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徹底黑了。

這幻境裏時間的流逝與外面有所不同，但阮眠估摸著，午飯後開始爬山，加上鬼打墻浪費的時間，此時也差不多該是晚上了。

只是，今天又是個月圓夜。

每次月圓夜，陸時晏總是會碰上事。

第一次去了地府一夜游，第二次是夢魘……顯然，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阮眠沒想到這次還沒入夜的時候陸時晏就已經被卷了進來，一直持續到現在。

而且……竟然不知不覺就已經到第三個月圓夜了啊，那，意味著她要離開了啊。

明天，本就是最後的期限。

在這爬山的一路上，她一直一個人慢慢走在最後，默不作聲沈浸在自己的世界，其實也是在思考這件事情。

她不知道要怎麽跟陸時晏開口。

她來陽間的時候，是為了解決他而來的。

但現在，她並不願意親自終結陸時晏不死不滅的命燈，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不得不離開的，而離開，終歸是要給陸時晏一個理由的。

這三個月的時間，就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美夢，但夢終歸是有醒來的一刻。

阮眠甚至覺得陸時晏是不是也猜到了什麽，今天也是一直靜靜跟著她，默默陪伴著。

陸時晏他，是猜到了她接近他的目的嗎。

兩人都有彼此隱瞞的事情，卻又好像不約而同地選擇不去戳破那岌岌可危的窗戶紙。

——

阮眠看著周圍的村民，此時局勢一觸即發。

要破解幻境，則需要找到陣眼。

下意識地，阮眠就想到了那口井，鬼新娘死的那口井。

拉著鬼新娘，阮眠靠近陸時晏。

但陸時晏還是方才的眼神，有些空洞。

阮眠突然意識到，陸時晏看不見。

不知道是被誰做了什麽，陸時晏此時是看不見的狀態，難怪剛剛的眼神那麽奇怪，他是通過聽周圍的動靜來辨別方位的。

又不記得她認不出她就算了，竟然還看不見了？

突然就心裏一股火冒了起來，她喜歡的人，怎麽能被欺負到這個地步？！

拽著鬼新娘的手臂，阮眠非常不憐香惜玉就把人拽著跟著自己的腳步，然後拉上陸時晏的手，朝院子外那口井走去。

在拉上陸時晏的手的一瞬間，阮眠能感覺到陸時晏的手縮了一下，似乎是要收回自己的手，但她強勢不容他那麽做，緊緊握住，牽著他走。

大抵是被她的霸道強制嚇到或是別的什麽，反正是乖乖跟著走了。

村民們也都烏泱泱跟了上來，但卻被阮眠此時的氣勢給唬住，不敢輕舉妄動。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阮眠一個用力，就把鬼新娘給推下了井，一點猶豫都沒有，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一聲尖銳的驚叫從井中傳來，隨後是撲通落水聲，再然後，恢覆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直直看著那口井，腦子剛轉過彎來，意識到新娘被阮眠這個外鄉人給推了下去，頓時追的追，救人的救人。

但此時哪裏還有阮眠的蹤跡，早就在推下鬼新娘的同時，拉著陸時晏就跑。

陣眼不是那口井。

剛剛推下鬼新娘的時候，她沒有感受到半點陣法的波動。

看來，確實是很棘手。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是阮眠看陽間的劇裏面學來的，此時也是活用了起來。

她拉著陸時晏，就直奔新房。

新娘落水、新郎也不見了，想來是沒有人會來新房的。

聽到外面人來人往的腳步聲，阮眠心臟都還在砰砰跳著。

著實刺激。

陸時晏一直這麽一言不發，任由阮眠牽著，一直到現在兩人的手都沒松開。

手覆在陸時晏的眸上，阮眠正要想辦法讓陸時晏的眼睛恢覆正常，突然，男人的左手也幾乎是同時撫上了她的臉。

先是臉頰，然後唇、鼻梁、眼窩……

他在靠觸碰來辨別眼前看不見的人，阮眠看出他的意思後，也就任由他去，同時收回了自己的手。

陸時晏能僅憑這樣觸摸就認出她來嗎？心裏竟然隱隱有些期待。

但好一會兒，都沒有聽見陸時晏說話。

阮眠正要開口，突然，被一個擁抱整個抱住。

陸時晏寬大的肩膀幾乎整個將阮眠的身體禁錮住，就好像要將她抱進身體裏一樣。

阮眠心裏有種不好的猜測。

該不會……陸時晏不僅僅是看不見，而且也說不了話了吧？

心裏頓時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沒想到陸時晏被帶走後，竟然變得看不見也說不了？還被那個冒牌貨拉著差點拜堂？

