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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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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勒布瞇眼看著旭日放射出的奪目光彩,東方的天空燃燒著一條條彩帶:粉色、金色、紫色與藍色,它們如此強烈,令人屏息。他花了大半輩子畫畫、速寫,而他卻不記得哪個調色板的顏色像這樣一般生動。

“太多的顏色了。”

當然,這是灰的能力。這種用全新的視野看東西的驚詫之情,有多少是來自那吸血鬼?

“我需要聯系什麽人嗎?”斯塔克威瑟坐在駕駛座上問。

凱勒布眨了眨眼睛,嘗試著將註意力集中在這輛車的內部。

這是一輛典型的毫無特征的政府公車,除了應急燈、一個大功率引擎之外,沒有任何裝飾,也完全沒有鮮亮的顏色。

布料座椅的紋理摩擦著他的指尖,於是他雙臂抱在胸口避免碰到任何東西。

“恐怕沒有,”他說,毫不掩飾話語中的苦澀。

“我在夏洛特區有份工作,但是聯系我的老板沒有任何意義。一旦她發現我是個註冊了的怪胎,我就會立即被開除。”

探員的臉瑟縮似的抽了抽。“別這麽叫你自己。”

“什麽?你們準備給我註冊,對吧?”

斯塔克威瑟翻了個白眼:“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是指‘註冊’這個詞,我是說‘怪胎’。”

“操,”凱勒布折起了他的長腿,把腳放在儀表盤上。“這就是我們,不是嗎?給它起個好聽點兒的名字沒有任何意義。”

“你的能力是什麽?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

凱勒布哼了一聲,“能力,對。”好一副官僚口吻。“女士們和先生們,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一個空的蠟紙咖啡杯插在杯套裏。凱勒布瞇起了眼睛,把所有的註意力集中在杯子上。他想象自己伸出手,手指握住,然後舉起了它。

杯子在杯套裏晃蕩了一下。

“如你所見。我知道很厲害,可別鼓掌。”他可以不用接觸就能搖晃一只兩盎司①重的咖啡杯,哇,哎喲。但這仍舊足以讓他的餘生都被記錄在名單上,也足夠讓他在三十八個州被合法地辭退,不需要更多理由。

① 約合55克。

“比我厲害。”

“別費好心了,我甚至都算不上是個怪胎——抱歉,是‘具超自然能力人士’。”凱勒布聳了聳肩,朝窗外看去。

“你確定你會被辭退嗎?”

他們正沿著國王街往前開,而建築物的貝殼粉色,薄荷綠色和柔軟的桃色吸引了凱勒布的註意力。它們幾乎在晨光中發光,多麽鮮亮,多麽——

該死的惡魔。他堅決地把註意力集中回鞋子上。“我會被辭退的,無所謂吧。”回去沒有能幹的工作不是他現在最大的問題。

“我能問問你的工作是什麽嗎?”

“咱倆不是朋友,好嗎?”凱勒布把他的視線從鞋上移到斯塔克威瑟的側臉。探員的眼睛盯著路,但他的嘴角——凱勒布難以不註意,他的嘴十分漂亮——輕輕地抽了一下。“你們這群人完全毀了我的生活,不要試著對我表現得太友善。”

“我正在試著幫你,凱勒布。”

“如果SPECTR當初費心調查過本的屍體從那該死的殯儀館消失的這件事,才能幫到我。但是哦不——你們忙著追查那些過著自己小日子又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未註冊怪胎。”

斯塔克威瑟苦了苦臉。“這不是真的,而且就算你是對的,閑談一下能有什麽壞處呢?我們倆反正困在一塊兒得有一會兒,而我對你感到好奇。”

這是更友善溫和的審問嗎?“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在咖啡屋當個咖啡師,因為我不能真的投身藝術,我得保持低調,因為只有這樣我才可以保有我的工作、公寓和我該死的公民權利。但是,哦不,我怎麽努力也還是全都沒了。”

“你怪錯人了,我是站在你這邊的,相信我,只要我能,我會去為超能力者爭取權利。”

“隨你說吧。”凱勒布低聲說道。

探員嘆了口氣——又一次——但是他仁慈地結束了對話。最後,他開上了一條——真不騙你——鵝、卵、石街道,然後停了車。

“到家咯。”他指著一幢長長的兩層磚房說道。圍著鐵欄桿的陽臺裝點著二樓,一溜的前門都被漆成了令人喜悅的紅色。“它前身是1747年建成的一座倉庫,然後在1942年被隔斷成了公寓。”

