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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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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又跑回房間裏辦公,我依舊要坐在他旁邊的沙發椅子上發呆。正確地說是他陪我練完舞後,又將我拖回他房間裏,在知道我會法語後又塞給我本法語小說,讓我在他面前自己打發時間。

與其一直坐在這家夥旁邊,我寧願走出他這間B層套房,到三等艙散步甲板上曬太陽。我懶洋洋地翻過一頁紙,卡爾在旁邊咒罵給他處理財務的可憐下屬。時不時會聽到他忍不住低聲一句“我要解雇那個白癡一樣的英格蘭律師”或者是“那個家夥會不會辦事的,輕浮得只會喝酒的蠢材”。

在他手頭上討生活的工作人員真是辛苦,到底是怎麽忍受這種任性癌晚期的挑剔雇主的?

卡爾很多時候會乘我不註意偷瞄我一眼,這種眼光我盡量忽視,因為他的視線讓我想起看著自己財產的葛朗臺。當然他看多了自然而然就麻木了,那種觸手系的目光被我淡定地撇開。我保持著神游的外表,然後在心裏默默考慮在這家夥沒空盯著我的時候,可以去拜訪安德魯。雖然船速會減慢,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希望他能出面打一封無線電報,聯系附近同航線的船只,不一定要他們緊跟著泰坦尼克號,但是至少距離能保證在一個鐘頭內趕到。

好不容易熬到午飯,卡爾將處理好的文件一部分塞進保險箱裏,還有一部分遞給老貴賓犬,好像是吩咐他去發無線電報。男仆托著銀質餐盤,開始布置午餐。

拿著半米長的餐巾,餐桌上的桌布有刺繡的蕾絲,我努力想一下這個年代的有錢人過的是什麽生活。這是一個每個富人出門都要帶仆人,每個仆人遞給主人東西都需要銀質托盤,報紙要熨燙,鞋帶衣物要一塵不染,晚餐上二十道菜的年代。

午餐沒有那麽誇張,就七八道菜。據說女人吃完午飯等下午茶的時候,還要換茶會的衣服,然後吃完下午茶又要開始考慮七點吹號角八點開桌的晚宴要穿什麽衣服。

聽起來,這堆有錢人真是無聊到沒事幹,天天就琢磨吃跟穿了。

我戳著盤子裏的鯡魚肉,覺得下午還要再吃一頓豐盛的下午茶就開始有飽足感。就算我希望自己能將身體裏的營養不良調養回來,也不希望是這麽狂補一通。這對我的身形塑造可沒有任何好處,我隨時都在註意自己的身體變化,太多肥油只會讓我產生不必要的贅肉。

卡爾用一種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我標準的餐桌禮儀,無論是坐不靠椅,吃不俯首的姿勢,還是刀叉餐巾的用法都沒有挑剔的餘地。

“這是誰教你的?”卡爾為自己倒一杯酒,比起別人為自己倒的,他似乎更喜歡自己掌控酒液倒入杯子裏的份量。

“一個英國朋友。”我回想一下,才輕描淡寫地回答。是我一個舞迷,我到英國的時候他曾經接待過我,因為祖上是英國貴族,所以那位舞迷對於這些上流社會的禮儀都有研究。

“什麽朋友?”卡爾從略顯輕松一下就緊繃起來,表情甚至還帶著點難看的兇惡。

朋友就朋友,還能什麽朋友?

“男的女的?”卡爾沒等我回答,又自動咄咄逼人地問下去。

刨地三尺的福爾摩斯嗎?這是愛情片還是偵探片。

“以後跟那些所謂的‘朋友’斷絕關系,你不再為了生活而需要他……他們?”他有些遲疑地由單數改為覆數,而且改得特別困難,好像這會要他的命那麽難過。

這貨的腦回路我一直猜不準,難道是我們中間隔著百年的代溝?這個“老頭子”該不會自動又在心裏給我抹上什麽黑料悲催史吧。

我忍耐地嘆氣,反正下了船從此不見,不過幾天的時間我還等得起。

“還有,去解除婚約。”卡爾突然沖口而出,他說出口的瞬間猛然才發現自己太急切,嘴唇不自然地抿了下,眼神有些閃爍。當然這些心虛的反應只是一秒內的事情,很快他就恢覆成自己資本家那種冷酷談判的模樣,下巴微微擡起,一臉倨傲地看著我。

解除婚約?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什麽婚約?

