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十分鐘之後，老者拄著拐杖回到桌子邊。

他在看到放在桌子上的懷表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不過在看到懷表的蓋子蓋著時，他似是松了一口氣。

他在桌子旁坐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懷表，用指腹摩挲著懷表的銀質表面。

淺夏低垂下眼睫，掩飾住眼中覆雜的神色：“剛剛我看到這個懷表掉在地上了，猜到了是您的，便撿起來放到桌子上。”

老者嘆了聲氣，隨即笑道：“謝謝你了。”

茶杯中的紅茶泛著輕微的波紋，一時之間，室內很是安靜，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漸漸的，原本冒著熱氣的紅茶不再冒著熱氣，淺夏將剩餘的小半杯紅茶一口氣喝完：“我在這已經打擾了許久，是時候回去了。”

老者聽到淺夏要走，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我這裏有很多很不錯的花茶，你帶一些回去喝。”

說完，老者拄著拐杖站起來，要去拿花茶。

淺夏看著老者的背影，咬緊了嘴唇，她的眼睛中浮現掙紮的神色。在猶豫了許久之後，終於將心裏的那個稱呼喊出口：“爺爺。”

老者往前走著的腳步頓時停下，他的心中一陣巨震，淺夏她是怎麽猜到的。隨即，他想起了那個被淺夏撿起來放在桌子上的懷表。

老者握著拐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眼中有了幾分酸澀的溫熱感覺。

“爺爺，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您要帶走哥哥。”

“我也不知道因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您從沒有來看過我。甚至兩次見到我，都沒有告訴我您就是我的爺爺。”

“但我能感覺的到，您對我的關心與在意。現在，您能告訴我一切嗎？”

淺夏的話簡短認真，她問的每一句話都直擊老者的內心深處。老者握著拐杖的手漸漸用力，他閉上眼睛，往昔的一幕幕開始在他眼前翻飛。

許久後，老者嘆了一聲氣，他拄著拐杖回到桌子邊在淺夏對面坐下。

保溫壺中的紅茶還是熱的，老者伸手為淺夏的杯子中倒滿了紅茶，之後他又為自己的杯中倒滿了紅茶。

紅茶濃郁的香味在空氣中氤氳開來，老者喝了一口紅茶，輕咳嗽了一聲後開始講述起往事：“你爸爸他對繼承家業一直沒有興趣，他也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淺夏垂眸看著杯中泛著波紋的紅茶，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杯子的邊沿，只是她輕輕顫動的眼睫洩露了她內心的波動。

停頓了一下後，老者嘆了一聲氣繼續說道：“他癡迷於工業設計，喜歡設計各種東西。原本這當做興趣愛好也無不可，但他卻想將此當做畢生的職業。”

“後來，你爸爸念大學時，我並沒有同意他選擇工業設計專業。只是沒想到他後來認識了你媽媽，你媽媽在工業設計專業念書，他經常向你媽媽請教專業上的事。久而久之，他們兩人就在一起了，你爸爸最後還瞞著我轉專業到工業設計去了。”

“我見你爸爸這麽喜歡這個專業，便也只能向他妥協。只是沒想到，多年後，他竟然在出席於日本舉辦的個人作品展時，發生意外離開了這個世界。”

話至此，老者似是悲慟湧上心頭，喉嚨哽咽著無法說出話。

在平覆了一下情緒後他繼續說道：“得知你爸爸去世的那個瞬間，我當時在想，如果我沒同意他追求自己的夢想。用陳舊的規矩束縛住他，讓他回來繼承家業，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意外。”

老者的話讓淺夏的眼中泛起酸澀的感覺，淺夏眨了幾下眼睛，將淚意逼退。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如果，沒有人能預料到未來會發生什麽。

“這也是我把郁白帶走的原因，我無法再承受失去至親的風險和痛苦，只有讓他在我身邊，我才能放下心來。原本我想要把你也帶走，但你媽媽執意不肯，她只同意我帶走郁白，對於你，她沒有做任何讓步。”

媽媽？淺夏的心中泛起酸澀的感覺，媽媽那個時候也很痛苦吧，既要承受爸爸離開這個世界的打擊，還要振作起精神來不讓她被爺爺帶走。淺夏無法想象，如果連她也被爺爺帶走，剩下的那麽多年時間裏，媽媽一個人要怎麽度過。

“我對你媽媽是有些怨言的，如果不是你媽媽，你爸爸不會轉專業，也就不會發生之後的意外。只是即便如此，但是後來我也在想，女孩子在母親身邊長大比較好，而且你當時還是個小嬰兒。郁白已經到了念小學的年齡，已經知道了一些事，不會像你一樣長大後，會問起爸爸媽媽去哪了。”

紅茶繼續冒著熱氣，讓老者滄桑的嗓音變得更加虛無縹緲起來。

淺夏一直靜靜地坐在一邊聽著爺爺講述過去的事，在沈默了一會後，她終是開口問道：“只是這樣的話，爺爺，我無法理解，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您不讓我和媽媽見哥哥。”

聽到淺夏的話，老者嘆了一聲氣：“因為我發現，郁白他像你爸爸一樣喜歡工業設計。淺夏，對不起，爺爺年齡大了，思想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比較古板，有時候也會相信宿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郁白和你爸爸太像了，我擔心他與你們見面，也會癡迷於設計，走上和你爸爸一樣的路。”

老者端起紅茶杯，喝了一口紅茶後，有些悲涼苦澀地開口：“我只是太害怕他像你爸爸一樣發生意外。”

爺爺的想法雖然實在有些荒謬，淺夏卻無法開口指責他，她與爸爸從未見過面，就已經飽嘗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更何況爺爺這樣與爸爸生離死別的。

