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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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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暖沒有聽錯,海風吹來的寂寥簫聲,吹奏者正是李夜吟。

此刻,他正靜靜地依靠在出海大舟的船舷上,就著夜色下漆黑的海面,寂寞地吹奏著宮商徵羽。

初聽只覺尋常,入耳淙淙如溪流,簌簌如晚風,合著海水細碎的聲響。

而後聲音開始下沈,如花瓣隨夜風般隨性,卻又帶著九峰十八轉的悠然,每一環轉都險到極致卻到底游刃有餘,環環相扣如飛蛇在三十六峰的半腰盤旋,最終越旋越低,越轉越細……簫聲渺然,若斷若續。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如落花拂過海面,如情人耳畔私語,不經意間撥動了心底最深處的那一份脆弱。

是否懂得音律並不重要,音符被海風吹散,周圍的船只紛紛停下,他們放下手中的忙碌,屏息凝神,側耳傾聽,沈浸在簫聲營造的意境中,迷失於悠久的心事。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沈浸在簫聲中的眾人如大夢初醒般,慌張地拭去不知何時盈滿眼眶的淚水。

啪!啪!啪!

人群盡頭,傳來了不合時宜的鼓掌。

“兄臺的簫聲可謂天上雅樂,人間難聞。方才聽兄臺一曲吹奏,我自認鐵石心腸,卻也被引得心思沈悶,哀怨茫茫,幾乎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言辭雖然風雅,奈何說話人嗓音粗糙,全無吟風弄月的情調。

李夜吟卻也不惱,信手將長蕭交予一旁侍女,起身,分開人群,對那發聲處道:“兄臺可是怪我這一番無病呻吟,影響了貴船?”

“豈敢豈敢。能信手吹出這等哀傷者,必定傷心之人。原力雖然讀書不多,卻也最是敬重雅士,焚琴煮鶴的事情可萬萬做不出。”

是謙卑口氣,只是態度卻很傲慢。

而周圍一時興起駐船聽區的人,聽了那男子自爆姓名,無不簌簌發抖,招呼著船老大立刻開拔離去。

原力,居然是海龍王原力!

十年前突然崛起的原力,如今已是東海第一大海盜,手下糾結了一批亡命之徒,有船只近百,出發時浩浩蕩蕩,前呼後擁,恍如皇帝親臨。往來東海的商船幾乎沒有不向他們納貢求平安的,連官府的船只也不能逃出他們的勒索。

當地官員也曾屢次奏起朝廷發兵圍剿,然而水軍每次出動,總會遇上大風暴,船散人亡,迷失在汪洋之中。如此數次,民間開始出現傳言,認為原力是龍王的女婿,能呼風喚雨,法力無邊。而官府也因屢次圍剿無效,最終與原力簽下協議,以承認他的海霸王的地位為條件,換一個不上岸、不劫官府的承諾。

傳言有幾分可信,李夜吟心知肚明,他月夜吹簫,確實是為了釣魚,但不是原力這條魚!

因為原力的突然出現,大船的真正主人也走出了船艙。

“李兄,這位是——”

看到紫黑臉膛全身錦緞的原力時,白衫文士不由微微一楞。

“在下原力,東海本地人氏,粗識文字,略通音律。方才聽這位公子的簫聲入了迷,情不自禁地就……”

原力故作謙虛地說著,他遠遠便瞧見了船上的朱雀標志,曉得白衫文士乃是朱雀門主的火德真人,又見李夜吟雖氣質卓然,容貌和衣裳卻都尋常,身上也無法力波動,不免以為李夜吟是火德真人的奴仆,招呼完畢立刻拱手道:“卻不知真人可否割愛,將這位先生轉與我?原力必有重謝。”

“你……要我把他……轉給你?”火德真人氣惱地瞪了眼原力,面有不悅,道,“道友怕是誤會了。李公子與我乃是萍水相逢,志同道合,結伴而行,並非我朱雀門人!”

“……啊?!”平白丟了大臉,原力本就紫黑的面孔,頓時重得能夠掛下三斤黑粉,無奈火德真人的修為在他之上,何況此事本是他無禮在前,貿然翻臉,沒有任何好處。故左右掂量後,只得陪笑道:“是我無知了。冒犯處還請李公子見諒。”

“原兄願做我的知己,我求之不得,怎會怪原兄呢?”

李夜吟假意迂腐地說著,此次奉命潛入東海,為掩人耳目,他將自己打扮因為忠於南唐被北齊持續追殺的落魄世家子——當他還是世子身份時,時常被自以為千裏馬遇上伯樂的迂腐者糾纏,心中不屑之餘,卻也將他們的食古不化學得了十成十——順利贏得對一元宗的霸道行徑心懷不滿的火德真人的好感,與他結伴出海。

待船只行到原力的勢力範圍,他又假意吹簫,將一貫附庸風雅的原力引出,借此把計劃再向前推進一步!

