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子鷙！”祁萻難以?置信地喊出他的名字, 聲音很低，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超市的白熾燈刺目又耀眼，喬子鷙的身影籠在光暈裏, 孤傲又淩然。

因為他剛才的一番耍橫, 站在道德制高點的阿姨們哪裏忍受得了, 叉腰的叉腰，瞪眼的瞪眼, 個?個?不服氣地囔囔。

“誒, 你誰啊？”

“哦喲, 我說你這小夥子突然冒出來多管什?麽閑啊。”

“還有你那是什?麽態度, 我們是長輩唉，你老師沒教你尊老愛幼嗎？”

……

叨叨叨叨叨, 世界變得異常的呱噪。

直到“碰”的一聲響。

喬子鷙一腳踹在推車上。

——安靜了。

聲音巨大震耳, 震得所有人心驚膽戰的, 眼神偷偷往這邊瞥。

少年滿臉的戾氣，讓人不寒而?粟。

眾人不敢吭聲, 喬子鷙緩緩擡眼, 譏諷地笑了。

“別總是長輩長輩的自居, 老師教我尊重是互相的。”

“一群人什?麽都不清楚, 就張著嘴亂咬人, 你們尊重誰了？”

他往那群人走近了些, 歪著頭審問。

而?後?手指著祁萻, “是車子撞的她, 不是她撞的車子。”

出事?的時候, 前前後?後?不過幾秒時間, 喬子鷙一直站在那邊，目睹了全過程。

“你們要是不信, 可以?去調監控，然後?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你……”

太目中無人了。

阿姨們漲紅臉頰，咬牙切齒的。話到嘴邊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車子撞的祁萻，她們是理虧的一方，沒了囂張的理由。

不忍也?得忍。

有的人就是這樣，見風使舵，不問事?實，自以?為是地只?相信心裏揣測出的“真?相”。

然後?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妄加指責所有。

在她們哪裏，沒有真?理，只?有傲慢與?偏見。認定祁萻就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做事?欠思考，行事?莽撞，而?推推車的阿姨因為年長所以?不會犯錯。

祁萻相信，她們之中肯定有不少人還是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此時悶聲不語，完全源於喬子鷙的壓制。

他像草原上咆哮的鷙獸，肆意橫行，不受束縛。

長輩的權威，壓不住他。

祁萻承認自己?懦弱，即便知道自己?沒錯，面對謾罵也?不敢頂撞半點。5歲起沒了父母，從此開始寄人籬下生活的她，早已學會忍氣吞聲。

在鄉下嬸嬸家生活時，起初她還有滿腔孤勇，嬸嬸罵她什?麽，她就反擊回去什?麽。臟話壞話她全都頂撞回去，最後?結局是什?麽？

結局是嬸嬸罵她狼心狗肺，不懂報答養育之恩就算了，還敢胡亂頂撞。

於是她學會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但是並不代表她被欺負時不會生氣，不會委屈，不會難過。

她蹲在地上，低著頭，頭發散落下來，心情如同這散亂的發頭一樣，亂糟糟的。

周圍沒了動靜，覺察到喬子鷙和他們爭論完了，她才敢微微擡起頭。

正好對上喬子鷙那雙幽暗的眸子。

少年雙手插兜裏，欣長的身影壓下一道影子，把她攏在陰影裏。

他輕昂下巴，神色倦怠沈靜，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改剛才和阿姨們對峙時的暴躁與?狠戾。

不過祁萻看得出來，他根本沒有消氣。

他可以?回來幫她回懟那些阿姨，並不代表他願意理她。

上次，在冷風簌簌的長街上，他說過，他要再搭理她他就改名跟她姓。

當時他說得多狠吶，以?至於之後?消失這麽多天不去學校。

再細看喬子鷙的雙眼，除了沈靜，還有淡漠與?疏離。

最後?凝視她一眼後?，喬子鷙提步走了，沒說一句話，冷冰冰地又將她丟在原地。

祁萻不怪他，要怪就怪她當時不該那麽回答沈星禹，恰巧那些話還被喬子鷙聽了去。

說到底，天意弄人。

如今那件事?情已經變成一根刺，深深紮在喬子鷙心口上，也?紮在她心窩裏。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心想著喬子鷙走了也?好，自己?眼下的境況已經夠難堪了，不需要多一個?人來觀摩她的窘態。

