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晃眼的閃光燈、黃色封鎖條和武裝警衛這一系列的混亂，約翰將車停在小巷的盡頭。這條小巷很狹長，一邊是酒吧和商鋪，另一邊是歷史建築。在白天，它可能是條受歡迎的近路，但在夜間，很少有光線能夠從主幹道上漏進來。

凱勒布緊張地坐在後排，盯著窗外，帶著一副讓約翰懷疑他是否是在和灰對話的表情。約翰把一只手放在凱勒布瘦削的膝蓋上，他說道：“準備好了嗎？”

凱勒布擡起視線，約翰在他掩蓋起來之前察覺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緊張。“你真是不願花錢泡男人，難道除了犯罪現場，我們就不能去其他地方嗎？”

“花著公費就不行。”盡管他很享受和對方鬥嘴，他的確需要給凱勒布一個警告。“說正經的，接下來的場面可不怎麽令人愉悅。即使有著二十年經驗的探員在遇到有些現場時也會不舒服。”當然，說的是那些血腥的現場。

凱勒布聳了聳肩，移開了視線。“我必須去，管它們愉悅不愉悅。”

約翰眨眨眼睛說：“我很抱歉，我不希望你覺得是在被逼著做任何事。”

“抱歉讓你以為這和你有關，”凱勒布回道。“這是為了本，還有我自己。”

既然這樣，那麽好吧。約翰打開門，“我們走。”

他們沿著小巷往裏走，凱勒布走在後面。兩邊的磚墻越來越窄，令濃稠的血腥味無法被風吹散，約翰甚至能嘗到血裏的鐵味。

約翰向守衛現場的探員出示了他的警徽。“他是和我一起的。”他向凱勒布的方向斜了斜頭，說道。探員的眼裏閃過一絲好奇，但他只是點了點頭，擡起封鎖帶讓他們從底下鉆過去。

探照燈向小巷中央投下冷酷的白光，一位攝影師從每一個角度拍攝照片，而法醫正在提取樣本。卡尼婭站在一邊觀察著，盡管時間已經很晚了，她卻連一根頭發都沒亂——那女人到底睡不睡覺的？

“斯塔克威瑟特別探員，”她幹脆地點了點頭。“詹森先生，感謝你們加入我們。”

“當然了。”探照燈偷走了凱勒布臉上僅剩的一點血色，他的眼睛緊張地瞟著犯罪現場的方向，但法醫們的身影擋住了視線。

“斯塔克威瑟告訴我，你能追蹤到與此案相關的非人靈體。”她說道，語氣像在給他發出挑戰。

凱勒布咽了口口水，但他的眼睛擡起來對上了對方。“我能，我能聞到它。”

“嗯。”她的眼睛瞇了起來，但沒有多說什麽。“為什麽你不看看現場，給那罪犯逃跑的方向定個位？”

當卡尼婭轉過去，對著法醫隊喊出命令時，約翰悄悄地把一只手放在凱勒布手臂上。“放松就好。”

“你真是毫無依據地樂觀，對吧？”凱勒布小聲地回嘴。“接下來沒有什麽可放松的，灰……想要插手這件事。”

正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讓灰掌控局面，然後當著卡尼婭的面失控搞砸。“忍一忍，讓局長知道她能相信你。”

“斯塔克威瑟！”卡尼婭叫道，看見技術人員已經清完了場，約翰把自己的手從凱勒布手臂上拿開，帶頭向屍體走去。

在那小巷裏，一座被改造的倉庫和圍繞著私人住所瘋長的花園的磚墻之間，屍體只剩下一小部分。他的上半身仍然完整，他面朝上地躺著，手臂攤開，一種驚恐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臉上。

他的其餘部分……委婉地說，不那麽完整。血液濺在兩邊的墻上並且在他身下不平坦的磚塊上積成一灘。他的衣服已經成了滿是淤血的碎布，因為襲擊者想要得到底下脆弱的肉而被扯開來，胸骨之下只剩下被咬過的一片混亂，血液夾雜著骨頭碎片。

那個變狼者的人格部分正在逐漸失控，要不了多久，它就會成為一股狂怒與饑餓的力量，所有的智力與人格都會消失。必須在它對更多人造成巨大破壞之前，抓住它。

凱勒布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轉過頭去，跪在了地上。約翰對著幹嘔的聲音眨了眨眼睛。好吧，至少凱勒布還尚存著理智，沒在犯罪現場吐出來。

在他的身邊蹲下，約翰在他的背上緩緩地繞著圓圈摩挲著。凱勒布忘記穿外套，可是在冬夜的室外，卻連個哆嗦都沒有。

難道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嗎？

在此刻，他還多半是人類，他的後背透過T恤細薄的織物摸起來的感覺仍是溫暖的。“沒事的。”約翰說。

“沒事個屁！這怎麽叫沒事？”凱勒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約翰用一只手穩住他幫他站定。

“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和你吵，”約翰朝後看著那具屍體。“我們需要在這東西再殺人之前抓住它。”

凱勒布用手腕揉著自己的臉，好像對自己簡短展現的軟弱不耐煩：“不。我的意思是，是……跟你扯不清楚，我是說，我認識受害者。”

