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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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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簡直當瑽瑢不存在。而對面那個俊雅少年泰然自若。瑽瑢的話,似乎只在未懿面前才會若無其事地尷尬起來。

“我會拜托未雨試探他的意見。這邊就拜托你了。舊東西留著也無妨,未離不見得在乎那些。若是他喜歡這樣安排,管家傭人也要拜托你來選了。”

瑽瑢微微行了個禮,輕聲答,“爵爺放心。”

他離開後蘭蕤伸了個懶腰,終於露出一點倦意,抱著我倒在沙發上,臉頰貼住臉頰,他向我耳朵裏輕輕吹氣,弄得我很癢,忍不住笑。他滿意地停下來,牢牢扣緊我的腰,笑著說:“優很厲害了呢。”

我知道他是在說我和蕭未離的對話。

而那個明媚艷麗的男孩子,我不敢說自己懂得他,但他身上附著的精靈與我並無相差。時光在他身上像我一樣停留了,不過,至少他還擁有自己的靈魂。

如他所言,他是人,而我不是。

蘭蕤喃喃說:“瑯玕就是怕了他才不回來過節。”

我一楞,忍不住驚笑。可想而知,未離若與瑯玕鬥起嘴來,何其要命。

蘭蕤微笑,“未離其實是很可愛的人。”

他當然不止十九歲。

後園蓮池水畔那座名為天涯海閣的小樓,蘭蕤拜托瑽瑢重新裝修,準備作為未離的居處。我懂得他對這個堂兄的重視。那裏和蓮池一樣本是禁地,屬於三百年前那個傳奇的蕭氏女子。而未離自從十九歲離家之後一直留在倫敦本家,和蘭蕤與懿兒一樣受女侯爵呵護。我明白他為何不願再待在本宅,他如今年紀想必已和永恒青春容顏不相容,本宅人口眾多,再兼親戚故舊來往,他不願出露人前,也是正常。

蘭蕤閑閑地說:“他一個人出去住,不大放心。”

我撫摸他的頭,蘭蕤說出這種話顯得理所當然,可他自己也不過還是孩子。

他輕聲同我講未離的事。未離父親蕭遣緣與女侯爵是堂兄妹,因是庶出,脾氣頗有些古怪。蕭氏規矩森嚴,豪門自古多恩怨,他們那一代,嫡庶分得更是嚴厲,按排行字輩區分,嫡出行怡字,庶出行遣字,明明白白的揚抑,容易傷了少年心。故此他年少不羈時很放縱了一段,之後經了些事受了些委屈,便專心於事業,又遇上意中佳人,這才安分下來。他卻有商賈的天才,做的大抵是古董之類,自幼不受本家約束,從前識得許多千奇百怪的人,後來派了大用場,不到三十歲便成了無名的名人——難得的聰明。他娶的女子出自希臘紫菀氏,這解釋了未離那混血的好顏色。蘭蕤笑說自己那位舅母生著一雙紫眼,溫柔嫻靜美如素馨。

蕭遣緣常年居西班牙,與本家交往不深,但同他這位侯爵堂妹卻極有交情,若非如此,未離也不會安心寄身在本家。那美艷的男孩子尚有個雙生妹妹名叫未晚,兩人容貌毫無分別。

雙胞胎十九歲那年出了事,個中因由蘭蕤也並不全懂,只是未離的生長停止在那一年,未晚送院休養良久,未離被送來本家。

未央輕輕說:“他何嘗不想家。”

只是再回不去。他在本家悶了兩年,學也不上,滿二十一歲那年按規矩回西班牙與雙親慶祝,生生被父親趕出門去,孿生妹妹再不要見他。默默回來英倫,他關在房裏不肯見人。幾個從來親近信任又知道他狀況的堂兄弟們輪番陪他,未晞、未雨、那時年少的蘭蕤,費盡心思也無計可施。他本來就是心地柔軟卻嘴上刻薄,經了這些事,脾氣益發暴躁,大家憐惜他無辜受著委屈,又知道他本心毫無惡意,不過壞脾氣愛惹人,素來也都由著他,就連瑯玕都不肯同他計較,遠遠避了開去。

