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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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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歪在一架刺繡柳蔭斑鳩、荷塘雙鶴座屏邊上, 一條腿架在胡床的沿,一條腿半虛半實地勾著一只縹緗色繡花鞋垂落點地,眼神專註, 正向陽做針線。

姜岢定神深深呼吸, 面上帶了笑,低頭邁進門檻,向趙氏走去, “母親。”

趙氏放下手裏的長針,見到姜岢沐浴著一身金燦燦的陽光, 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花, 激動得難以名狀,趙氏亦是心頭狂跳,直接就扔了針線簸箕朝著兒子奔過去, 可她胡床上的那條腿才放下來, 身體的重心便是一晃, 朝前撲了去, 姜岢瞳孔一縮,急忙將母親攬在臂彎下,扶她回胡床落座。

趙氏高興得,眼睛裏冒著細碎的雪花,“你啊, 一年才回來一次, 又黑了不少。”

姜岢點點頭, 將趙氏的針線收拾好, 笑道:“兒沒轍啊。你女兒不讓我回來, 我要是偷偷回歲皇城看你, 那是擅離職守, 若恰逢碎葉城有戰事,我便是逃兵,到時候人頭都不夠砍的。”

聽見這話,趙氏從唇縫裏擠出嗬嗬的兩道冷笑:“你別提那賤貨。”

姜岢吃了一驚,急忙偷瞄左右,趙氏這偏院還算清寂,平素除了兩個伺候的嬤嬤,沒人走動,饒是如此,姜岢還是當機立斷捂住了趙氏的嘴巴:“母親,這話您少說,隔墻有耳。她如今是攝政太後,公府也拗不過這大腿,更別說您了。”

趙氏被捂了嘴,嘆了口氣,姜岢見她不會再口出妄言了,這才放下手,趙氏嘆道:“你放心,這些話我平時不說。也就是看到你回來了,人又黑瘦成這樣,當娘的心裏疼,忍不住這嘴。”

平日裏公府沒人與他說話,國公去後,嫡長子繼承家業,主母知曉太後沒將他們母子放在眼底,也並不敬畏,對他們更加毫不問津,趙氏實在沒人可聊閑。一說起姜月見,趙氏如同開了話匣。

“想當初,她去參加大選,主母是不讓的,若不是我從中斡旋,替她說好話,你父親哪能答應。你老娘我是國公府的家生子,僥幸勾搭上了你爹,你爹看在我生了兒子的份兒上,才願意擡了我一手,主母她們這些名門淑女,個個看不上我們母子。姜月見也就是個庶女,模樣生得好看,可那個時候誰也沒想到,當年的皇帝就眼瞎看中了她了呢。公府的嫡女沒選上,你嫡母更加看我們母子不順眼,若不是你當了正正經經的國舅,咱們母子倆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都是些陳年往事了。當年姜月見家中時,沒少受磋磨,人長得又黑又瘦,主母看她那個樣兒,生怕她給姜家抹黑。誰知大選那日,姜月見把臉上的“人老珠黃粉”卸掉,更換了女兒家的綾羅衣裙、釵環禁步,卻是活脫脫一個粉雕玉砌的大美人。

這就不怪武帝色迷心竅了。

姜岢這些年在碎葉城,若說心性一點沒得到磨礪那是鬼話,但提起當年,姜岢還是忿然不平。

他年少時對姜月見不好,虐待過她,姜月見要是恨自己怨自己,姜岢都認。但母親是她的生身之母,當年罵宮門的事,她本可以心平氣靜地解決,但她卻選擇魅惑君王,狐假虎威,將母親摔成了終身殘疾。

只這一件事,姜岢沒法原諒她。

但這次回來,姜岢明確自己必須留在歲皇城了,母親年紀大了,她不能身旁沒人照料,姜月見已是指望不上,他的兩個嫡兄也對母親的處境置若罔聞,他若還在碎葉城,母親老無所依,一生孤苦,讓他心裏實在倍感煎熬。

姜岢道:“母親,陳年往事不必再提了,兒這次回來,已經請示了陛下,您放心,陛下對兒十分喜歡,他能幫我,我今年一定能調回歲皇城。”

“真的?”趙氏總有些無法相信,“姜月見生的兒子,他會喜歡你,還同意把你調回來?”

見母親滿腹狐疑算計,就是不肯相信,姜岢再一次給母親保證:“陛下也有陛下的煩惱,姜月見對陛下控制得太過,遲早會反彈。兒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您可以把心放回肚裏,皇帝都一言九鼎,他既說了,不是今年,也就是明年了,兒子一定能回歲皇。”

趙氏喜不自勝,要擱幾年前,他兒子一身吹法螺的陋習,她是不肯信的,但這幾年,也把他打磨得更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趙氏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可以依傍,他說什麽,趙氏自然就得信什麽。