* * *

凱勒布用手臂抱住自己，抵禦著內心的顫栗。天啊，這真是各種花式的一團糟。他的超強感覺能夠聞到小巷裏的全部味道：血、膽汁和糞便。他的胃緩慢地翻攪起來。

“他是誰？”就在等卡尼婭指示的同時，斯塔克威瑟問道。“你認識受害者？”

他不想看著卡尼婭，她快把他嚇出屎了。如果她認為他在隱瞞些什麽，她可以把他扔進監獄讓他在那兒待到腐爛，而她眼裏的冷酷目光讓他覺得她甚至不會花上一秒鐘就能做出決定。

“他是——呃，死者叫戴夫。”他沖著斯塔克威瑟說。“他是梅蘭妮的一個朋友。我不知道他姓什麽，在廢屋集會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他開一輛面包車。”

卡尼婭和斯塔克威瑟交換了一個意義深長的眼神。“再說吧。”局長果斷地說道，“現在，讓我們集中精神找那只非人靈體。詹森先生？”

“我行。”只要任何能夠離開這個屠殺場一般的小巷，讓他幹什麽都行。

“終於。”灰的預感溢滿全身，沿著神經沖過去。惡魔的蹤跡就好像畫在空氣中的一條黑線，地上則有一條讓他們張開血盆大口的腐敗氣味的痕跡。他們需要動起來，跑起來——

不！

凱勒布絆住腳步，想要將自己的速度從超越人類極限的狂奔——灰是這樣想的——控制在小跑水平。咱們不能飈這麽快。

“它會逃跑的！”

我們會抓住它的，但我不喜歡卡尼婭看我們的表情，如果她覺得你是個威脅,你就只能在SPECTR的監獄裏搞你的惡魔狩獵活動了。

灰咆哮一聲，但最後還是老實了。老實了一點點吧。他看起來像是安定了下來，凱勒布覺得自己正兩手抓著一頭老虎的頸背，掙紮著控制住它。

痕跡指向東海灣街，向南轉去。凱勒布屈服於灰的不耐煩之下開始小跑，但斯塔克威瑟和卡尼婭都沒有叫他慢下來。

一種預感升起來。“那只惡魔就在附近。”

他們在一條支路轉彎，一座靠著防波堤的公園的黑暗形體出現在他們面前。一艘巨大的游輪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左側，船只的燈光灑在前方的黑暗海面上。那個變狼者躲在公園裏嗎？或者——上帝保佑千萬別——上了游輪？

他們突然跑了起來，濃郁的惡魔瘴氣充斥著他們的鼻腔，像是一團燃燒的麝香味雲霧。它一定就在附近——

就在他們跑進公園前，氣味在路邊消失了。灰在周圍轉了幾圈，小跑著回到前一條路，逼著兩個SPECTR探員跳到一邊，氣味再一次消失了。

“不。不！”

無意識的嘶嘶聲從他的嘴裏逸出來。卡尼婭的眼睛瞇了起來，凱勒布氣急敗壞地咒了一聲。該死的，他們——呸，是他，才不是他們——在驅魔師看來會是什麽樣子？卡尼婭能感受到多少？如果她認為灰脫離了控制……

“凱勒布？”斯塔克威瑟問道，他聽起來有些憂慮，但並不擔心，暫時吧。

“它逃走了。”他的聲音在自己耳朵裏聽起來不太正常：太深沈，太有力。他感到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如果他們沒有浪費時間在那個死去的人類身上，他們本來可以抓住它的！

不。他深呼一口氣。這股憤怒之情不屬於他。但是，見鬼，他也想抓住它，抓住那只殺了他哥哥的鬼東西。他的憤怒融入了灰的，它的憤怒又回饋給他，不斷地累積……

斯塔克威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但他的手指是溫柔的：“你跟丟了？”

凱勒布把自己的註意力集中在斯塔克威瑟放在自己皮膚上的手上，那手好溫暖。“我沒跟丟它，好嗎？蹤跡就是在這裏消失了。”

“那個非人靈體一定是坐面包車離開的。”卡尼婭說道。

“戴夫有輛面包車，也許那只惡魔把它偷走了。”但它沒那個能力這麽做，對吧？“我以為這東西會是個毫無理智的殺手，只會屠殺視線裏的每一樣東西，就像只食屍鬼。”

“食屍鬼的智商無疑排在末尾，”斯塔克威瑟說。“而你說的無理智狂怒在變形者中很常見。但它可以被指揮，至少暫時可以。北歐的武士有時候會達成交易，在戰役中被附身成變熊者。他們的敵人畏懼他們……但他們的同伴也怕。他們起初會屠殺他們的敵人，但他們中的大多數最終會開始殺戮自己的朋友與親屬，直到被幹掉為止。”

“根據屍體的情況，你的哥哥被殺時，人類宿主仍然有某種控制措施。”卡尼婭補充道，她舉著槍站著，掃視著街道，就好像她希望那只惡魔會決定回來一樣。“宿主的控制正在消失，這很明顯。但如果那個人嘗試著逼它變回來，對於任何不是驅魔師或讀情師的人而言，那人看上去會是完全正常的。”

他的命運會是什麽呢？當灰變得更為穩定時，被慢慢地推到一邊，直到他完全離開，只剩下一只血與雷暴構成的生物？

凱勒布靠著一棵遮蓋著街道的樹的樹幹滑坐下去。“要死。”

卡尼婭把她的武器插回槍套。“我深表同感，詹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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