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原本有些懷疑是不是林野給自家兒子吹了枕邊風，這才結婚幾天，就想著搬出去單過，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如今聽林野也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便猜想原來只是兒子突發奇想，罵人的語氣裏不由得少了些較真兒：“你就是嫌棄我老了，不願意跟我住在一起，嫌我煩！”又道：“你看看，小野都沒說要搬出去！”

林野扒了一筷子訥頓獨有的清炒絳耳菜，點頭：“嗯！”

顧丞炎：……

顧夫人心情好轉，又見林野吃得香甜，不由得徹底多雲轉晴：“慢慢吃，廚房還有，我再給你端一碗去。”說罷竟是要親自去盛，連保姆都不用。

餐廳只剩下顧丞炎和林野，顧丞炎見林野吃得又香甜又輕快，似乎美滋滋的很滿足，忽然手心癢癢，一巴掌打在林野後腦上，心道：叫你嘴欠。

那巴掌不輕不重，可林野還是嚇了一跳，自然沒來得及躲開，顧丞炎道：“我現在知道你是怎麽討長輩歡心了。”

林野被拍了後腦勺，按著一貫的性格早就炸了，可此時一下子想起顧丞炎吃癟的樣子，卻忽然很想笑，林野對著碗開始抖肩膀，憋得很辛苦，倒是顧丞炎沒忍住先笑出了聲，林野幹脆也放開聲音哈哈傻笑，傻笑這事兒會傳染，顧丞炎也繃不住了，顧夫人回來的時候也被氣氛感染，笑道：“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之前和顧丞炎的一點爭執，倒徹底不計較了。

顧丞炎很想回一句：“你兒媳婦怕不是個傻子。”但他從來沒跟母親這樣說過話，話到嘴邊生生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又拍了一把林野的後腦勺：“吃飯吧。”

顧夫人見兩個孩子相處融洽，自然高興，可林野被拍了第二下，就沒那麽好脾氣了，只是礙於顧夫人在，偷偷兇狠地瞪了顧丞炎一眼，沒等對方反應，又轉過頭乖巧道：“媽，我明天不回家吃飯了。”

顧夫人和顧丞炎都有些驚訝地看向林野，他初來乍到的，也沒聽說有朋友住在這一區，林野清了清嗓子：“那什麽，我看到附近有個機甲聯賽，可以報名……”顧丞炎不由得也放下碗筷看向他，林野被看得不自在，補充道：“做志願者。”

顧夫人點頭：“是有這麽個事兒，新聞最近一直在播，小野有這份心是好的……可是也不能不吃飯啊。”林野忙道：“那邊管飯。”

顧夫人狐疑地點了點頭，卻也沒多說。她有心在“聯邦最惡毒婆婆top10”裏除名，並不想在兒媳婦剛進家門的時候，就傳出她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顧丞炎倒是目光裏帶了些探究，林野渾然不覺似的，鎮定自若地埋頭吃飯，機甲聯賽是真的，在附近街區招募志願者的事情也有，不過具體什麽工作顧丞炎沒關心過，所以一時之間倒也沒看出什麽貓膩。

一夜相安無事，林野白天鍛煉之餘，被顧夫人拉著看了一會兒全息肥皂劇，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林野則看得驚心動魄，生怕她把鼻涕甩到自己身上來——林野還是不大適應4D成像技術。

傍晚時分，林野打扮得清清楚楚，大搖大擺地出了門，輕車熟路地向著機甲聯賽報名點反方向走去。

這條街到了夜晚，才真正醒過來，白天閉門的酒吧和夜店此時燈火輝煌，踏進酒吧街的一刻，音樂在耳邊轟然響起，周圍就是高檔住宅區，這裏不知用了什麽技術，只有身處其中，才聽得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強烈的節奏感，很能帶動人的心情，林野有種回到了遙遠而叛逆的青春期的錯覺，他很多年沒進過這樣的地方了，心裏竟然有一點情怯，卻還是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家gay吧門口。

門外的侍者十分熱情，語氣裏洋溢著青春的活力：“歡迎光臨帷幕！”侍者活潑地挑了挑眉：“您的終端？”林野恍然，擡起了手臂，卻在空中停頓片刻，才又遞了過去。

侍者跟他的終端對接，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林野才松了口氣，幸好賬戶裏的星幣足夠，白天這裏不營業，所以他並不知道訥頓娛樂業的消費標準。

