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

沈約規規矩矩地坐在她的老位置上，膝蓋並攏，雙手平放在膝頭。

她對面的顧涵光放松地倚靠著沙發，面無表情，讓沈約總覺得自己是跪在太太面前等待受罰的小丫鬟，而尖酸刻薄的顧太太等下會擡高一只手，就像眼前沒她這個人那樣，只盯著自己的指甲，高貴而漫不經心地問，知道錯在哪兒了？

顧太太沒問，顧太太繼續扮啞巴。

“我今天不該幫秦芹修手機，沒必要去獻這個殷勤，如果不是副導演先一步把她叫走，照片當著她的面打開，肯定會給你惹出大麻煩。”她硬著頭皮做檢討，說的卻全都是真心話。

討好秦芹，是因為發現秦芹對她有點敵意，本著化敵為友的態度刻意逢迎，秦芹讓她幫忙修手機時她也猶疑過，但僥幸心理占了上風，又覺得秦芹性格爽快，看起來光風霽月，完全不像手機裏藏有艷照的類型。

偏偏她就看走了眼。

“我對看人大概是真的沒有天份，次次都在這上面吃虧。”沈約苦笑，“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耍弄這種小聰明，一定戒驕戒躁，不好高騖遠，把自己份內事做好。”

檢討做完了，她眼巴巴地瞧著顧涵光，等著他打分。

顧涵光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嗯，”他高貴而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就完了？

她的表情大約有點崩裂，顧涵光先還板著臉裝冷淡，這時忍不住偏過頭，輕輕一笑。

他笑得開心，右頰陷出淺淺的笑渦，要仔細看才能看出來，眉舒目展，整張臉像會發光。

可惜沒有見到那對尖尖的小虎牙，沈約有點遺憾想。

笑過以後，顧涵光帶著殘餘的笑意回轉來，眼眸裏春光漣漪，笑微微地註視著她。

沈約心跳加速，感覺自己愈來愈接近光合作用姑娘們的心態，光被他這樣看著，就懷疑自己早晚會溺斃在眼波裏。

他朝她張開雙臂，“來。”

這是個邀請，或是索求，而沈約遲疑了一剎。

她和顧涵光開啟新關系是在一周前，整個星期的時間，兩個人最親密的肢體接觸也不過就是牽手，沈約提前說過她需要時間適應，顧涵光也表現得很尊重她，說出去別人可能都不會相信，同居到如今，他們連個擁抱都沒有。

這一瞬間的遲緩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情侶之間總有些莫名的感應，顧涵光雙臂垂下來，那像點亮他一樣的笑意也逐漸消散。

沈約心底嘆口氣，往前傾了傾身，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動作有點僵硬地伏進他懷裏。

身體接觸的霎時間，顧涵光哼了半聲，被兩個人的體重壓得向後陷進沙發的軟墊，手落下來，暖暖地貼著她的後腰。

室內安靜了一會兒。

感覺……很難形容，沈約想。

她比顧涵光大幾歲，後者外貌未脫少年氣，又沈默寡言、極端粘人、間歇性神經病……所以沈約心理上總覺得自己比他高大，應該照看他、保護他。

直到此時此刻，面對面地趴在他懷裏，顧涵光的身材不再是美妙但與己無關的風景，而是她下巴硌著那塊硬邦邦的肩膀胛骨，手掌下面勁瘦柔韌的腰身……還有胸部擠壓著的彈性十足的肌肉。

……好像直到此時此刻，顧涵光這個人才變得真實起來，她和他在談戀愛這件事也終於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像劇本從設想到落於紙面的第一筆。

顧涵光把手臂放到她腰後，輕輕一抄，沈約便從對面沙發徹底騰空而起，歪著身子跌進他懷裏。

她本能地仰起臉看他，要這麽近的距離，她的近視眼才能看清他臉上每一處小細節：眉毛底下沒有刮幹凈的雜毛，鼻翼陰影裏淺肉色的小痣，嘴唇上沿的汗毛，下巴周圍新鮮的絨絨的胡茬。

他的耳朵比一般人的耳朵要小，比她的耳朵都小，耳垂薄得半透明。

他回家剛沖過澡，聞起來不是熟悉的香水味，而是和她一樣的沐浴*氣，那是她買的牛奶味，甜得令人心傷。

……

顧涵光眼裏的沈約卻沒有那麽多細節，或許因為，他早已熟知她願意讓世人看到的每一處細節。

至於那些看不到的……他的目光舔著她後頸的線條往下走，沒入她微微敞開的領口，呼吸變得稍微濁重。

“你……”他清了清喉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願意的話，賣弄小聰明也好，藏拙忍耐也好，隨你選擇。”

“沒有人會永遠正確，我也經常做錯事，所以你錯了也沒關系，我擔得起。”

她被這番毫無原則——不，明顯原則就是“只要你高興”——這種沒有底線的工作態度，讓她駭然笑出來：“不行，太不專業……”

“那就不專業好了。”顧涵光斷然道，絲毫沒有猶豫，仿佛他真的就是這樣想，從來沒有另外的念頭。

“……”

果然是巨蟹座嗎，這麽任性……沈約低下頭無聲地笑了笑，為這任性。

她忽然覺得這擁抱一點也不尷尬了，自然得就像呼吸，隔著層層衣物、皮膚、肌肉骨骼，有一種兩個人都在融化、變形的錯覺，為了讓對方與自己更契合，甘願重塑這一身陪伴數十載的血肉。

沒有人想再說什麽，甚至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思考，全心全意享受這一刻的靜謐。

顧涵光呼吸起伏，沈約的頭發被他輕輕吹動，他的心跳同步著她的心跳。

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她閉上眼，發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再是孤單一人。

…………

……

聖誕節之前顧涵光和沈約都沒有別的重要工作，沈約試著寫原創劇本，顧涵光則去給一款面霜站臺，據說是該品牌中國區代理認為他皮膚好，親自點名邀請。

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暴風雨來臨之前，他們抓緊時間休憩，緩慢而笨拙地培養感情，就像兩頭習慣在凜冬的雪原上孤獨行走的狼，抖開自己蓬松厚重的長毛，不是為了嚇唬陌生的闖入者，而是想讓對方溫暖一點，再溫暖一點。

聖誕節當天，顧涵光有一個網絡采訪，是沈約找雜志社的舊同事關系托關糸求來的，她坐在采訪間鏡頭照不見的角落裏，看著對主持人有問必答的顧涵光，覺得很有趣，乖得不像他。

采訪稿是事前核過的，所以主持人突然冒出一句題外話，沈約“噌”一聲站起來。

“光光對謝榛怎麽看？”

不等顧涵光回答，主持人別有用心地笑了笑，她是位青春活潑的美女，就是笑起來有點奇怪，聲音是“格兒格兒”的，不知道還以為她在打嗝。

“我聽說，她出道以前和你交往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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