凱勒布伸出手去調整眼鏡,但在想起他沒有戴著眼鏡、並且可能永遠都不戴了之後,又把手無力地垂在膝蓋上。“挺好的。”他不情願地說。

“我喜歡它。”斯塔克威瑟走下車,把他裝著驅魔用具的黑色帆布包從後備箱裏拿下來。他夾克的剪裁並不怎麽能隱藏他左臂下的槍套和掛在他臀部劍鞘裏的儀式劍。難道是為了在灰發瘋時他能快速地抽出它嗎?

凱勒布下了車,跟著探員穿過一扇鐵門,再沿著短道走到了前門。斯塔克威瑟打開門,示意他進來。

凱勒布一踏進門便停住了腳步。他本以為他會看到和他想象中被政府控制的超能者一致的房間:枯燥乏味,毫無特色,被去除了一切個性。

他錯了。房子的內部美極了:一扇巨大的半圓形窗使大量旭日的光芒照了進來。

房間前面的墻被塗成了一種深厚豐富的猩紅色,而背面則完全顯露出了古老的磚墻。

一個磚砌的大壁爐幾乎占據了門邊上墻的全部面積。

在這堵墻隔壁,一座鐵制的樓梯螺旋上升到二樓。

正對著大窗,一個同樣是半圓形的門廊延伸到看上去像是個小花園的地方,然後他意識到這門和窗曾經是讓馬車經過的拱門。

所有的家具都由淺淡的顏色和清晰的輪廓組成,這讓它們在深色的木地板上十分顯眼。

它大概是原有的吧。可以確定的是,它在凱勒布的腳下發出了很響的咯吱咯吱聲。說到裝飾……退一步說,它看上去不拘一格。

棕色吹制玻璃驅邪球懸掛在窗上,向地上投射出點點橢圓形的彩色光斑。玻璃櫃裏陳列著陶罐,銀和鐵制的護身符,還有木頭和骨頭制作的魔杖。當他經過時,一個塗著彩色油彩的葫蘆撥浪鼓突然自發地搖晃起來。

“有趣,”斯塔克威瑟傾身去看那撥浪鼓,“它正對灰的存在作出反應,即使他並沒有現身。”

凱勒布從撥浪鼓前躲開。“這代表著……?”他顫抖著聲音,皺起了臉。該死的,他現在看見個——好吧也不能說是靜物——都要嚇一跳了。

“多半沒什麽大不了的。”斯塔克威瑟說著,笑了笑,試圖安撫他。

然後他從櫃子前走開,帶路去樓上。

樓梯通到一個閣樓區域,它明顯被當作了斯塔克威瑟的辦公室。“淋浴間在大廳那邊。如果你喜歡的話,也可以在浴缸裏好好地泡一泡。需要什麽就用什麽。說到衣服,你是和你嫂子住在一起,對吧?”

凱勒布不知道梅蘭妮摻和進了什麽事,但他不想和探員討論這件事。小心地避開斯塔克威瑟銳利的藍眼睛,他問道:“她遇上麻煩了嗎?”

“據我所知還沒有,但她還沒有回家。”

凱勒布努力保持著表情平靜,即使他的胃因為擔憂而痙攣。他的——灰的——獠牙刺進她手臂的本能記憶在他心中閃現:那是能使獠牙穿破布料和皮膚的蠻力和野性。

血的味道,與惡魔的味道嘗起來如此不同。

“如果你們找到她請告訴我,”他安靜地說,“我很擔心。”

斯塔克威瑟點了點頭說:“我理解,在這期間,我會讓人給你拿些衣服,告訴我你的尺寸。”

凱勒布謹慎地看著他,但探員看上去沒有任何邪惡意圖。也許他只是不想讓一個裸體的男人在自己的公寓裏游蕩。這就有點令人失望了,但……該死的,不!他無比確定他不打算和一個神棍員攪在一起,無論他有多好看。他囁嚅著說出了尺寸——離膀大腰圓遠著呢,他就是根細長竹竿。“我,呃,謝了。”

“沒的事兒,”斯塔克威瑟打開亞麻色小衣櫃的門。“備用毛巾在這兒。”

凱勒布點了點頭,探員走回大廳,然後探頭在他身邊打開另一扇門。“你的臥室在這裏。”