侍者拿出一枚熒光印章，在林野臉上輕輕一按，就算作入場券了，侍者歡快道：“玩的愉快！”

林野回了個微笑，穿過長而幽暗的走廊，裏面豁然開朗，刻意覆古的裝修很有味道，林野在吧臺點了杯軟飲，他是來這裏交朋友的，不是為了買醉。

一邊慢慢地喝，一邊漫不經心地掃視，調酒師是個不會多話的人工智能，安靜地擦著手裏的玻璃杯，在與客人目光相對的時刻，立即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一個人？”林野擡起頭，是個金發碧眼的男人，他彬彬有禮地搭訕，目光卻含著滿滿的自信，這人的確有自信的資本，五官端正深邃，眼睛是漂亮的冰藍色，林野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覺得這類長相很眼熟，忽而腦中閃過一張記憶深刻的西方面孔，不由得在心中輕笑一聲，這男人倒是很符合原主的品味。

可惜他還是喜歡纖細的亞洲人，最好帶一點禁欲的書卷氣，林野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顧丞炎的臉，他幾不可查地搖搖頭，顧丞炎的身板可絕對算不上纖細。

明明一個文職工作者，身體素質卻幾乎和自己上輩子體能巔峰時期不相上下，也不知他堅持鍛煉是為了什麽。

訥頓星上似乎早已克服了種族間的語言障礙，林野跟藍眼睛溝通起來竟然很流暢，藍眼睛被拒絕著實感到驚訝，卻還是禮貌地點頭離開了。

這就是開放的好處，很多事情宜疏不宜堵，在極端排斥同性戀的大環境下，想在小小的圈子裏找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對象，堪比登天。

而這裏環境寬松，很多事情變得不再困難，林野像是潛伏的獵豹，目光鎖定在卡座上一位約摸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身上，那人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有些拘謹，一看就是被朋友拽出來玩的“正經人”。

就是這個調調。

可直到杯中橙色軟飲喝得見了底，才終於站起身來，“請你喝一杯？”林野直截了當，風度翩翩。

那人的幾個朋友都停止了聊天，將目光投向林野，見林野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卻一副老成的紳士模樣，若是一般的小屁孩，恐怕早被人趕出去了。

可林野幹凈漂亮，表情似乎漫不經心，臉上那熒光印章平添了一點痞氣，很有搭訕的資本，若說他是小孩子貪玩，找人消遣，卻也長著一雙多情的眼，顧盼間都透著真誠。

不由得有人逗他：“小帥哥，不如我來請你吧。”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語氣介於逗小孩的調笑和向成年人發出交友信號的認真之間，林野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從那人身上淡淡掃過，對方忽然感到強大的壓迫感，竟是悻悻閉嘴了。

林野達成了抱得美人歸的第一步，身後的人卻還是沒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竟被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嚇唬住了。

林野和“美人”找了個安靜的卡座坐下，幾句話就逗得“美人”放下戒備，笑得開懷，“你稍等一下，我去點兩杯東西喝。”

“美人”點點頭，竟是自然地遵從了他的安排，此時已經全然不把林野當做一個剛成年的小屁孩了，這是個質的進步，林野走向吧臺，暗道一切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可付賬的時候，終端卻發出了“餘額不足”的提示。

多虧這裏的音樂聲足夠大，卡座那邊絕對聽不到，林野卻還是囧出了一身冷汗——太得意忘形，忘記原主是個窮鬼了。

兩杯粉藍色的酒精飲料穩穩推到林野面前，AI酒保向林野扯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本店支持先消費再付款，不過酒水飲料一旦出售，概不退貨，祝您愉快。”

林野：……

設計這款AI的程序員一定是個奸商，這是典型的強買強賣！

對方是個人類，或許還能溝通，像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工智能，做得像個人似的，可其實沒什麽智商，只有預設好的程序，除了跟你笑，就是直接報警。