落地窗外的花園裏，積壓在樹枝上的積雪突然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雪影落進淺夏的眼睛裏，一片影影綽綽。

“爺爺，您不用自責，我能理解您的痛苦。”

淺夏的話讓老者黯淡的目光倏然變得明亮起來，他望向淺夏，看到她看著自己的眼神認真而平靜。

“但我無法認同您的做法，爸爸離開這個世界，不僅給您帶來痛苦，媽媽、哥哥還有我，這麽多年來，也因為爸爸的離開而承受著痛苦。”

“爸爸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們還活著。爸爸肯定也不希望因為他，讓我們這幾個活著的人分開。”

“爸爸的死只是意外，哥哥他有追尋自己夢想的權利。而您一直活在過去，請您忘掉過去。您也許不知道，我在高中時轉學離開了未央。”

提起那段灰暗的往事，淺夏此時心情卻十分平靜，過去的已經都過去了，她現在很好，蕭澤祁甚至還替她找回了她以為再也找不回來的鉛筆盒。

淺夏的話讓老者心頭巨震，他一直以為淺夏在未央念書，沒想到她竟然中途轉學了，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遲疑了一會，老者終是開口問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爸爸給我留下一個他設計的鉛筆盒，那個鉛筆盒因為其他人的惡意，被扔進了垃圾桶中，最後被垃圾車運走了。”

老者知道淺夏說的那個鉛筆盒是什麽，在淺夏出生後不久，郁城曾熬了幾個通宵，設計出那個鉛筆盒，那樣等到淺夏念書時就可以用上。他當時還嘲笑過郁城，是不是考慮得太早了，沒想到最後一語成箴，郁城考慮的其實不算早。

那個鉛筆盒，成了郁城留給淺夏的珍貴遺物。難怪在那個鉛筆盒被人弄丟之後，她會選擇轉學。

老者嘆了聲氣：“那個鉛筆盒，你最後有找回來了嗎？”

淺夏的眼中泛起一絲柔和，臉上浮現溫柔的笑意，老者看到淺夏的表情，隱隱猜到了鉛筆盒最後是怎麽找回來的。

“是那個男孩子幫你找回來的嗎？”

淺夏紅著臉點了一下頭：“他去垃圾場，找了快一個晚上，才將我的鉛筆盒找回來。但是我已經轉學走了，並不知道他替我把鉛筆盒找回來了。前幾個月，我在青森大學重新遇見了他，才知道了這件事。”

想起蕭澤祁，淺夏心底泛起溫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蕭澤祁默默地為她付出了很多，只是她一直沒有發現。

“所以，我希望爺爺您也能忘掉過去。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過得很不開心，但現在的我忘掉了過去，過得很好。”

淺夏的話，讓老者陷入了沈思。

花園裏積著雪的樹枝不堪重負，終於被壓斷了，掉落在雪地上。棲息在樹枝上的鳥兒，被樹枝的掉落驚動，拍著翅膀向遠處飛去。

良久後，桌子上的兩杯紅茶不再冒著熱氣。老者手指微動，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手機。

他當著淺夏的面，撥通了一個電話，在“嘟嘟嘟”幾聲響起之後，電話接通了，電話另一頭響起一個好聽而熟悉但又帶著絲冷清的聲音：“爺爺，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淺夏的眼中浮現了淚光，她滿眼不敢置信，爺爺竟然打電話給了哥哥。

淺夏的表情自然也落在了老者的眼裏，他無奈地笑了一下：“郁白，有個人要和你說話。”

電話另一頭沈默了一下，隨後淺夏聽郁白問道：“是誰？”

老者將手機遞給淺夏，淺夏在接過手機的時候，手微微顫抖著：“哥哥，是我。”

淺夏的話音落下後，她聽到郁白的呼吸聲陡然變得急促起來，隨後郁白有些急迫的聲音響起：“小櫻桃，真的是你嗎？”

聽著郁白的聲音，淺夏眼中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她哽咽道：“哥哥，這麽多年來你還好嗎……”

“小櫻桃，我很好，你呢？”

“哥哥，我也很好。”

“你怎麽會和爺爺在一起……”

……

老者一直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淺夏和郁白的對話內容。雖然他們兩個從小到大分離，只是在郁白背著他回國之後短暫地相處了一年，但他們兄妹之間沒有任何生疏隔閡的感覺。

想到這，老者的眼神黯淡了下來，他原來這麽多年都做錯了，拆散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枉費他活了這麽大歲數，還沒有淺夏看的通透明白。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淺夏才與郁白通完了電話。在將電話掛斷之後，淺夏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機還給了爺爺。

“對不起，爺爺，我和哥哥很久沒有聯系過了，剛剛聊得有些久。”

老者輕笑著搖了一下頭：“淺夏，對不起，這麽多年來是爺爺做錯了，你能原諒爺爺嗎？”

這次輪到淺夏搖了一下頭：“爺爺，對於我來說沒有原不原諒的說法，我們是一家人。”

淺夏的話讓老者的眼眶有點濕潤，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淺夏，我回頭把住處的地址發給你，你以後要多來看看我這個孤寡老人。”

停頓了一下後，老者像是想起了什麽覆又說道：“哦，對了。我現在還在市圖書館兼職當館長，在工作日，你也可以到那裏來找我。”

淺夏鄭重地點了一下頭：“爺爺，我會常去看你的。”

這一天早上，淺夏在75號別墅待了許久，老者還留了她吃午飯。

在淺夏走後，老者一個人坐在落地窗旁的躺椅上。他看著院子裏皚皚的白雪，眼中笑意安靜和祥，多年來一直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在今天早上終於消散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