可是剛起身，手心被人握住了。

她擡眸，還是喬子鷙。

意外，卻?又不意外。

她一路被拉著，沒吭聲。手心滲著綿細的虛汗。喬子鷙的手剛好幹燥溫暖，足夠溫暖她冰冷的手。

他們離開水果區，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

路上不少人駐足看他們，有人疑惑他們這是怎麽了，明明牽著手臉色卻?如此不好，小情侶吵架了？

也?有人傾慕於少年的清俊容顏。

不論喬子鷙走到哪裏，總能吸引女生們的註意。

但是他對此習以?為常，面色平靜。

出超市拐了一個?彎，兩人在一處清凈陰涼的黃角樹下站定腳。

傍晚時分，溫暖的霞光灑在兩人肩頭。

……沈默。

這還是那次分開後?，時隔這麽多天兩人第一次面對面。

祁萻低著頭，不看他。不知道此時喬子鷙臉上是什?麽神色。她也?沒心情了解，因為超市的事?情，她心裏亂七八糟的。

他還拽著她。

祁萻手腕轉了一下。

不知道喬子鷙是天生力氣大，還是只?是不知道如何控制力量。一路出來，她的手腕被拽得生疼。

喬子鷙這才有所覺察，一下松了手。

“剛才謝謝你。”祁萻先開口，聲音低低的。

喬子鷙默了會兒，終於開嗓:“你沒事?吧？”

“嗯。”祁萻輕輕點頭。關於超市的事?情，一點也?不想再提。

她始終低著頭，不看他。卻?聽人問了一句，“你不會是哭了吧？”

“沒。”她下意識地回答。

話剛出，一只?手伸過來，直接捏住她的下巴，霸道地往上擡。

除了喬子鷙還能是誰。

祁萻別開臉，挺倔的。她把臉別向旁邊，就不看他。

她在跟自己?歐氣，並不是針對喬子鷙。

喬子鷙大手捏住了她的臉，稍微一用力，把臉扳了回去。

一看，小姑娘紅彤彤一張臉，眼眶更是紅的 ，布滿一層朦朧的水霧。

即便現?在沒哭，那也?是要哭的樣子。

莫名的，少年滾動喉嚨，緊張了。

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一顆心沒緣由的堵得慌。但這種時候，總要說點什?麽才行。

“你……”聲音拉長，想了想說，“不要哭了，為那群老太婆哭不值得。”

硬邦邦的語氣。

他不會安慰人。

平時逗嘴皮子還行，女孩在她面前哭，他屬實不知如何應對。

“我沒哭。”祁萻吸鼻子反駁，努力憋著紅紅的眼睛。不想讓喬子鷙看自己?笑話。

又說一句，“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她在催促他離開。

喬子鷙不在這裏，她可能還會感?覺好受一點。

自己?的窘態自己?知道就好，一旦被認識的人看見，就如同捅破遮羞的窗戶紙，讓她無地自容。

想了下，她又低低地囑咐道：

“喬子鷙，你記得早點回家，不要再一個?人在外面流浪了，不安全。”

說完，人立馬轉過去，背對喬子鷙，鼻子紅紅的。

此刻，她就想一個?人好好待一會兒。

喬子鷙盯著人，許久沒說話。

一陣風吹過，12月中旬的南城，氣溫低得可怕。

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副手套，走過去塞她懷裏，沒說一句話走了。

剛走一步又停下，轉身，把頭上的鴨舌帽脫下來，蓋在她腦袋上。

“想哭就哭，這樣就沒人看見了。”他說。

祁萻楞怔，他的帽子很大，帽沿壓下來，遮了她大半張臉，眼前突然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見。等她掀起帽子轉身看時，喬子鷙已經走遠。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夕陽灑在肩頭。

少年的背影終於不像之前那般孤傲冷漠，身上有了柔和的光。

這一次，祁萻真?切地體會到了肖河口中的喬子鷙是什?麽樣子。

他就像一只?刺猬，滿身帶著利刺，可他的內心也?會敏感?，細膩，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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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的水果，看來是買不成了，不過祁萻此刻心態好了很多。

剛才那些委屈，被喬子鷙撫平不少。最後?她到街角的蛋糕店買了一個?蛋糕，當做見面禮。

第一次去秦伊伊家，空手去不太好。

蛋糕的錢花的是離開時鄉下叔叔給?她的錢。

叔叔說交到新?朋友就拿出來買東西招呼人家，本來以?為用不上，沒想到今天確實派上了用場。

到秦伊伊家的火鍋店，剛好晚上6點，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祁萻今天到訪的店，是秦伊伊家開的第一家火鍋店，現?在已經發展了他們連鎖店的元老級店鋪。

店面是兩層樓，中國風的裝修，門?口掛了兩串大紅燈籠，裏面各個?角落都充滿著“辣椒紅”，很喜慶。

祁萻剛進門?，秦阿姨就一頓誇，“多好看一小姑娘呀，皮膚白白的，眼睛圓溜溜的。”

“哎喲，五官還小巧精致，就跟瓷娃娃一樣。班裏有不少男孩子喜歡你吧？”