可能是誤會我的停頓,本來還比較隱忍的卡爾終於露出急躁的性子,他眼角下垂,眼光冷漠無比,手指放在餐桌上,對我說:“艾米麗,我不想讓你看到我不禮貌的一面,但是這不代表我很溫和,你還愛著那個小白臉嗎?”

……小白臉?我腦海裏終於將這幾個字跟傑克掛上鉤。

我現在比較愛德普船長,對傑克更多是少女時代的一種懷念情懷,愛實在是談不上。看著卡爾那麽認真地看著我,大腦才自動將他所有話連接起來,我是好像拉著傑克當擋箭牌,說過我跟他要結婚的笑話。

本來想要搖頭,可是搖得太快又擔心卡爾不相信,畢竟昨天才宣布我們要結婚,今天就立刻說沒好感了聽起來沒有一點可信度。

卡爾的手指由放變成抓,那些可憐的刺繡蕾絲被他蹂|躪得不像樣,我已經集中精神,準備在他掀桌子前將自己的瓷器盤端起。他終於壓抑下自己臉上那種顯而易見的燥怒,手指也勉強放平,就是手背上的青筋很明顯。

我覺得自己看起來應該是思考一段時間,並且思考完畢的樣子,然後才認真地看著卡爾的臉,緩緩搖頭,對他說:“不,我沒有愛上他。”

因為視線停駐在他臉上,加上以前做過這方面的表情訓練課,所以我能很清晰地看到他臉部肌肉從皺緊到放松的過程,他的眼睛重新變得明亮,眼角擡起,一種由心而來的喜悅取代所有陰郁的怒意。

我不自覺地握緊手裏的叉子,跟隨著他的情緒而變換力道。我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對他的影響會那麽大,簡直就是可以將這個男人從墜落的高空中解脫下來。

當然這種喜悅他並沒有真正表現出來,而且另一種多疑的情緒隨之而來,他不相信地說:“你們不是下了船就打算結婚?”

“你跟露絲不也下船就要結婚。”我反唇相譏,垂眼處理起魚肉,懶得再去研究任性晚期癌患者的精神狀態。

“只是訂婚。”卡爾急忙解釋,語速快得讓人擔心他會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愛她嗎?”我自然而然地掌握著話題,至少將這頓午餐糊弄過去,我不希望他又拋來什麽蠢問題讓我消化不良。

“愛她?”卡爾奇怪地重覆這個問題,然後他開始沈默,表情有點呆滯的迷惘,這種迷惘很快又淡去。他面無表情地說:“不,在沒有遇上真正的愛情之前,她還算可愛。可是愛一個人就像是在做愛,你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好像被濺上沸騰的油花,你的血管開始疼痛,這種痛最終會回到胸口。”

他的語氣實在是太平淡了,連眼神也毫無感情,整個人被覆蓋上一層深厚的鎧甲,仿佛他只是一個在念書的蹩腳學生,毫無情緒起伏。

我的註意力被他拉過去,這種表述方式我曾經看過別的頂尖舞者表演過,平淡如水的述說中,底下卻是壓抑著的感情。因為所有力量都拿去壓制激烈的底層情感,所以外在就沒有力氣偽裝得完美無缺,只能面無表情一直說個不停。

“然後骨頭痛,眼睛痛,頭發都痛……”他說著說著自己都感覺有些滑稽,很快就結束這種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並且擡起平靜的眼睛,最終目光停留在我臉孔上,“只有看著她,才能真正緩解這種感覺。”

我突然無法承受這個男人的目光,特別是他剛才還念一大段毫無意義的無病呻|吟時,手上的餐具放到盤子上,表示可以收桌,接著我站起身離開座位。卡爾一直盯著我坐的地方,就算我離開他也不肯移開視線,好像在盯著一個不存在卻很美麗的虛影。

我走過他的身邊,走了一段路後才回頭,看到他依然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背影挺直,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我突然有種想轉身回去,將他從座位上拉起來的沖動。當然他並沒有一直不動彈,一會後他拿起手邊的酒杯,動作熟稔地喝了一口,這種酒鬼的動作將剛才的憂郁氣氛破壞得一幹二凈。

我抽下嘴角,對煙酒依賴癥的家夥沒有好感,無法理解怎麽有人喜歡這麽摧殘自己的身體健康,要是卡爾霍克利真是我的老情人,看他一次抽煙就抽他一次,看他喝酒過量就按水裏讓他改正,哪能容忍自己人這麽毀身體。

卡爾喝完酒,背對著我說:“我要親眼看到你解除婚約,艾米麗。”

我停頓一下,才無所謂地說:“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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