她甚至暗暗地咒詛:那小皇帝最好和姜月見母子離心,一生忤逆不孝,氣死那個小賤貨。

日光有些明媚晃眼,曬得鼻尖發癢,姜月見走筆宣紙的皓腕停了一下,朝陽的鼻子一個沒忍住,打了個不輕不重的噴嚏。

這噴嚏打出來,感覺身上松快多了,姜月見繼續執筆作畫,將宣紙上的人像畫龍點睛,吹幹墨痕,教玉環收了起來。

玉環收紙的間隙裏大膽地湊近了一瞧,這紙上畫的是一名青年男子,劍眉星目,眉飛入鬢,端是如琢如磨、如圭如璧的好相貌,只是卻不知畫的是誰,眉眼三分淩厲似君王,輪廓七分的柔和秀雅,似那個松竹兒般的耿直不阿的太醫。

玉環不敢多嘴,將畫兒收好,正要一如既往地放入插瓶。太後娘娘興致來了的時候,偶有作畫,事後收起來,都會插在她的琺瑯寶瓶裏。

她正要卷上細繩,將畫放進去,忽聽太後道:“這畫你拿了去,讓尚宮局裝裱了替哀家收藏。”

玉環胸口砰砰地跳,若是旁人看出來,這幅畫上的人並非武帝陛下,那……

姜月見笑吟吟地道:“哀家拙筆,畫不出先帝的龍章鳳姿,這幅畫也不過是聊作自觀,管人們說什麽。”

原來,還是畫的先帝。玉環稍稍安心。

只是好容易等玉環將自己心情收拾妥當了,正要捧畫離去,太後娘娘突然又一語,道破了她心裏的忐忑:“你疑心這畫的是蘇探微?”

玉環急忙跪下:“奴婢不敢。”

太後娘娘招了招手,讓玉環再把畫兒拿回來,她伸手將系繩抽去,將畫展了下來,端凝良久,姜月見不得不心服口服:“唔,你這麽一猜測,確實有點兒像小太醫。這樣吧,不用裝裱了,哀家自己這裏留著。”

她隨手將東西拋進了插瓶,對玉環和顏悅色地道:“你不必害怕,哀家又不會責怪你。哀家心思不正,與小太醫逾越了規矩,破了宮中的禁忌,你不是知道麽。”

太後的聲音是那麽溫柔。是的,玉環當然知道,她還出了一把力氣的。深蒙太後信任,她才能存活至今。

姜月見笑吟吟的,“對了,小太醫今日上哪兒去了?不見人,也不過來。”

玉環心懷惴惴道:“聽說是,出了宮了。”

姜月見挑眉:“出宮?他去哪了。”

說罷,在玉環眉心輕輕一跳之際,太後的嗓音夾雜著淡淡信任與寵溺傳出:“確實不怎麽讓人省心。”

玉環立刻稟道:“好像說是,老太師身子骨抱恙,蘇太醫去就診了。”

姜月見“哈”了一下,神情莫名地道:“老太師一向身子骨健碩,單手殺敵不在話下,這是怎麽了不舒服了?再說他不舒服,怎麽把哀家太醫院的人才借走了,歲皇城多的是神通廣大的名醫。”

太後這口氣,就差說一句她“金屋藏嬌”的美人了。

玉環聞之瑟瑟發抖。

姜月見放走了玉環,讓她不必緊張,玉環臨到寢殿正門時,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腦袋,試圖確認它還在,隨後才放心地出了門。

姜月見收拾完留在書案上的筆墨紙硯,起身欲眠之際,肚子傳來一陣熟悉的墜痛。

痛楚來得突然而強烈,以至於一瞬間姜月見便倒在了岸上,掌下的素宣被扯得從中撕爛。

月上柳梢,蘇探微步行回宮,太醫院近日裏來總有人挑燈夜讀,十分賣力,以隋青雲為首的一幫人找對了路子,希望通過精進醫術來讓老頭子刮目相看。

蘇探微回宮時正片太醫院都陷落在紗籠與油燈發出的璀璀火光裏,正要轉向回清芬齋,驀然間見盡頭立了一人,身影在夜霧中裊娜隱約,不甚分明,蘇探微折眉走近,直至認出來人,他低聲道:“夜色已深,內貴人怎麽在此。”

翠袖道:“娘娘鳳體有恙,召奴婢來太醫院傳話,不巧大人不在,奴婢在此等候了片刻。”

蘇探微眉間的凹痕更深:“嚴重麽?”

若是很嚴重,當不至於有空在這裏候著,太醫院多的是想在太後面前表現的人。

翠袖道:“娘娘有些婦人的私隱,她不願驚動外人。”

“……”

那他,現在已經算是太後的“內人”了?

翠袖催促道:“大人跟奴婢走吧。”

蘇探微想起了這事,低聲問訊:“臣鬥膽,娘娘可是月事導致腹痛?”

翠袖面無表情,只是聲音洩露了一些窘迫:“蘇太醫猜得不錯。”

他想了起來,姜月見一直有這個毛病。她自己說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從第一次來癸水就這樣,疼得要命。有段時間,她聽說女人生了孩子之後會不疼,於是纏著他要生孩子。誰知道生了以後,這種疼痛卻愈演愈烈。

楚珩入後宮甚少,但時間長了總會撞見,她痛得在床榻上打滾,臉蛋慘白的淒慘模樣,就連生孩子也不過如是。那慘狀,實在不能不讓人心生惻隱。

蘇探微咽部發緊:“請快帶路。”

作者有話說:

他急了他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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