林野回頭看了一眼卡座裏等著的“美人”，對方也剛好往吧臺他的方向看過來，四目相對之時，“美人”沖他微微一笑。

怎麽也不能在“美人”面前丟臉，林野在那一刻下定了決心，心中嘆口氣——男人果然都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智障。

不過不是都說好了麽，顧丞炎應該沒那麽小氣。林野心想，可話是這樣說，卻還是沒由來地一陣心虛。

飛速發了條短信過去，林野收回終端，回到了卡座，再回來的林野顯得心事重重，笑話也講得有些敷衍，不知顧丞炎有沒有看到短信，看到之後會不會過來救急。

見他這樣，“美人”反而主動起來，林野後知後覺地發現，情場上自己可能還是不夠老練，眼前這位並不像最初表現出來得那麽單純，一杯雞尾酒下肚，便開始半真半假地借著醉意發出了邀請：“一會兒去我家坐坐？”

暗示意味不能再明顯。可林野哪裏敢離開酒吧，離開就意味著付賬，林野第六次偷偷查看手腕上的終端——沒有任何轉賬消息。

對面的“美人”已經有些著急，“你不會是想在這裏幹坐一晚上吧？”

林野也沒了耐心，有那麽一刻想改變戰略，正飛速琢磨怎麽蒙混過關，一道沈穩男聲響起：“小野，回家了。”

林野心中一沈。

擡頭一看果然是顧丞炎，林野在短信中並沒有說明自己在哪裏，也沒說要錢幹什麽用，他怎麽會找過來的？

“美人”挑了挑眉毛：“你是誰？”顧丞炎才看到這裏還有個人似的，沖他一笑：“我是他老公。”

林野登時一副噎住的表情，不知是被顧丞炎那句行雲流水的“老公”震驚多一些，還是被當面揭穿的尷尬多一些。“美人”則一臉的上當受騙，而後又覺得理所當然，難怪這小子支支吾吾不肯跟他出門，原來已經有了家室。

根據星際聯邦法，無論男女，十八歲算是成年，二十歲就可以結婚，這裏科技發達，人類的青春期也十分漫長，像林野這樣剛到二十歲就迫不及待結婚的，非常少見，卻也不代表沒有。

“美人”覺得自己被耍了，沒準是兩口子鬧別扭，拿他來當吃醋的工具，再一看顧丞炎一臉似笑非笑的，眼神甚是寵溺，便更加確定，幾乎想當場發作，只是看顧丞炎一身打扮雖低調氣質卻不俗，估計不好惹，而自己也沒受到實質性的損失，最終悻悻地走了，只是路過林野的時候罵了一句“渣男”。

林野此刻完完全全是個出來偷吃不成還被媳婦當場抓包的倒黴男人，霜打的茄子一樣大氣不敢喘，自知理虧，被罵了也不敢回嘴，只偷眼看著顧丞炎。

顧丞炎出門前結了賬，握著林野手腕，將人一路拽了出來。離開酒吧街之後，耳畔開了靜音鍵似的，音樂的噪音被無形的壁壘隔絕在高檔住宅區之外。

安靜得讓人心裏發虛。

林野清了清嗓子：“你怎麽找到我的？”此時顧丞炎仍抓著他的手腕，“你的終端有定位。”

林野迅速找到反擊的論點，甩開顧丞炎的手：“你跟蹤我？”

顧丞炎：“是你自己沒關定位。”

林野：……

林野在腦海裏搜索了一番，的確對這個功能有點模糊的印象，可具體怎麽更改終端定位的隱私設置，他記不清了，要回頭上網查一下教程。

林野再次心虛了，跟在顧丞炎身後，斟酌用詞道：“咱們那天是說好了的，各玩兒各的。”顧丞炎倒是沒反駁，的確是達成了共識沒錯，他們這段婚姻原本就不是你情我願，甚至從一開始就已經開誠布公了，可為什麽心裏還是有種沒來由的煩躁呢？

夜晚的街區十分安靜，兩旁的路燈發出暖融融的橘色柔光，將兩人影子拉得很長，這樣看來，倒像是一對刻意挑著這個時間段出來壓馬路的情侶。

顧丞炎憋了半天才道：“婚姻續存期，不要太張揚。”林野恍然，立即附和：“是我想得不周到，下次不會了。”在離顧家這麽近的地方逛夜店，公然撒網找男朋友，實在是不妥。

萬一被發現了，顧丞炎的“綠帽子”可就摘不掉了，林野有理有據地分析了一遍，深深表示理解，畢竟男人這種生物通常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

