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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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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合理?

怎樣合理?

在這個黑暗即是禁忌的世界, 坦白自己有計劃、有預謀地讓一個前程光明的星辰騎士墮落,就為了假裝他的救世主,和他一起對抗世界?

不, 除非她瘋了。

這個罪, 比下藥重上一萬倍。

柳餘絕不會承認——

她再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輕飄飄的憐憫上。

她做了壞事,她知道,她也從來不避諱,她就是個壞人, 和娜塔西不一樣,她一點不真善美。

如果將來某一天,蓋亞恢覆了所有記憶, 他沒有對她產生愛意, 他對她定罪、輕蔑,甚至用劍取走她的性命——柳餘想, 她大概也能笑著死去。

一步步走到這兒,她就從來就沒後悔過。

至於蓋亞……

他應該只是猜測,懷疑。

如果他確定, 現在扼住的, 就不該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脖子。

“萊斯利先生,您這是什麽意思?”

“貝莉婭, 你明白的。”

少年溫柔的。

“我不明白!”

少女試圖甩開他的手, 卻被牢牢桎梏住了。

“貝莉婭,在你用指甲劃破我的脖子和臉頰後,黑暗就開始滲入我的身體、汙染我, 它讓我發起了高燒,陷入了昏迷……”少年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她, “而在這之前,我很好。”

“所以,萊斯利先生,您就給我定了罪?!”

少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猛地擡起頭,憤怒地看著他,“……而您剛才一直在問我,是不是消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您懷疑我?!……您認為,我會因為您沒及時救我、斷了一臂,所以生氣?所以才主導了這一場對您的報覆?……”

“貝莉婭,你太激動了。”

“我沒法不激動!”

她猛地退後一步,卻撞到了墻——

蓋亞的手事先墊在了那兒。

柳餘沒感覺到疼。

可她的心,卻寒了一記。

這就是他,蓋亞·萊斯利,神祇化身。

他總是這樣周全、溫柔,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挑動你的心——可他明明誰也不愛。

那些信徒,也是這樣一點一點被神的溫柔蠱惑嗎。

右肩空缺的一塊還在隱隱作痛,奮力奔跑中風刮過、石子磨過,不用看,也知道是一片狼藉。

柳餘感覺到了顫栗。

她挺起胸膛,也前所未有的冷漠道:

“萊斯利先生,在您審判我前,請先放開。”

少年似是怔住了。

美麗的眉眼在一瞬間蹙起:“貝莉婭。”

“放開!”

蓋亞放開了她。

柳餘看了下手腕,他用了巧勁,並未留下任何印子。

“……萊斯利先生,您確實可以懷疑我對您的愛,您甚至可以懷疑任何一切。但您的懷疑,是對一個最虔誠最忠誠的光明信徒的侮辱。”她緩緩地,又重若千鈞地道,“如果這是在學院,我會向您提出決鬥,不死不休。”

“貝莉婭……”

“請萊斯利先生以後叫我弗格斯小姐,貝莉婭是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向光明神發誓,我貝莉婭·弗格斯絕不會用黑暗手段去汙染一個未來的星辰騎士。”

可她義正言辭的辯駁,卻並未引起任何漣漪。

蓋亞看著她:

“破謊術。”

一道白光罩住了她。

“弗格斯小姐,您可以繼續了。”

柳餘卻像是被摁下了“停止”開關,不再開口。

整個空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一陣低低的滲人的笑響了起來

“萊斯利先生,您可真知道怎麽踐踏一個人的心啊……”

柳餘臉上笑著,心卻轉得飛快。

不知道為什麽,這次蓋亞的態度異常堅決,不像之前的課堂,他對她輕輕放過、毫不在意,顯然這次,他很重視這個答案。是因為涉及黑暗力量的關系嗎……

要瞞過“破謊術”,要麽,沒撒謊,要麽——

自己都對謊言深信不疑。

她得先騙過自己的心。

對,迷幻術!

她還有迷幻術!

柳餘福至心靈地想到。

就像是催眠,讓自己對某個“真相”深信不疑……

這一刻,她對當初和路易斯打賭的舉動萬分慶幸。說來也怪,迷幻術雖然有四句,卻並沒有她想象得那樣難,她第二天就掌握了“迷幻術”的默法。

[迷幻術。]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貝莉婭·弗格斯,你深愛著蓋亞·萊斯利,你是最虔誠的光明信徒,你沒有做出任何有損光明的事……當蓋亞·萊斯利停止提問時,迷幻術將解除。]

金發少女睜開了眼睛。

在這一刻,她變成了貝莉婭·弗格斯。

“萊斯利先生,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為什麽在被弗格斯小姐劃傷後,我就被黑暗力量感染了。”