他的動作讓他們在狹窄的廳裏貼得更近。淡淡的香草和麝香味古龍水刺激著凱勒布的感官,底下還有溫暖而且輕微汗濕的皮膚的味道。斯塔克威瑟只比他矮一點,但肌肉遠比他發達,看上去就好像他有定期鍛煉。他的存在使本來就狹小的空間更加小了。

斯塔克威瑟擡頭看他,好像對凱勒布離得這麽近感到驚訝,他把一只手搭在凱勒布肩上,輕輕地按了一下。他的觸摸感覺溫熱,透過針織毛衣,每一根手指都在凱勒布的皮膚上烙下了印記。

“你能挺過去的。”他說。

他為什麽這麽友善?這一定是某種把戲,對吧?某種讓凱勒布接受他的新身份,或使他在仍舊被附身的情況下保持冷靜,或天知道什麽鬼目的的把戲。

但,可惡,凱勒布想要相信他,“你怎麽知道?”

斯塔克威瑟的另一只手從凱勒布的臉上拂走一束頭發。“我能感覺得到。”

凱勒布的老二因為這動作的親密和溫暖抽動了一下。這太瘋狂了,他不該對一個官僚分子,一個只是把他當作犯人的人硬起來,無論他有多性感。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在做些什麽,斯塔克威瑟生硬地放下手退後了一步。耀眼的笑容回到了他臉上,點亮了他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再說了,我是這行裏最棒的,沒有什麽非人靈體是我解決不了的。反正最終都能搞定。”

“好吧,”凱勒布清了清嗓子移開視線,希望昏暗的走廊能藏住他臉頰上的熱意。“很高興聽到這些。”

“我會把我的一些衛衣留在門口,在你的東西到這裏之前它們能湊合一陣。你洗澡的時候我把早飯做了吧。有什麽要求嗎?”

“我是,呃,素食主義者。”

“不要培根,了解了。” 斯塔克威瑟又磨蹭了一會兒,好像在想著該說些什麽別的。然後他突然轉身,匆忙地下樓去了。

凱勒布走進浴室,關門上鎖。在這幾個小時中,他第一次得以獨處——

不過他不是真正的獨處,這就是問題所在。

他匆忙地脫下撕裂又沾滿幹涸血跡的衣服,並極力避免看向掛在洗手池上的鏡子中自己的模樣。

等到花灑裏的水達到了幾乎能夠燙傷人的溫度,他踩了進去,讓它從自己裸露的皮膚上沖下去。血——他的血——已經在他的皮膚和頭發裏凝固成塊,他抓起一塊肥皂和一塊浴球,用力地、憤怒地擦洗。

如今沒有任何東西轉移註意力,他死亡的那一刻——破碎的木頭,疼痛,以及淩駕於一切之上的令人反胃的墜落感——威脅著要在他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他摔死了,他失去了他的工作,還傷害了梅蘭妮,並且將要變成一頭怪物。

一聲粗糲的抽泣聲從他嘴裏溢出來,他試著忍住,但接著又發出了另一聲,然後又一聲。

他體內的東西活動起來,“你受傷了。”它的思緒裏帶著不安。“不對勁,你受傷了,但沒有傷口。”

它從他的身體裏升起,他手臂上的毛發直立起來,就好像閃電要劈下來。

天吶,這將成為最後一擊,讓他在這該死的浴室裏迷失自我,然後讓怪物蹣跚地下樓襲擊斯塔克威瑟。

而斯塔克威瑟雖然是個天打雷劈的SPECTR傀儡,他也不該被扯下腦袋,這不對,不對,不對。

現在它思緒裏出現了恐懼,還有不理解。“他對我們產生威脅嗎?”

凱勒布仰頭,歇斯底裏的笑聲從他的嘴唇間爆發出來,而水奔瀉下來淌過他的臉。

“你才是那個該死的威脅,”他小聲說道。“如果我受傷害,那是因為你,因為你偷走了本的身體,對我做了這樣的好事。”

“我不是有意這麽做……”但它的存在不知怎麽縮小了些。灰縮了回去,凱勒布手臂上的毛發落回了原位,仿佛閃電和風暴前兆般的感覺消失了。

“但你依舊做了。”凱勒布說。

灰沒有回答。凱勒布坐在浴缸裏,一邊哭,一邊晃動,直到水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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