林野兀自想著，顧丞炎卻用聽著十分不經意的語氣問：“你那麽急著找男朋友嗎？”林野倒是一楞，隨即擺了擺手：“人生苦短，你怎麽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

路燈將他的五官鍍上一層暧昧的金色，林野露出一口小白牙，用開玩笑的語氣：“你想想，如果有一天突然就被炸得粉身碎骨，連戀愛都沒談過，豈不是很虧？”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顧丞炎只當林野又在耍寶，配合地笑了笑。顧丞炎看著林野邁開長腿，手腕隨著動作自然地微微擺動，便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裏空空的，少年勁瘦的手腕握在掌心的感覺，竟遲遲沒有消退。

顧丞炎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時代，父親不肯用公家的飛行器接送孩子，他就只能走路去趕懸浮列車，這條街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今天竟然這麽快就走完了。

顧將軍和顧夫人已經睡下，開門的是智能機器人管家，但也吵醒了保姆，兩人示意保姆不用管他們，輕手輕腳地回了臥室。

林野先沖澡，濕漉漉地拿浴巾裹著下半身出來時，顧丞炎目光一頓，卻很快移開，輕咳了一聲，林野倒沒不好意思，他雖然是gay，卻集體生活了太久，別說裹著浴巾，就算公共澡堂子也進過無數回，早就免疫了，畢竟他不是見人就會不由自主yy的變態。

反觀顧丞炎的反應倒挺有趣，不過林野並不想打趣他，也並不願意深想——他明知他的心裏住著一個大明星呢。

等浴室裏再次響起嘩嘩水聲時，林野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沙發上，靠墊鋪在柔軟的沙發扶手上，林野就著一個舒服的姿勢，將個人終端彈了出來，他不會操作光腦，就直接拿終端搜索。

“個人終端的隱私定位功能：訪問權限必須由機主本人授權，用於突發事件中的緊急聯絡。以下幾種方式如機主不取消，則默認授權，1.直系親屬主動綁定。2.法定配偶主動綁定。取消步驟如下……”

顧丞炎出來的時候，便看到林野大喇喇地舒展著兩條長腿，浴巾搭在腰間，露出大片光滑皮膚，連小小野也猶抱琵琶半遮面，更可怕的是，他的目光從林野腿間再移回頭頂時，竟直接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顧丞炎只覺移開也不是，繼續看也不是，不尷不尬地站了足足五秒鐘，林野開門見山：“顧丞炎，你是不是喜歡我？”

顧丞炎呆若木雞地又站了五秒鐘。

林野坐直身體，這個動作終於把赤裸的身體重新遮了個嚴實，顧丞炎暗自松了口氣。

“我剛才查了個人終端取消定位的方法。”

顧丞炎輕咳一聲，拿毛巾擦已經半幹了的頭發，松軟的大毛巾阻斷了他和林野的視線，林野勾了勾唇角：“你為什麽要主動定位我？”顧丞炎張了張嘴，想解釋，可竟然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於是繼續保持了緘默。

又是尷尬的五秒鐘，在林野看來，顧丞炎已經用態度代替語言回答了他。那麽下一個問題便也沒必要問了。林野再次倒回沙發上，瀟灑地翻了個身：“我就隨便一問，你別多想啊。”

直到室內的燈光暗了下來，顧丞炎的聲音才從對面床上傳來：“不要取消。”

林野：“什麽？”

顧丞炎道：“不要取消定位，如果真的遇到危險，我能找到你。”林野哈哈笑了：“你這種行為在我老家就叫‘中央空調’。”顧丞炎：“什麽？”

林野在黑暗中搖搖頭：“沒什麽。”

片刻後，沙發上已經傳來林野均勻的呼吸聲，顧丞炎的目光卻仍然停留在他身上，沒有移開，腦海裏回蕩著林野問的那一句“顧丞炎，你是不是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註：

1.AI即人工智能。

2.“中央空調”：地球上的俚語，指對所有人都像對男（女）朋友一樣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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