“您問我?我確實不知道,這裏到處都是黑暗力量,也許是別的什麽,也許在一路奔跑中,您已經被感染了,只是您沒察……也許是那條大蜥蜴讓您感染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發誓。對光明神起誓,我貝莉婭·弗格斯從沒有做過任何有損光明、有損您蓋亞·萊斯利的行為,我向往光明,就如同從前向往您一樣……”

她蔚藍色的眼睛裏泛起晶瑩的水澤,任誰都無法否認,她這一刻的真誠。

白芒化作星星點點,罩住了她。

這代表著——她並沒撒謊。

狹小的空間再一次陷入凝滯般的死寂。

“萊斯利先生,您問完了嗎?”

最後,還是少女打破了這份安靜。

“不,還有一個問題……”少年沈默了,繼而搖頭,“不過,不需要了。我問完了。”

這句話,仿佛按下了某一個開關。

迷惘的紗被揭去,柳餘眨了眨眼睛,只覺得意識又恢覆了清醒。

她其實還準備了一個答案。

比如,蓋亞抓住她手腕問她,指甲裏有什麽。

她會告訴他,指甲是在變羊奔跑中磨破了,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液體,也許裏面就有黑暗生物的血……

為了以後不那麽被動……

柳餘靠著墻,微仰著頭,看著面前安靜的少年:

“可我有一個問題,萊斯利先生,您能回答我嗎?”

“我的榮幸。”

蓋亞單手放在腹前,微微屈身。

即使赤l裸著,可他看起來依然優雅無比,肌理漂亮的身體美麗而聖潔,讓人絲毫都起不了褻瀆之意。

”您剛才在‘審問’我時,”她用的是“審問”,“產生過哪怕那麽一絲……不忍心嗎?”

“審問?這不是審問。”

“那是什麽?您的指責,就像是一支利箭,對著一個光明信徒。”少女眼裏開始泛上淚水,她眨了眨,眨去了那一絲。“‘破謊術’,這是對一個高貴人格的侮辱。”

少年垂下了眼睛:

“抱歉,不過我想……真相更重要。”

“您以為的真相而已。萊斯利先生,如果您真的對我感到抱歉,那麽,從此以後,請不論什麽情況,都請您不要再使出‘破謊術’,對任何人都不要。這絕不是一個友好的行為,對愛您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它會讓人對您的愛冷卻,而後雕零。”

“弗格斯小姐,您對我的愛雕零了嗎。”

少年直直地看著她。

柳餘卻沒有回答。

她只是靠著墻,冷漠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破謊術的光漸漸消散。

黑暗裏,少年的臉上現出微微的迷惘,他仿佛被某種情緒困擾,不過很快,這迷惘也像霧一樣從他臉上消散了。

他也靠著墻坐下了。

******

柳餘太累了,才合上眼皮一會,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是被熱醒的。

身邊靠了一塊烙鐵,蓋亞挨著她,不知什麽時候又發起燒來。

她彈出一顆小小的光明球,就著光明球的亮度,發現他的臉又燒紅了,就這麽窩在她身邊,可憐兮兮的、一身又一身地往外出汗,銀發淩亂地貼著他的身體,玉質的皮膚下暈出一層紅。

……黑暗和光明的拉扯還沒結束?

……那剛才為什麽又突然清醒了?

……難道是因為中途變羊?羊能免疫一切術法……

柳餘覺得,自己真相了。

雖然不知道這一打斷會造成什麽後果,但接下來,最好最好還是不要將蓋亞變羊,以免中途出了什麽岔子。

迷混中,那雙綠眸睜開,眼上的一層陰翳更重了。

他似乎在尋找什麽,等感覺到柳餘,才沙啞著道:

“貝莉婭?”

柳餘沒回答。

他似是楞了下,才又道:“弗格斯小姐?”

“我在。”

他慢吞吞地,又含混地說了一句什麽,那雙綠眸重新闔上。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柳餘喚了兩聲,見他確實沒動靜,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在狹窄的洞穴裏騰挪。

黑暗中時間流逝得毫無知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洞裏呆了多久,布魯斯主教要什麽時候才能來,而洞外那此起彼伏的“嘰嘰”聲就從沒歇過。也不能就這麽幹等著,還有生理需求……

“弗格斯小姐,別出去。”

少年似是洞悉她的意圖,又睜開了眼睛。

柳餘:……

她真懷疑他是假暈乎。

“就這麽幹等著也不是辦法,萊斯利先生,這裏很安全,我出去看一看……”她道,“不去遠的地方,就看看,也許會有人來找我們。”

“才過了一天……”

“一天?萊斯利先生,您怎麽知道?”

