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綿綿細雨將歇。

桃源澗，霧霭環繞，美輪美奐。

幽蓮洞中，洞頂巖石泛著幽幽冷光，蓮池中裊裊升起的薄霧陡升一股寒意，將一池幽蓮鍍上一層攝人寒霜。

百蓮簇擁的蓮型石座上，白衣少女盤膝而坐，凝神闔目，身畔薄霧悠悠盤旋。

不知何處吹來一陣微風，一池幽蓮隨風搖曳，夢幻般的薄霧漸漸散去。

雪白的衣袂在風中飛舞，她的額頭慢慢滲出細密汗珠，眉心像似隱忍痛苦似的微微一蹙，俯身嘔出一口鮮血，盡數灑在身旁的蓮瓣上，幽蓮兀自晃了晃，恍若亦是一陣心痛。

她極慢地睜開雙眼，兩行清淚蜿蜒淌下：“我終究是逃不過此劫。”

纖長手指慢慢探進袖中，極力控制手指的抖動抽出一方手帕，慢慢擡起拭去蒼白面龐蜿蜒的淚痕，拭去嫣然唇瓣殷紅的鮮血，慢慢扯到眼前偏頭細看，唇角浮起一抹淺淺的清麗絕俗的笑，手帕上雋美的蓮花沾染了她的淚痕和血跡，妖冶之中透出一絲淒然的絕美，恰如她的笑。

她踉蹌步下蓮座，卻腳下虛浮跌坐在地上，瑩白手腕磕在池邊，手指不經意一松，手帕飄飄搖搖落入水面，帕上血跡漸漸被水洇開，像似盛開了一朵色彩由極艷開到極淡的蓮花，很快便萎謝消失了。

她無聲無息伏在池邊，纖細羸弱的身子不住微微顫抖，手指一點一點扣緊池壁，有鮮血順著池壁巖石的紋理蜿蜒流入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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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風雨，滿地落花。

昨日還是繁花滿枝頭，今日已是一地殘紅狼藉，只剩枝頭零星的幾點花瓣了。

軒轅一揚踱步走出房間，環顧庭院，感覺無處可去，人家兩對纏纏綿綿，他可不想做個不識趣的人，而且從清晨醒來開始，他的心裏就沒緣由的格外不舒服，難不成被思念折磨出了心病，索性行往幽蓮苑，獨賞幽蓮靜靜心。

剛踱進月門，不經意一擡頭，便見一襲素雅長裙的露瑤靜靜坐在幽蓮小榭中欣賞幽蓮，微風拂過裙裾，飄飄舉起，恍若瑤臺仙子。

無奈搖頭，徹底沒地方去了，正準備轉身離去，露瑤像似突然看到他，急急起身施了一禮：“軒轅少俠。”

軒轅一揚點頭微笑：“露瑤不必多禮。”

露瑤輕柔淺笑，又微微施了一禮：“露瑤見幽蓮苑中蓮花雋美清雅，忍不住欣賞了一會兒，若是軒轅少俠不嫌，一同坐下聊聊天可好？”

軒轅一揚著實不好拒絕，笑了笑，踱步過去：“也好，反正我也無事。”

待軒轅一揚落座，露瑤伸出纖細手指在茶盤裏翻開一個茶杯放到他面前，提起茶壺慢慢斟滿：“軒轅少俠請。”

軒轅一揚目光自她蔥白手指上淡淡掠過，道了聲：“多謝。”

露瑤輕輕一笑，露出雙頰淺淺梨渦：“是露瑤叨擾大家，應該露瑤說多謝才是。”

軒轅一揚執起茶盞：“哪裏的話，你也坐。”

露瑤又施了一禮，方在他對面輕輕落座。

軒轅一揚淺啜了幾口清茶，目光閑閑落在塘中幽蓮上，淡淡問：“露瑤千裏尋父，恐怕受了不少苦吧。”

露瑤執杯的手微微一抖，眼中有難解情緒閃過，唇角浮起一絲笑，多少有些慘淡：“這點兒苦算不得什麽？”手指慢慢收緊杯身，由於用力過度，瑩白手指愈發白皙透明，仰頭狠狠喝下一杯茶，又道：“塵世間還有什麽苦是我不曾嘗過的。”

軒轅一揚提起茶壺斟滿她手中的茶杯，語氣似嘆似憐：“世間本沒有什麽公平對不對？”

露瑤猛地擡頭看向他，他卻專註於被自己慢慢斟滿的茶杯，像似絲毫察覺不到她的視線。

露瑤不由得蹙了蹙秀眉：“軒轅少俠身為神捕之首也會有此感想？”

軒轅一揚擡頭淡淡一笑：“人間百態看多了而已。”

露瑤的眼中浮出痛色：“那不知軒轅少俠可曾遇到過比我更加悲慘的女孩子？”

軒轅一揚微微蹙眉表示不解，卻在她眼中翻江倒海的痛意背後，看到了滔天的恨意，那種恨意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太可怕了，到底是什麽，讓她這樣恨？

