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無比晴朗的夜晚，到了後半夜，月亮隱入重雲，整個夜晚晦暗無光。

仿佛天氣都在幫她們似的，夜色越來越深了，仿佛一團潑開的黑墨灑在了山頭，加上山間夜晚有霧氣，霧一湧上來，周圍就更暗了。

時間越來越長，殷寒等得都開始打瞌睡了。

宿之靈不安地坐在窗前，時不時看一眼窗外的花園，手指緊張地扣著輪椅的扶手。

如果林欺雪不來，那她一切的計劃都成了泡影，明天早上她就不得不和謝孤影面對面，天知道對方有多恨她。

宿之靈甚至覺得，謝孤影恨她，比謝孤影恨聶神父還要深，因為謝孤影雖然很聶神父害了他，但是至少恨不得讓他死呀，可是對於宿之靈，她恨不得讓宿之靈求死尚且不能。

這種扭曲的恨意，簡直不留一點餘地。

直到霧氣彌漫得更重的時候，林欺雪才得以脫身。

她破霧而來，身上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色運動服，簡直與夜色融為一體，要不是皮膚白皙，幾乎看都看不見她。

林欺雪來到了一樓的窗戶前，伸出修長蒼白的手指敲了敲玻璃，輕聲問道：“你們還醒著嗎？”

殷寒一聽見聲兒，立刻拿手電筒往外一照，晃得林欺雪伸手擋著光，沒好氣道：“別照了！”

殷寒這才訥訥收了手電筒，抱怨道：“你怎麽不說你白得跟個反光鏡似的，你還晃我眼呢。”

山上霧重，林欺雪的短發沾了水，柔順的搭在耳畔，給她整個人添了一絲狼狽的氣息。

她用那雙鋒利的眼睛瞥了宿之靈一眼，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麽。”

宿之靈下意識就是一怔。

林欺雪挺著胸膛，掃視屋子裏的三個人一眼，冷冰冰地說道：“你們不就是想用小利收買我、利用我、讓我背叛組織嗎？你們的算盤打得可真夠精的，一點小恩小惠，一丁丁點米飯，就想讓我給你們當牛做馬？你們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宿之靈以為她恨透了那個邪教組織，怎麽都沒想到她會這麽說。

見她不僅不動搖，還嫌棄給的米飯少，三個人登時喪了氣，齊齊沮喪地看著她。

宿之靈心想，這可好了，完蛋了。卻聽見林欺雪義正言辭地說道：“不就是一點米飯嗎？我告訴你們，我接受了！”

？？？

這個彎轉得太大，實在是過於狡黠，宿之靈半天都沒反應過味兒來。

殷寒瞪大了眼睛。

明薇薇一頭霧水。

過了一會兒，林欺雪見她們三個都嚇傻了，這才說道：“說吧，你們肯定有計劃了吧，想讓我做什麽？”

……你還挺有幽默感。

宿之靈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我們需要你把電機給毀了。”

殷寒說道：“當初別墅建造的時候，為了方便測試電路，有個總開關，就算是所有的燈都關了，總開關也能把所有的燈都打開。那玩意是比較智能的，但是你別跟那個只能系統說話，它識別度不高，費事兒。”

林欺雪警惕道：“我找那個測試系統幹什麽？”

殷寒揉了揉發痛的頭，道：“不是找那個破系統，是開燈，把整個別墅的燈都打開，這樣等我們把玻璃打碎的時候，燈是全部亮著的。”

林欺雪說道：“你們要逃跑，一片漆黑不是更合適嗎？開燈做什麽？”

宿之靈說道：“因為他們已經睡了半夜了，如果我們直接砸碎玻璃跑掉，他們也能快速適應黑暗，找到發光的東西，或者是借著微弱的光找到路，但是如果你把燈先打開，再全部熄滅，他們適應黑暗是需要時間的，這樣可以為我們拖延幾秒鐘。”

“你去把電機附近的測試系統打開，然後同時打開所有的燈，這個時候我們砸玻璃，你聽到砸玻璃的聲音之後數上十秒就拉閘，順便點把火，然後趕緊到湖邊等我們，湖邊只有一艘船，咱們一旦上了船，他們追都追不過來。”

林欺雪說道：“照你們這麽說，我負責開測試系統，開燈，拉閘，點火，你們負責幹什麽？”

宿之靈說道：“我們負責澆油，把所有的門鎖死，然後點火。”

林欺雪托著腮想了想，說道：“那不成，你們能砸玻璃出來，難道他們不能？”

