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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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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們返回倫敦,生活繼續。蘭蕤的課程比從前少了一些。秋日艷陽裏,我們並肩走在石板路上,落葉斑駁鍍金華彩,碎著一地暖洋洋的秋意。他像一個過分正常的二十歲男孩子一樣穿著合身的素花呢大衣,戴一頂薄薄的燈芯絨報童帽,隨意姿態搶眼得很。我穿得和他很似,只不過大衣是黑白飛鳥格,帽子上多了一枚小小的銀質花飾,水晶鑲嵌的新月,像一只媚人的眼睛。

凱麗安笑說,你們倆看上去像一對漂亮的名門閨秀。我猜她早就知道蘭蕤的身份,故此才開這種玩笑。我不知道教授是否警告過她,以及其他同學,事實上我的確很少同他們交談。但兩年來沒有人問起我的事,這讓我終於安心。只凱麗安是個例外,她大概二十二三歲,和我這個肉體的年紀相仿。自然女孩子的年紀是不可問的。作為教授心愛的學生,她不止一次在教授的辦公室裏逗留,並遇到蘭蕤來接我,她偶爾會同我們打招呼,並在私下打趣我。顯然她是個開明坦率的女孩,和她的黑人男友,來自肯尼亞的塔奎因一樣。

自從那次她看到我佩戴的寶石,我察覺凱麗安的態度有一點異樣。但我無法分辨。從那之後塔奎因常常來接她,並屢屢在資料室抑或地下書庫裏碰上我,次數頻繁得讓我也不得不奇怪起來。後來我的課程便被縮減了,那多少令我松了口氣。更多的時間我和蘭蕤在一起,他並沒有把我帶到他的課堂上,有時我會好奇他在那些時候的表現是否一如假期裏我見過的他與蕭氏屬下的會面,溫雅謙遜,不失淩厲。但我不大喜歡那種精英匯聚的場合,特別是課堂討論,他們每一個都難免顯出很強的攻擊性。那種氣場讓我有點不適。我能感到水在我的骨頭裏搖晃,平衡感被打破,作為我本質生命的終極形式,這個肉身在它的操控下顯得太過敏感了一點。

想一想我已經有四年沒有動用過自己的能力了。在之前這是不可想象的。無論抵抗抑或逃離,都難免暴露自己不是人的事實。我總是把很多事搞砸,即使很多時候責任並不在我……然而作為失敗者,我一直都很稱職。即使在遇上蘭蕤的那一刻。我被瑯玕輕松地逮住捕到他身邊,但最後留下我的人是他。

我還是不知道,他究竟對我是怎樣的感覺。那和他呼吸的顏色,眼神的變幻,許下的承諾,都毫無幹系。

他依然沒有占有我,在他滿了二十歲的如今,當然這並沒有被期待的必要,只是事實而已。我始終無所顧忌,這他是清楚的。在他之前我曾和許多人在一起,某些人為了一夜而買一杯酒給我,某些人則帶來鮮花和承諾,但最後的最後永遠剩下一個被斥之為怪物便倉皇逃離的我,殊途同歸,落拓一如當日。我一直記得,在那艘名叫天上之風的游輪上,我坐在船舷邊,水上之風,蕩蕩不定。那時我是真的想要遺棄這個身體了,縱然它這樣美麗,然而始終不是我的。也許正因如此,他提出邀約時我才沒有拒絕。這迷人的軀殼,被誰擁有都是一樣。但他的自信是一種花香,悠遠綿長地居於眾生之上,仿佛違拗都是一份罪孽。只是四年來我除了愈來愈像他,也並沒有更多值得啟齒的收獲。

新年時蘭蕤帶我到瑞士滑雪,他笑說優輕盈得像在飛。我微笑,沒有告訴他,當我在那種急速中開始害怕的時候,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所以如果被人看到我的滑雪板離開地面以那種怪異的輕妙姿態溜到終點時……好吧我是在飛行,那又怎麽樣。