一徑到如今,他活得很避世。兩年前蘭蕤帶我回來時,他不在倫敦,去年聖誕他去了Porcelain,故此直到今年我才同他遇見。

蘭蕤輕聲說:“看我情面。”

我搖搖頭,他立刻會意,手臂用力纏緊我,嘴唇含住我耳廓,“優。”

無論他想說什麽,其實都毫無必要。道歉也好,安慰也好。

無關緊要。

我不是他應該說出這些的人。這我是明白的。

當然他知道我想什麽,也許暫時很難有人比他更知道了。

他仿佛在我頸間微微嘆了口氣。

在四華苑度過的十天,我並不需要擔心任何事,能留在這個蕭家的人自然都非等閑之輩。相較於我,未離似乎更喜歡找瑯玕的麻煩。而那美人神出鬼沒,任誰也無計可施。後來他並沒有同蘭蕤和我一道回劍橋。

我的歸來讓史泰恩教授很開心,於是時光繼續。夏日裏蘭蕤喜歡穿手工縫制的柔軟絲綢衣裳,自然還是白色,潔凈清涼得很,那令他格外引人註目,但只有這一點他不肯遷就。在家裏他才把頭發散下來,穿半透明珠色細紗衫,習慣地擁著我讀他自己的功課。我有時會恍惚地想:這年他居然已經二十歲。夏季學期結束時他輕松地拿到了學士學位,但並沒有參加畢業典禮。他帶著紙筒裏的畢業證書來找我,那時我正在校對一段銘文,天氣是欲雨之前的悶熱,大概聚精會神久了,雖然空調開得恰到好處,我還是微微有點頭暈,襯衫紐扣解開了兩顆,銀鏈子自領口溜出來,教授註意地看了看,並沒有說什麽。

凱麗安敲門進來,這挪威女孩是教授心愛的徒弟之一,白金色長發忽然在我身邊垂下來,我嚇一跳,她細聲細氣地微笑,“好漂亮的寶石。”

我要怔一怔才明白她在說什麽,於是有點不知所措,鏈子上不只那顆拇指大小完美藍寶石……凱麗安思索地看著我,笑了笑。

項鏈上懸著的細細銀指環,光彩潔凈清明。

蘭蕤在門前輕輕叫我,“優。”

我匆忙對教授和凱麗安說了抱歉,逃也似地快步走向他。他伸手過來,坦然地拉我入懷,另一只手握著的東西讓我有點好奇。他說:“回家告訴你。”

甫出門他就吻了我,嘴唇迅速地移到那條銀項鏈上,沈默地停留一刻。

指環內沿刻著他的姓氏,蕭。

他把指環放在我嘴唇上,再次地吻上來。我不由自主雙手抱住他,茫然地又頭暈起來,腰有些軟,他體貼地接住我,圈得更緊一點。

天氣悶熱,幾時才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透雨呢。

舌尖上有銀的腥味,和他唇舌的濕潤柔滑。他抱著我說:“回家。”

之後我才看到那張畢業證書,坦白說我並不很驚訝,也許有那麽一點……一點點。他大概還會在劍橋待一年,拿到授課式碩士學位。回家之後他看著我開了瓶酒,斟滿他喜愛的那一對郁金香杯,再安靜遞到他手邊,他笑得格外安心,顯然很滿意我的舉動。

我說,祝賀。他笑著搖搖頭,同我碰一下杯沿,飲過之後他拉我過去,側臉輕輕偎進我肩窩。

我一直將頭發保持著和蘭蕤相仿的長度,只有這一頭珊瑚色的發,金紅剔透,是我愛的那個人的顏色,除了這,我什麽都像了我想要取代的那個人,唯獨這發色我不想改變,提醒自己,曾經一度,我是為他而存在的。

那晚我們在公園散步,期待中的雨始終未落。涼風吹拂,蘭蕤拉著我的手,輕輕搖晃。我側頭看他,二十歲的大男孩,白衣似雪優雅姿態。有時我會有種神秘的想法,若他的時光停留於這一刻……此時他看上去仍像個孩子,那種超乎年齡的成熟韻味卻如影隨形,仿佛自他出生便不曾遠離。對這世間唯有領略,毫無驚懼,我不明白,他為何能如此平靜,平靜得仿佛能接受一切,占有一切,包容一切。

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能夠驚嚇到他的東西。

我真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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