把祁萻誇得臉蛋一陣一陣的發燙。

不好意思了。

看得出來，秦阿姨是位十分熱情的人。從祁萻進門?到上座吃飯，秦姨都對她照顧有佳，連同秦叔叔也?是，貼心的幫她調好蘸料。

吃飯期間，祁萻盯著阿姨叔叔看，總是想起要是她父母沒出事?，現?在應該和秦叔秦姨一樣大年紀。

媽媽會和秦姨一樣漂亮，爸爸應該像秦叔一樣可能頭發有點泛白，眼角有淺淺的歲月留下的皺紋。

祁萻輕輕嘆口氣。關於他們，她只?有很模糊很模糊的印象。

記憶裏，媽媽很白，爸爸很高，每次他們外出打工回來都會第一時間抱她，喊著“寶貝爸爸媽媽回來了”，然後?親她的臉頰。

可惜啊，他們已經離開她十幾年了。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

祁萻不禁感?慨，時間無情卻?又有情。

它總是無情地流逝，每一分一秒都不作停留。

也?正因如此，時間成了這人世間最能撫平傷痕的良藥。

……

今天的飯局時光也?過得挺快，一眨眼已是晚上9點。

飯後?秦伊伊一家人都覺得太晚，不放心小姑娘單獨回家，所以?開車把祁萻送到了小區門?口。

“謝謝叔叔阿姨。”

“不謝不謝。下次再來玩啊。”

“好。”

“萻萻，周一見。”秦伊伊在車裏沖她直揮手。

祁萻站在街角，笑容明朗，開心地回答：“好。周一見。”

……

雖然下午超市的事?情很惱人，但是晚上和秦伊伊一家人聚餐的時光還是挺美好的。

吃了美味的火鍋，聊了不少趣事?，也?感?受了一次和“父母”吃飯的溫暖。

雖然那是秦伊伊的爸爸媽媽。

祁萻和秦伊伊一家人揮手作別後?，獨自往小區裏走。剛要進小區門?口時，餘光瞥見街頭的轉角處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街角的燈光昏黃，少年的側影隱隱約約的，令人看不太清。

但是祁萻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喬子鷙!

他懶懶散散地靠在街燈柱子上，一手揣著褲兜，一手拿著手機玩。

手機的白光映照在少年臉上，勾勒出清冷立挺的五官。微風吹過時，額頭細碎的黑發被拂亂，整個?人看著更加散漫不羈。

這一刻，祁萻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學校這麽多女孩喜歡他。

喬子鷙那張臉，確實像從漫畫裏走出來的。

這麽晚了他站在哪裏幹嘛？

無從知曉。

那邊的人似乎覺察到了有人看他，註意力從手機上抽離出來，緩緩擡眼，看過來。

看到祁萻的一瞬間，喬子鷙眼裏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這麽晚了還能碰著她。

不過很快他又恢覆一臉的平靜，收起手機揣兜裏，抄著手就要走。

祁萻知道，下午雖然他搭理了她，可是上次的事?情，他心裏的火氣沒那麽容易消。

她有困難時，他也?許會大發慈悲伸手幫她一下。她要是沒事?，他依舊不想理她。

就像現?在一樣，著急著走人。

祁萻可算領教到了，喬子鷙這人估計是天蠍座的，可記仇了。

她眼看著他又要走遠，突然腦子一熱，大喊：“喬子鷙。”

喊完自己?都驚訝了，為什?麽會叫他呢？

沒有答案。

喬子鷙到底還是喬子鷙，下定決心不搭理人時，怎麽叫他他都不動容，人大步往前走，甚至步子跨得越來越大。

她的存在，恍若空氣。

祁萻挺氣的，氣鼓鼓地瞪大眼睛。但是腿腳卻?不聽使喚似地追了過去。

他是走的，她用跑的，沒過一會兒就追到了喬子鷙的身後?。

“喬子鷙，回來上學吧。”她說。

喬子鷙沒出聲，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不少。一半肩頭籠罩在暈黃的街燈裏，一半肩頭映在黑暗裏。跟著棱角分明的臉也?分成了明暗兩面。

本就冷淡的臉，這下顯得更加清冷神秘了。

祁萻猜不中他在想什?麽。

“大家，大家都在等你回來。”她追得磕磕絆絆的，說話也?莫名磕巴起來。

喬子鷙突然停了腳步，祁萻跟著一個?緊急剎車，差點一頭栽到他後?背上。

他轉身，瞇眼。

“大家？”

“大家是誰？”

他問她話。

祁萻心臟“咯噔”一下，她就隨口一說，這下倒被問住了。

“嗯…”她眼珠子轉來轉去，努力回想班裏同學的名字。

哦！有了。

“趙小亮和肖河他們啊。”

她只?能想起這兩人，班裏和喬子鷙玩得最要好的當屬他倆了。其?他還有幾個?男生，他們平時也?總聚一塊打籃球，9班的，祁萻一時半會兒喊不全他們的名字。

……突然安靜了。

清冷的街頭，只?有“簌簌簌”的風聲，還有樹葉晃動的“沙沙”聲。

祁萻靜默不語，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喬子鷙。

她在等他的回覆。

晚風還在胡亂地拂動。

少年眼底的情緒越來越厚重，濃烈。

許久，他沈嗓問她:

“那你呢，也?在等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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