蘭蕤洞悉一切地抱緊我笑出聲來,在這種時候我知道應該如何回應,摘下面罩給他一個淺淺的吻,那令他歡喜。他舒適放松地擁抱著我,溫柔得如同一枝上開出的兩簇花朵互相汲取來自春風的氣息,連呼吸的頻率都如此相似。我已經知道他想要做些什麽了,果然他眨了眨眼睛說:“去暖暖吧。”

那代表美好的溫泉和冰鎮恰到好處的冰酒。

他們為蘭蕤訂下的房間朝向山谷,四野茫茫,森林幽靜如海,積雪的枝頭層層相連,像素白薄絹鋪疊在蒼穹深壑,一陣風過,山谷深處傳來落雨般寂靜的回聲,靜謐催動殘雪。

這個位置很好地保證陽臺上的露天溫泉池不會被人窺見亦不會錯過雪谷風光。

我躺在水中凝視他裹在浴袍裏的漂亮腰身,他舉著酒杯走來,用一只手把我的劉海輕輕向上撫去。我接過那杯酒,喝一口,示意他低下頭。他沈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低頭探出舌尖在我唇上沾一沾,微笑,“是甜的。”

我點點頭,向後靠去,更放松地舒展開身體,閉上眼睛。我傾聽著他的呼吸,我知道他在看他面前毫無保留的這些……美麗或者無謂。

其實真的是無所謂的。

他苦笑著說:“優,你在考驗我。”

我閉著眼睛回答,“我沒有啊。”

他嘆了口氣,“那你就是在威脅我。”

我噗地笑出聲,隨即被他吻住。溫柔唇齒之間,綻放著繁盛赤裸的貪念。他半個身體都俯過來籠住我,手探入水中,濕了衣袖,他抓緊我的肩,竭盡全力地吻下來。這個吻接近法國式的灼熱,充滿教人意亂神迷的欲情。

他真的已經二十歲了。

修長有力手指匆忙急促地滑過我的背,向下探尋了一點點然後停住。他突然放開我的嘴唇,有那麽一瞬他憂愁而惱怒地看著我,在我能夠定下神來思考這究竟代表什麽之前,他用力咬住我的脖子,在確定位置之後放松,嘴唇狠狠地吸吮。我擔心他是否也嘗到了溫泉的硫磺味道。

他半跪在浴池邊看著我,我猶豫地擡起手摸一摸他留下的吻痕。他抓住我的手,輕輕說:“我可不會放棄,這一切。”

我無話可說地聳聳肩,試圖開個在這種情勢下顯得不那麽正經的玩笑,但我從來不擅長這個……“你說過要照顧我的,而,顯然你都沒有照顧我的……需要?”

蘭蕤定定看了我一秒鐘,然後大笑起來,用濕透的衣袖蒙住我的臉。他笑得坐在地上,帶點無力地說:“優,再練習一下。你不擅長說這種話的。”

是啊,我知道。

他笑夠之後沈默了半晌,突然俯身過來,拇指輕輕掃過我的唇,聲音放得很低,“別以為我不想帶你到床上去,優。”

而我十分開心地發現說出這一句的時候他的臉紅了。

再回到學校時他開始忙碌,用一年時間拿到碩士學位,對他而言這並不算困難。我知道他是個完美主義者,這體現在許多方面。在很多時候他年輕的眼神平靜得接近冷漠,然而從未對我,這讓我很安心。我是說,他經常抱怨我太易滿足。“任性一點,再任性一點,優。”埋在我耳畔抑或抵在我後頸上的溫柔唇瓣確實那樣在說。他抱緊我像抱緊一個足夠強壯的孩子,然而畢竟還是孩子……近一段日子以來他經常有這樣的舉動,帶點絕少顯露給外人的沖動……他抱緊我,那樣的力度和緊迫感如果去抱一個孩子,大概是會惹來一陣驚慌失措哭泣的,然而他最終並沒有做什麽,直到那陣沖動和莫名的激情平靜下來,他放開我去做他自己的事。

六月很快到來,我甚至不知道他幾時完成了答辯。只是那天他去接我時神情輕松,同教授打了招呼,笑說:“我們的約定大概到期了呢。”

教授扶了扶眼鏡,略微懊怒地看著他,終於只是說:“好吧,你這個混小子。不過至少再把他留給我一星期。”

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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