露瑤的視線投向雨後帶著幾分陰沈的天空，偶爾幾只燕子低低掠過，帶著嘰嘰喳喳的燕語消失在天際，她臉上又浮出那種慘淡的笑意，言語雖是笑著說出來的，卻著實太過蒼涼淡漠：“若是軒轅少俠不嫌煩，我把我的身世講給你聽可好？”

軒轅一揚點了點頭：“好。”

蓮塘裏偶有蛙鳴傳來，露瑤放下茶杯，踱步走到塘邊纖手扶住欄桿，秀眉緊蹙狠狠閉上了眼睛，像似無法承受那些不堪的回憶。

軒轅一揚也不催促，靜靜地喝茶，賞蓮。

許久，蓮塘裏再次傳來蛙鳴聲，之後，終於響起露瑤淡漠中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二十三年前，不知道因為什麽，我爹將我娘賣給了一個好賭成性的男人，那時，我娘已經身懷六甲。我娘生下我沒幾年，我那個好賭成性的後爹，就把我娘送到了青|樓裏為他賺錢，賺到了錢，他就拿去賭，賭輸了，就回家打我罵我。我娘為了讓我好過一些，就拼命地接客，拼命地賺錢，直到後來病倒了，再也爬不起來了。可是……”她竭力抑制喉間的哽咽，說出的話到底還是帶著哭腔：“可是……我那個好賭成性的後爹竟把我也送到了青|樓裏，那時……那時的我才十三歲，可憐我十三歲就失去了少女之身。我娘知道以後，急火攻心，吐血而亡，世上只有娘愛我，可是她也不要我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她伸手捂住口鼻，淚水順著指縫大滴大滴滾落，滴到蓮塘裏，她幾次想繼續說下去，都被喉間的哽咽生生噎住，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軒轅一揚蹙了蹙眉，眼中湧出憐惜和疼痛的神色，他終究是個性情中人，縱然看遍人間百態，看透世事無常，這樣的慘烈人生也是忍不住讓人唏噓的，何況，他還沒到看遍和看透的境界。他相信這一刻她說出的身世，神捕做了這麽久，到底是不白做的，話語的真假，情緒的真假，他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算了，不要說下去了。”

露瑤止不住哭泣，卻還是強硬地繼續說下去：“若不是一位好心人見我可憐救了我，恐怕我現在還在青|樓裏，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可憐，可憐我娘到死都沒有忘記我爹，到死都沒有恨過他，到死還在念著他的名字。可是，我恨他，我要找到他，問他為什麽拋棄我們，為什麽讓我們過那樣不堪的生活，為什麽？為什麽？”

她像似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越哭越兇。

軒轅一揚伸手在袖中摸出一塊素白手帕，剛剛遞到一半，她就一頭撲進他的懷裏，肝腸寸斷地哭了起來。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像似恨不得哭盡所有淚水的樣子，他著實沒辦法在這一刻殘忍地推開懷裏這個飽受命運摧殘的女孩子，忍不住輕嘆一聲，輕輕撫了撫她的背：“一切都過去了。”

“心心，如果一揚知道你提前出關了，一定會高興得瘋掉的。”

遠處傳來上官思思清越的說話聲，隨著話音一落，月門處出現一白一粉兩抹身影，四人目光相觸的一瞬，時間定格。

軒轅一揚幾乎是下意識扶起懷裏的露瑤，退了一步，可是，反而是他這樣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讓原本不明朗的一切，愈發說不清道不明。

月門旁的桃樹花開艷艷，縱然經歷了一夜的風雨洗禮，枝頭依舊桃花朵朵，爭奇鬥艷。

她怔怔地站在桃樹下，點點落英在身畔飄零飛舞，清麗的面龐還保持著前一刻的淺笑嫣然，卻白得駭人，眸中光芒一時間全部滯住，變得前所未見的淒迷淩亂，似是不相信，似是無法承受，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狠狠捂住心口，咽下喉間翻湧而上的一抹腥甜。

淚水啪地打在手面上，碎得一塌糊塗，她似猛地驚醒，再不敢多看一眼的樣子，轉身踉踉蹌蹌跑開。

“心心——”

她的傷心失望是世間最鋒利的銳器，一路勢不可擋直直刺入他心底最深處，他的動作已經快過他的意識，閃電般沖向門口。

“軒轅一揚，你這個混蛋，你告訴我，你在幹什麽，你到底在幹什麽？”

上官思思在滔天的憤怒下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竟然奇跡般攔下了軒轅一揚。

軒轅一揚急得都要瘋了，用力去扯她的手：“思思，你先放開我，我要去追心心。”

上官思思緊緊抓住他的衣襟，狠狠搖晃他：“你先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軒轅一揚無奈地低喝一聲：“思思，你可以生氣，可是你不能不相信我。”

上官思思楞了楞，軒轅一揚急忙掙開她，閃身出了幽蓮苑。

他焦灼地四下張望，街道上除了零零散散的幾個行人，緩慢駛過的幾輛拉貨馬車，哪裏還有她的身影，他幾乎想都未想便喚來絕霧直奔桃源澗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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