……夫人乃佛界大能,懷疑的話我本不該說,只是……此行前途艱難,我心中迷茫,還請夫人憐惜我,告訴我該如何決斷。”

“從何處來,自然回何處去。”舍利夫人溫柔地說著,手中蓮花順著李玉暖的額頭、鼻尖、嘴唇一路滑過,最終點在心處。

“——你是個有主見的人,該怎麽取舍,其實早就有了決斷。”

李玉暖明白了。

“多謝夫人。”她低頭行禮道。

舍利夫人轉過身,喃語道:“紅塵萬丈,魔相從生,何必何苦。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終究是破!”

李玉暖聞言,只覺當頭棒喝,激得心口一陣絞痛,正要追問,卻見清風過,吹亂了頭發。待到她撥開發絲,觀音早已無影無蹤,只半片紗幔滯留風中,證明方才一切絕非幻夢。

……

……

“師祖,我……”站在階下,李玉暖咬了幾番牙齒,最終擡起頭,大聲道,“為了宗門顏面,還請師祖將我逐出宗門!”

“為什麽?”

雖然早已經知道李玉暖的來意,但真正聽到她說出離開的話,將魄的眼中還是劃過了一絲慌亂,他放下不釋手的書卷,擡起頭,與李玉暖四目相交。

“這一次能夠躲過暗刀,實屬僥幸。但暗處的那人既然鐵了心要讓師祖難堪,必定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弟子無能,不但無法為師祖分憂,反而成為他人危害師祖的緣由,心中慚愧,無顏再留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慕容霜已經叛出師門,你沒有必要太過自責。”將魄柔聲說道,手指伸入袖中握住蘭婆婆送來的密文手鐲,金屬的冰冷透過皮膚直透心底。

李玉暖咬了下嘴唇,道:“……我在對質時說了謊,我沒有自己在三清殿內宣稱得那麽偉大,我一直都恨慕容霜,我恨慕容一族的每一個人,恨不能斬盡殺絕生啖其肉!靈寵島上那件事,我雖然沒有與夜吟哥哥合謀殺慕容霜,但她對我下手的時候,我也確實動了殺心。後來每一次看見她,我更是……如果不是顧及同門在場,我早就下手了!”

聽完李玉暖的坦白,將魄嘆了口氣,道:“這不是你的錯,任何一個和你有同樣經歷的人,都會做出類似的決定。何況——慕容霜品格惡劣,嫉妒成性,落到這樣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沒有半點值得同情。”

“但我已經不能留下了。我怕這樣的事情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最重要的是……不管怎麽辯解,修煉過魔尊功法的事實都不能改變。”

李玉暖頓了一下,道:“萬年前的是非曲直早已被湮沒,如今的修真界堅持魔尊是邪魔,而我又無意中得到了她的傳承,我若是留下來……早晚會讓師祖和師尊陷入兩難的局面。您可以護我一次兩次,但是您護不了我一輩子。而且……您是背負萬始宗的未來的人,您不能也不該為了我,損傷了千年的基業。”

“是嗎?”將魄苦笑著反問道,“如果我說我可以呢?”

李玉暖垂下頭,一聲不吭。

將魄明白,她不是不相信,只是不願意相信。

“我只是隨口說說。”他自嘲地說著,站起身,道,“你沒有說錯,我是萬始宗的繼承人,我擔負著一個宗門乃至大半個修真界的秩序和前途,我怎麽可以意氣用事!”

李玉暖沒有擡頭,她不曾動情,卻也聽懂將魄話語深處的另一重含義,絕對不能擡頭。

“弟子無能,讓師祖受累了。”她敷衍地說著。

將魄嘆了口氣,昂起頭,不看階下的李玉暖,袖中的手幾乎要將密文手鐲捏斷——如果手鐲不是以火龍鱗片打造,擁有堪稱修真界第一防禦的柔韌的話。

“你確實無能,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這麽無能的你,如果沒有幾件傍身的寶物,下山以後怕是寸步難行!”他故意不屑地說著,隨手將火龍密文手鐲扔出。

哐當一聲,手鐲落地,掉在李玉暖的面前。

“這是舍利夫人讓我轉交給你的火龍密文手鐲,曾隨魔尊東征西戰,乃是難得的寶物。你既然得了魔尊的傳承,又迫使青銅面具認主,鐲子自然也該一並給你。”

“師祖,這份禮物太厚了。”李玉暖顫抖著嘴唇說道。

她曾通過魔尊的夢中見識過火龍密文手鐲的威力。

這件法器乃是上古神器,威力非比尋常,可在佩戴者遭遇危險時自動舒展,或覆蓋肩膀,或包裹全身,全由心意。即使在寶物琳瑯的天宮,火龍密文鐲也是僅次於月神君的降月誘魔天梭槍的集防禦與攻擊於一體的利器。

更為難得的是,火龍密文手鐲的鎧甲包裹手臂後,使用薤露劍也會輕松數倍。構成鎧甲主體的龍鱗與薤露劍內的煉金青銅能夠天然共鳴,只需一半的真元就能發揮出往昔雙倍的威力。

“不是禮物厚,是你太無能!”將魄冷漠地說著,轉身離去。

看著他雖然刻意老成依舊難掩失望的背影,李玉暖也是一陣無力,她明白密文手鐲內包含的不僅僅是將魄作為師祖對徒孫的一份拳拳愛護,但她還是必須收下,唯有這樣,才對得住他的那些苦心。

“謝師祖!”

緊握著殘餘將魄掌心溫度的手鐲,李玉暖大聲地說著。

已經走出數步的將魄聞言,停住了腳步,頓了幾下,這才繼續大步流星。

看著他寂寥的身影,李玉暖猛然明白了舍利夫人的話。

(“紅塵萬丈,魔相從生,何必何苦。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終究是破!”)

低喃重覆間,李玉暖手捧密文鐲,轉過快步走出玉池殿。

渾不知將魄此刻正看著極北之地的方向,面色憂郁:“母親,如今的修真界,雖然一派欣欣向榮,其實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埋在冰原下的東西已經蘇醒,局勢徹底脫離了修真聯盟的控制,三界寺一夕之間覆滅,一旦風雲起,萬始宗便是眾矢之的,留下只會更加危險。但是為什麽……我明明做了個正確的決定,反而會覺得心痛呢?”

未等舍利夫人回答,將魄已經垂下了眼簾,自嘲道:“以殺證道者,難免因果報應,天劫難渡。但我卻想發死願,代她受地獄業果,只盼天開一線,送她飛升!”

舍利夫人聞言,一聲嘆息,低頭佛號:“人在愛欲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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