少年撐起眼皮:

“別出去。”

就這一句話,似乎已經花去了他全身的力氣,柳餘走過去,發現短短時間內,他又出了一身汗,整個人像是被泡在了蒸籠裏。黑暗給他造成的傷害,比她想象得要大。

不能再拖了。

肚子餓了一天,手腳都開始發軟,誰也不知道救援什麽時候來,畢竟劇情已經脫離了一大半。

雖然成了神眷者,學了點神術,可到底脫離不了人的範疇,她必須給自己補充食物,以備接下來的戰鬥。

蓋亞是神捏的身體,應該要抗造些,可也沒法保證,畢竟——黑暗在侵蝕他的身體;這樣一直出汗,得不到水分補充,時間一長就會脫水……

柳餘慢慢地理思緒,按照計劃,她的假冷漠、真深情人設,要慢慢豎起來了。

立人設,得搭臺子——

空中樓閣、光說不幹,可不行。

柳餘站了起來,決定出去,“九死一生”地找些食物和水,來供養這發著高燒的神祖宗,等回來時,還得萬分虛弱,當然,口嫌體正直也是需要的。

一味的、展露在外的好,不如裹上一層冷漠的外衣,讓他來發現內裏的“好”來得觸動。

就像一個千依百順的妻子,總不如那會使嬌耍蠻的情人來得新鮮、生動。

可是……怎麽出去呢?

當柳餘好不容易刨出一個地洞,用粉紅羊的身體鉆出去,又用羊身艱難地填上土時,發現,一團黑霧就蹲在她旁邊。

黑霧動了動,變成一個高大的青年。

青年戳了戳她的腦袋,又縮回了手,嫌惡地搓了搓:

“噢,這黏糊糊的、讓人討厭的軟毛。”

柳餘瞪他:

“咩!”

“路易斯大人,您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路易斯居然聽得懂。

“不,我來,是為了恭喜弗格斯小姐,您成功地將一個前途光明的星辰騎士變成了墮落種,噢,墮落種……真讓人興奮。”路易斯豁得散開。

“……不過,他活該……也該嘗嘗苦頭了…”

柳餘的三只小羊蹄在附近奔跑,她記得,書裏描述過,這地底是有食物的。

像苔蘚一樣的、入口綿軟的某種甜津津的茅草,還有紫色的小果子。

路易斯就像是常年沒跟人說過話的狂躁癥患者,鍥而不舍地在她旁邊叨逼叨,小羊羔利索地躲開一波又一波的黑暗生物,借著記憶珠和光明彈,終於哼哧哼哧地成功找到了一些小果子。

至於苔蘚一樣的茅草,她心理障礙,羊蹄摸了摸,黏糊糊濕噠噠的,沒挖。

制服打成一個小包裹,背在小羊羔背上,裝了三十來顆小果子。

柳餘這才慢下腳步:

“咩……”

“路易斯大人,我想,您不止這一個目的。”

“不,我沒什麽目的。弗格斯小姐,您不知道,您就像是這世界給我的禮物,噢不,驚喜……也許,您會創造奇跡,我很期待……”

路易斯蒼白的臉上,露出精神病人那般的狂熱,他盯著她,就像她真的是他的至寶。

柳餘覺得:這人的中二病好像更重了。

“如果我是您的驚喜,”小羊羔艱難地用毛絨絨的臉露出一個微笑,“您願意給這驚喜,再幫一個忙嗎?”

“噢,說來聽聽,有趣的話,路易斯十世很願意。”

“布魯斯主教要到了嗎?”

“信鴿傳來消息,兩天後。”路易斯聳了聳肩,“可憐的卡洛王子,他對弗格斯小姐可真癡情,都瘦脫了相。”

“那兩天後,您能將那怪物引到我和蓋亞的洞口嗎?”

柳餘伸出一截小羊蹄,比了下,“我需要他給我來一下,就一下。”

小羊羔藍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您能幫忙嗎?”

“一下?那神經病諾西德?弗格斯小姐,您會死的!”路易斯歪了歪頭,認真地想了下,“不行!那可不行!你死了,這個世界又要變得沒意思了!諾西德那家夥可不像我這麽憐香惜玉,他啊,最喜歡將漂亮的東西吃掉。”

“原來偉大的路易斯十世,還沒有一條大蜥蜴厲害。”

“誰,誰說的!”

“難道您保證不了我在那條大蜥蜴下活命嗎?不死就行。反正我這身體,也沒什麽用,殘廢就殘廢了。”

柳餘用滿不在乎的口氣道。

神的情緒當然很淡,甚至得到他的喜愛也那麽難——

那些軟乎乎的、討人喜歡的招數不行,她就只能用血、用命,去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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