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涵光拍攝雜志的樣片很快發送到沈約郵箱裏，她和顧涵光窩在沙發裏一張張查看，越看越心花怒放。

這位攝影師和顧涵光是第一次合作，卻非常懂得抓他的特質，構圖簡單、色彩單調，不讓多餘的東西分去觀眾的註意力，簡單粗暴地突出他的圖。

第一張照片是半側面，黑白色，顧涵光穿著淺色的襯衣，領口敞開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頸項，脖子根部還有一顆痣，讓觀眾的目光瞬間吸引過去。他的頭發被抓亂，發尾帶著飄浮感，耳邊的鬢發翹到顴骨上，自帶陰影，半垂的長睫毛和尾梢向下的眉毛，使得他的側顏柔馴安靜，帶著少年至青年階段特有的清稚、憂郁、淡淡的迷惘，如同一顆半熟的青梅。

第二張照片只拍了顧涵光的大頭，他的短發被全部向後梳，擡起一只手遮住半邊臉，露出與第一張稍微不同的眉形，那眉毛像箭那樣射向太陽穴，底下的眼睛直視前方，眼瞳於深黑中藏著一點熾金，仿佛能夠透視心靈。如果說上一張照片表現了青年顧涵光成長的煩惱，那這張的主題則是少年銳氣，對世界的探索之心與征服的渴望。

第三張照片是顧涵光穿著西服平躺在地面上，西服的顏色是乳白色，整張圖的背影是深灰，所有亮色都集中在顧涵光一個人身上，他皮膚白得像脫胎的瓷器，吸光而不反光，西服的表面柔滑如絲綢，隨著光線的變化有輕微折痕，乳白色裏頭摻進了深深淺淺的灰。這張的重點在於顧涵光皮膚的質感，不同於大部分雜志把模特ps得連毛也都看不見，這張照片上顧涵光微微翹起唇角，卻並沒有笑；皺著眉，但並未生出怒意。他更像是深思地望著鏡頭以外的某個點，眉間的豎紋，鼻梁的陰影、唇角的細微拉扯，甚至皮膚表面的絨毛都被拍得清晰可辨，仿佛一幅湊近了能看見脂彩顆粒的油畫。

第四張照片……

顧涵光在“迷人的側影”劇組已經快要殺青了，終於有時間回到家裏陪沈約，不過這女人絲毫沒有“被陪伴”的自覺，盯著他的照片看個沒完，喜笑顏開，渾然無視真人就佇在旁邊。

顧涵光表示不高興，要搗亂！

他隨手抽掉沈約膝蓋上的筆記本，雙掌一拍合攏蓋子，拎著那輕薄的玩意兒四處看了看，丟遠些怕摔壞，放近點難保不被她搶回去，機智如他，非常機智地把它塞進了……沙發的靠墊背後。

“哎哎，我的電腦——”沈約話沒說完，那大只的寵物就倒下來，取代筆記本枕上她膝頭的老位置。

“……”她無奈地順了順毛，顧涵光剛洗過頭，手指從柔滑的發叢中穿過，順毛的和被順毛的都感覺舒適。沈約輕籲口氣，顧涵光閉上眼睛，低垂的窗簾將夏日午後熾亮的陽光阻擋在外，只有幾塊亮金色的光斑溜進來，在眼前的地面上像跳格子的小姑娘那樣蹦來蹦去。

沒人出聲，也沒人想發出聲音，時光在這一刻仿如被拖長的綿線，安逸又溫軟。

打破美好氛圍的是沈約的電話鈴聲，顧涵光不滿地睜眼瞪她，沈約抱歉的笑了笑，歪過身子去夠茶幾上的電話，卻被手更長的顧涵光先一步劫走。

顧涵光根本不看來電人是誰就掛斷了電話，然後熟門熟路地把手機也……塞進沙發靠墊背後。

“……”

算了，沈約想，大概是助理打電話向她做簡報，他最近的工作是在網絡煽風點火，時刻關註屈宸英女友事件的後續……這些事她也不想讓顧涵光知道。

她低頭觀察又閉上眼睛假寐的顧涵光，欣慰於他的心情恢覆過來，不再受上回看電影的影響，告誡自己吸取教訓，以後盡量不在他面前提及屈宸英。

正想著呢，電話鈴聲第二次響起。

顧涵光煩悶地睜開眼，沈約幹笑兩聲，道：“要不我接一下，可能有急事。”

他用腦袋在她腿上滾了滾以示不滿，探手從靠墊後面摸出手機，剛要遞給她，“咦”了一聲。

“不是你電話。”他離開她的膝蓋撐坐起身，皺了皺眉，“是我的。”

沈約看著他由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那型號和她相同的街機屏幕閃亮，來電鈴聲唱得正歡。

顧涵光又要掛斷，握在他另一只手裏的沈約的手機也唱了起來，兩只手機選用同樣的自帶鈴聲，馬林巴琴柔脆的二重唱卻硬是營造出緊急迫切的效果。

沈約和他不由自主地對視了一眼。

她拿過自己的手機，朝顧涵光打個手勢，兩人背轉身去，同時接通。

“師薇？”

“唐時升？”

…………

……

師薇打電話給沈約，唐時升打給顧涵光，都是為同一件事。

黃子龍被釋放了。

作為一個惡性兇殺案的犯罪嫌疑人，警察從去年底查到今年七月，收獲的各種各樣的證據雖多，卻始終沒有找到決定性的能夠將黃子龍定罪起訴的證據。在移交檢察院審查起訴被駁回後，按照程序，警察不得不釋放了他。

這件事最高興的當然是副導演，恨不得滿世界發通告說他的親戚是無辜的，所以他給介紹工作並沒介紹錯。幸好顧涵光當紅，沈約又是他身邊的人，不然副導演大肆宣揚的肯定還有沈約的壞話，譬如故意汙蔑陷害黃子龍，使他蒙冤受屈等等。

而最不高興看到黃子龍被無罪釋放的就是唐時升，他認定黃子龍殺害了他的兩位粉絲，只是兇手太狡猾而警察太沒用，才被他逃脫法律制裁。演員演戲演多了性格大都有點戲劇化，唐時升在給顧涵光的電話裏yy一通如果他是警察將如何英明神武地偵破此案，難得顧涵光今天耐性好，居然全程聽完而不是直接掛斷。

師薇給沈約的電話也差不多是同樣的意思，她也認同黃子龍就是兇手，神神叨叨地提醒沈約當心黃子龍的報覆，那種變態殺人犯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想閔俊國，想想財閥二哥……

沈約滿頭黑線地請她少看點韓劇。

說是這麽說，但黃子龍能當著警察的面攻擊她，這樣一個情緒支配理智的人，還真有可能對她采取報覆，就算不是連捅十三天，抽冷子潑她一瓶硫酸也是防不勝防。

顧涵光掛斷電話轉過頭，看起來神色焦慮，盯著她不敢眨眼，就好像她隨時可能消失、融化進空氣中。

沈約心下感動，勉強穩住自己的心神打算安慰他，手機又響了。

她以為是師薇忘記了什麽，沒看來電顯示就用大拇指撥通。

“……”電話那頭遲遲沒有傳來聲音。

沈約疑惑地“餵”了兩聲，剛把手機挪遠一點，卻聽到一個久違的、有點熟悉的聲音。

曾經她有自信能從千萬人中辨識他的呼吸聲，如今她要遲疑一瞬，才通過那點熟悉感想起他是誰。

“是我。”屈宸英道，“我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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