事情能夠如此順利,也在李夜吟的預料中。

點雨樓的秘密卷宗記錄著,原力本無仙緣,除了身體比旁人強健些,並無特別。他的虛丹修為全因為五十年前的一次出海。那一次,他機緣巧合遇上大妖渡劫失敗,身體四分五裂,散落海面!從此融合了妖丹,人不人、妖不妖地成為一代霸主。

然而沒有仙緣是鐵一般的事實,從大妖處得來的虛丹修為,整整五十年不能進步一絲一毫,原力得隴望蜀,難免焦躁,搜尋了大量的道卷經書,這才知道被他得到的妖丹竟是化神期修為,若能完全融合,金丹唾手可得!

可是如何才能融合?

原力用二十年的時間嘗試了無數種手段,成為海霸王後更是竭盡全力,可惜腹中妖丹始終紋絲不動,直到遇上李夜吟!

那哀怨的樂曲竟讓他腹中久已停滯的妖丹,再次有了滾動的跡象!

流進四肢百骸的熱力讓他堅定相信這貌不驚人的書生是他修為更進一步的關鍵,一定要弄到手!

……

正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火德真人的修為並不比原力高出多少。

原力願意給他一個面子,他自然也是借著臺階下,當即請原力上船,艙內擺上香茶鮮果,三人團團坐定,一副悠然姿態。

可惜原力坐不定,李夜吟剛剛端起茶杯,他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敢問李公子,方才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

“一時傷懷,信口吹奏罷了。”

李夜吟淡漠地說著,他修習的琉璃凈世空生經是上古秘法,得自點雨樓的吞天噬地唯我獨尊大法乃是魔道中的魔道,兩者融合,體內法力波動本就古怪,又得兩顆舍利熔體,此番刻意收斂氣息,即使是元嬰期也不能看出他的深淺。

原力卻不知道這些,只覺這人果然可用,道:“李公子年紀輕輕,卻有這等傷心,想必是名門之後吧。”

“國破山河,哪還有什麽名門可言?”

李夜吟哀傷地說著,雖然是撒謊,卻加入了少量的真實,自然悲切,惹得原力輕聲嘆息。

“……李……李公子莫非是——”

“故國不堪回首,原兄又何必明知故問。”

輕輕地推掉了原力的追問,李夜吟接過奴婢手中的酒壺,道:“今朝難得遇上原兄這個知己,可定要多喝幾杯!”

“李公子……”看著他強顏歡笑的模樣,原力也是神色黯淡,道:“你心中苦,就是喝再多的酒也不能澆滅。何必作踐自己……讓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都……傷心……”

“……我已經沒有愛的人,和愛我的人了,她們都……”李夜吟淡漠地說著,自斟自飲,這眼看就要哭泣卻又強忍著悲痛的歡笑,深深觸動了火德真人和原力。

“……金陵的事情……我雖身處窮鄉僻裏,也有耳聞……一元宗確實太蠻橫,奈何枯澤大能法力無邊,我等空有同情卻也……”

原力敷衍地說著,卻是火德真人忍耐不住,拍案而起,一把奪了李夜吟的酒杯,道:“賢弟,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也無法改變,但是朱雀門永遠歡迎李兄!就算是和一元宗撕破面皮,朱雀門也要將李兄奉為上賓!”

“真人……”

眼眶有了微紅,不需要刻意醞釀,眼淚已經流出。

原力見火德真人慷慨激昂,也不甘人後,指天發誓道:“原力雖是海上討飯的粗人,卻也懷念南唐的太平日子!李兄若是不棄,可來我海龍寨。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海龍寨的漢子絕對護李兄到最後,不做孬種!”

“多謝了,我是個不祥之人,早晚會拖累你們的!”

李夜吟虛張聲勢地推脫著,原力聞言,越發地慷慨激昂,道:“李公子,你不想拖累人的心思我理解,正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何況覆國這等大事!若是沒有同伴,驅逐韃虜的夢想何時可以實現?”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覆國難免生靈塗炭,北齊皇帝雖是異族,卻也是個開明帝王。我……自小修道,見不得殺生……”

李夜吟故作可憐地說著,他自幼看慣了權勢傾軋,對覆國稱王本就毫無執念。此刻真情夾雜傷感流露,越發讓火德真人憤慨激昂,而原力則是千百個心眼閃爍不定。

最終,火德真人嘆了口氣,道:“唉,既然你不想,我也不強迫。其實你的心性和根骨都非常適合修道,可惜——若世人都同你一樣淡泊名利,世間也就少了許多的戾氣。”

“我命途多舛,註定與大道無緣,真人收留的苦心……到底白費了。”

李夜吟神色黯然地說著,看似無意的話頓時引起原力的註意。

“李公子身體完好,並無不足之處,莫非……海龍寨雖是窮困,庫房裏倒也有些珍奇,若是不棄,大可……”

“我的丹田早在三年前便被人以重手法廢掉了!”

李夜吟直言不諱地說著,原力聞言,越發地心潮湧動,連忙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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