阮眠幾乎要氣炸了，若她此時是一只貓，怕是已經是炸毛的狀態了。

而陸時晏似乎也意識到了阮眠的情況，抱著她，不斷撫著她的頭發，撫著她的背，活像在給炸毛的小貓順毛。

尤其是在碰到阮眠受傷的右肩時，陸時晏的動作輕柔無比，滿臉心疼。

他知道她是最怕疼的人了。

阮眠擡眸看著陸時晏那雙眼睛，現在的眼神雖然還是看不見的那種空洞，但相比她剛剛突然出現打斷拜堂時的反應，現在的陸時晏應該是擺脫了精神意識上的控制。

此時的眼神有著她熟悉的溫柔愛意。

阮眠卻更心疼了。

被控制的時候是個提線木偶，能不能看見能不能說話也就並不是那麽重要，但當自己的意識恢覆，卻突然變瞎變啞，這樣的巨變，一般人都是很難一下子接受的。

但陸時晏不僅絲滑接受，甚至還安撫起了她。

她沒有想到，他們最後一起度過的一段時光，竟然會是這樣的。

不過，這許是某種註定吧，讓那些原本她不知該如何開口的事情，此時好像也變得更加容易說出口了。

她說，他只需要聽著就好。

“陸時晏，有件事情想了很久，卻還是拖到最後才下定決心對你說，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天亮之前我就要離開了，相信你也知道我的來意，但是，還是希望你和小寶能繼續好好活下去。”

曾經一心想著的轉正、KPI，早就已經比不上陸時晏和小寶在她心裏的分量，回去之後，阮眠想著陸時晏的命燈她一定要好好藏起來，守護好。

就算以後再也沒機會來陽間，沒機會再見到陸時晏和小寶，就算回去後被責問這次來陽間公幹怎麽一事無成，就算後面被查出來她私藏，也都無所謂。

漫長的萬年命燈管理員的實習生活，遠不如遇見陸時晏和小寶的這三個月來得有意義。

現在是一個無解的局。

陸時晏不死，他們也要陽間地府相隔，但最起碼知道對方活著，且都有著漫長的生命；

陸時晏死，便能去到地府，但鬼魂遲早要投胎，不可能一直在地府逗留，相聚也只是一時。

阮眠選擇的，自然是前者。

但，陸時晏卻不是這麽想的。

只見他從袖口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又是打算用這個來做什麽。

在他拿出的一瞬間，阮眠眼眶頓時酸了。

他這是……要選後者的意思嗎？

陸時晏摸索到阮眠的手，頗為鄭重地將那匕首放在了她的手上。

仿佛去意已決。

他們之間那層窗戶紙早就是秘而不宣，都彼此回避著，卻也都早已做好了決定，作出了自己命運之輪的選擇。

於陸時晏而言，其實也是一樣的，漫無邊際的孤寂，直到遇到阮眠，這世界才變得彩色起來。

若又要失去這色彩，留他一人繼續看不到歸處，那是不可能的。

況且，阮眠就是他的歸處。

手裏那把匕首還殘餘著陸時晏的溫度，阮眠幾乎要握不住。

此時此刻，屋外又是一道道腳步聲經過，卻也無法打擾屋內的人一二。

月光清淺，透過窗戶紙，照亮了屋內。

二人的影子投在地面，融合成一團。

一片烏雲飄來，遮住了月光，驟暗間，似乎是某種默契，二人都擁向了彼此。

最近距離地感受著彼此那熟悉的氣息，似乎是想最後牢記下來。

他們在幻境裏，在被追捕中，在月光下，緊緊擁吻。

他們都為對方想好了出路，為自己設下了結局。

但當兩人的想法互逆，究竟又該如何抉擇？

阮眠恨不得時間再長一些。

平息下的擁抱，感受著彼此心臟的跳動，忽然，一道細碎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有人的動靜，且就在屋內。

阮眠扭頭去看，才註意到一個麻袋在床邊放著，看上去裏面應該是個小孩。

小寶！？

趕緊用匕首劃開一個口子，將裏面的人放出來，果然是小寶。

他的手腳都被麻繩綁著，嘴上也貼了膠帶，許是之前他們躲進來的時候還沒蘇醒，難怪剛剛他們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不可忽視的是，小寶的一雙大眼睛，此時早已滿含淚水，淚流滿面，連膠帶的邊緣都被沾濕。

阮眠不知道小寶是什麽時候醒的，又聽到了多少。

沒有開口先解釋些什麽，只是默默幫小寶割開了麻繩，小心地撕開了膠帶。

手腳的束縛一解除，小寶直接撲到阮眠的懷裏，又不敢放聲大哭，畢竟屋外時不時還有人經過，不能被發現，於是就隱忍著大顆大顆掉眼淚，抱著阮眠的手極緊。

“麻麻，我不想離開你，我要和麻麻粑粑在一起。”

小寶的眼神也落在那匕首上，眼神堅定。

一家三口緊緊抱在一起，外面的動靜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漸漸遠去，月光也逐漸朦朧了起來，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匕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到了阮眠的手裏。

月光下，那匕首發出森白的光，上面卻也沾染上猩紅。

阮眠舉起帶血的手，憑空畫著……

一瞬間，紅光乍起。

也是這一瞬間，阮眠突然暈了過去，暈的一瞬間，她想起來了一切。

她與陸時晏，原來是萬年的糾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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