宿之靈說道：“只要在這幾面窗戶下面點幾叢火，他們就不敢跳窗了。如果他們砸了玻璃，火反而會卷了天鵝絨的窗簾，燒得更厲害。但是即便如此，這一舉動也只能拖延時間，他們很快就會逃出別墅。”

殷寒拿著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拍在玻璃上，不耐煩地敲了敲，說道：“所以啊所以，最後一步，上船。”說完，她拿出手裏的鑰匙，隔著玻璃在林欺雪面前一晃，說道：“但是開船的鑰匙在我手裏，你得等我們到了才能開船，明白了嗎？”

林欺雪盯著那個鑰匙看了半晌，這才點點頭：“明白了。”

宿之靈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們需要你提前把那幾輛車裏的汽油抽空，這樣我們才能一逃出去就放火。”

林欺雪忽然一勾唇角，牽出一個狐貍般狡猾的笑容來：“所以，如果我願意幫你們，我需要抽光汽車裏的汽油，拉閘，點火，還要跑，我能換來什麽好處？我還不如直接現在就點一把火，趁著他們都睡著鎖死了門，點完我就開車下山，豈不是更好？”

她這麽一問，殷寒就傻了。

她說的還真挺有道理的，殷寒都找不出理由來替自己辯解了，急忙伸手一把拽住宿之靈，小聲道：“軍師，軍師？”

宿之靈倒是冷靜，沒像殷寒那樣當場就慌，但是她心裏也抽了一下。

確實。

林欺雪說的沒有錯。

她一直很順從，無論打罵都非常聽她父親的話，要是她今天不出現，沒有人會懷疑她。

她隨時可以叛變，甚至可以拿滿殺，根本沒必要多此一舉，幫助宿之靈她們幾個拖延時間，繞過去切電機，抽汽油，再開船繞路才下山。

宿之靈雖然知道沒有勝算，卻還是對林欺雪說道：“因為你如果就此下車，山下公路入口會留下你的照片，等警察開始調查這些人的死因，你就是縱火犯。你下了山雖然容易，但是總還是要生活的吧？我聽聶神父說，你曾經兩次被送進不同的瘋人院，又被迫服用精神類藥物，你一直沒有反抗，我想是因為你沒有證據，無法報警。”

林欺雪的神色忽然變了，她那狡黠的笑容消失了，變成了一種陰鷙的深沈，仿佛陷入回憶的漩渦之中，只要一閉上眼都會回到那個可怕的時間段裏去，無法逃脫。

見林欺雪不說話，宿之靈趁著她猶豫不決，又說道：

“但是如果我們逃出去了，作證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作為房子的主人，起訴這些人聚眾侵占了家，所以就算是不能證明他們是邪教，也可以證明他們入室劫持，那時候你就可以以未成年沒有辨別能力為由徹底逃脫，而你的父親就算沒死在火裏，也會因為聚眾鬧事入室搶劫判刑，至於判幾年就不知道了，但是起碼能在牢裏蹲到你成年，等你滿了十八歲，他就找不到你了。”

殷寒在旁邊附和道：“對對對，咱們跑的時候順便拿個花瓶，那花瓶基本都是宋朝以前的，一個至少十來萬，夠他們坐牢了。”

宿之靈這才看向林欺雪，問道：“怎麽樣，幫我們嗎？”

林欺雪低著頭，面容隱藏在黑暗裏，看不起她的神色。

良久，她在深夜的迷霧裏擡起頭，在黑夜裏露出了一個幾近病態的笑容來：“你錯了。”

“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從我父親的身邊逃開。”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楞住了。

林欺雪逼近了玻璃，輕聲說道：“他之前希望他從未生下過我，可是我考上重點高中之後，他又希望我變成一個男人，繼承他的家姓，光宗耀祖。他強迫著給我服用激素類藥物，我拒絕，他就兩次把我送進瘋人院，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她的眼睛很美麗，長長的睫羽間有著女性特有的柔和；而她的輪廓堅毅，那棱角裏帶著男性的侵略感。

“所以，我怎麽會忍心從他身邊逃開呢？我知道他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只要我令他發怒，不管他怎麽打我，怎麽罵我，我心裏清楚遲早有一天——他會停止心跳在他死亡之前。”

她說到這裏，用那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宿之靈，忽然說道：“你叫什麽？”

宿之靈回答道：“宿之靈。”

林欺雪說道：“很好，宿之靈，我很欣賞你的聰明，所以我會幫你們。但是你搞清楚一點：我幫你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能用那點小聰明把我當猴耍。明白了嗎？”

她說完，冷冷瞥了屋子裏的幾個人一眼，轉身走入迷霧之中：

“我去搞汽油，替你們拖延時間，幫你們逃出去。至於你們幾個，別睡著了，省得到時候跟著一起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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