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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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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秘密在揭穿之前,都有一張自以為是的傲慢容顏。

所有的悲哀在起步之前,都不曾曉得即將抵達的是同樣終點。

而所有的愛戀,所有的背叛,我不知道那一切的答案。

然而後來我終於認清那所有的名字。

所謂殊途同歸。

驚醒的時候,座鐘穩穩敲響淩晨一點。

我是突然醒來的,仿佛某些纏綿在夢境中的絲線猛然抽緊而後斷裂,近乎疼痛。

在睜開眼睛之前便知道那個事實,有人在我的房間裏。

那是我熟悉的氣息,溫存靜默,雖然遙不可及,依然能夠將我深深籠罩。

我慵懶地撐起身體,絲緞襯裏的豹皮被子自我肩上滑落,月光清幽。我並不訝異它沒有自通常的角度灑上我的皮膚。他站在窗前,背對我,遮擋了大部分的月光,房間裏溢滿因黯淡而生發的出奇寧靜,寂靜,安寧,幾乎令人心寒。

“晴洲?”我試著問。

窗前的人猛然一抖,他緩緩離開那裏,來到我的身邊。光線勉強地滑過他的身體,逆光,他的面容隱沒在黑暗深處。而我已有某種預感。

這一夜,註定破滅。

他站在我面前,我能感到他在凝視我。我一動不動,赤裸的皮膚在暗夜裏閃耀幽幽的光澤,仿佛古老的瓷器。

他的呼吸急促而淩亂,那不是晴洲。

他突然轉身,似乎想要逃離,而我的刀已經抵在他後心。我赤著腳貼在他身後,逼住了他。

“……是你。”

霞月的刃鋒緊貼他的脊柱輕輕滑下,我垂下手。

“晴游,你回來了?”我伸手去摸燈盞。他突然打開我的手,兇狠得令我的手腕頓時劇痛起來。寬大的織錦桌布被他一把扯下,扔向我,果斷而慌亂地裹住了我。我正要抱怨,燈光已經大亮。

他站在我身後,勒緊柔軟的錦緞,不許我回頭。

“晴游!”我掙紮出他的手掌。冷不防他用力拉回我,扯住我的頭發,燈光輝映進他的瞳孔,深藍中泛出一點幽紅,看上去詭異。而他面無表情。我看著他,他的臉色蒼白寒冷。

然後一記耳光摑到我臉上,又是一記。我的嘴角潮濕,血流出來,新鮮而腥甜。

他打得我頭暈目眩。我的哥哥,有生以來頭一次,他打了我。

晴游緊緊地抓著我,手指幾乎扣進我的身體。他的手指冰冷。

“你叫他……在這個時候。你的房間。”他的聲音冷靜,然而氣息奄奄,仿佛呻吟。“……你在等他!”

他死死地盯著我。

“薇葛,薇葛。你真的對得起我。”

我平靜下來,突然揮開他的手,甩下寬大桌布。你為什麽不敢看我。我就是那樣站在他面前,赤裸的肌膚在月下閃亮,光澤美艷而傲慢。為什麽?為什麽你的目光逃避得如此匆忙,你不敢註視我的身體,你的手指顫抖著洩漏你的所有隱秘。

我平靜地叫他,“哥哥。”

晴游微微顫抖。

“哥哥。”我伸手抹去唇邊血跡,微笑。“哥哥,那麽你又是為了什麽?”

晴游一言不發。

我披上長衫,淺笑吟吟地面對他。我們的沈默,究竟有多久。

我在微笑。可是,天知道,我何等絕望。因為他的不曾反駁。

“是我……自作自受。”晴游的聲音仿徨微弱,他頹然坐倒在椅子裏,深深埋下頭。

“我真該死,早在你十二歲時我就該讓你嫁給阿爾弗雷德。那麽……一切……想必還不至如此。”

我翩翩地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伸出一只手,一如從前,我撫摸他的面頰,手指滑過他優美溫潤的嘴唇。晴游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用力拉低我,我們的面孔幾乎貼合。他的呼吸自我嘴唇上徐徐掠過,仿佛曠野難馴的烈風,灼熱而侵略。

“薇葛,你明白我要的是什麽。你分明明白。”

我慢慢貼近他,突然吹出一個笑容。張狂的故作天真。

“那麽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晴游突然把我勒緊在手臂上,他的目光痛楚近乎癲狂。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他是你我的堂弟!我們流的是一樣的血!”

“我想那更妥帖的說法是:亂倫。”

晴游的呼吸突然靜止。我凝視他的表情,月夜之中,那雙幽藍的眼眸仿佛脫離了他的肉身,徑自窺進我骨肉魂魄的深處。我知道,知道他看得到我的一切。然而他是否肯面對。我突然害怕起來。有一種答案,有一種震撼。我從來都明了,從來都恐懼的諾言。一旦出口,就無可挽回。

我幾乎要放棄了。然而晴游抓緊了我,目光消失,他的嘴唇在我額上輕輕滑動,親昵而危險。

“如果這世上有第二個蕭晴溦,我會毫不猶豫娶她為妻。你是真正配得上蕭家的女子。薇葛,只有你。只有你是。”

那一刻我幾乎要大笑起來。而他太明了我的反應。每一分每一毫,他都可以傾聽。我知道他知道。所以才如此絕望。

晴游,我的晴游呵。我的信仰,我的神。

他說,他想要我。

他想要的人,是我。

我終於無法抑制地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天昏地暗無法呼吸。而這無疑會激怒他。我太知道了。

他突然將我扛起摔在床上,我安靜地註視他。他推倒我,燈光細碎,倏然搖曳。晴游的手指深深嵌入我的肌膚,很痛,模糊的暴力,無形中卻激起某種恍惚的溫柔錯覺。我的長發散亂。他扼緊我的脖頸,然後俯下身來,深深地吻了我。以那樣一種狂亂匆忙的姿勢。我能感覺到他所有的混亂和憤怒。我掙脫他的掠奪,努力地偏開頭,輕輕地微笑起來。

晴游的臉色慘白,他的手掌突然揚起,仿佛又要給我一耳光,然而動作卻凝在半空。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反扭,然後內扣,借力探身而起。我把猝不及防的他摔倒在床上,然後反身壓住他,長發垂落,掃過他俊美奪人的臉龐。我同他冷靜而妖冶地對視。

天曉得。我們究竟能夠走到哪裏去呢?

晴游的手指慢慢束緊我的腰身。我看進他茫然幽藍的眼底。那雙古波斯之夜般迷蒙艷麗,無限溫存的眸子。我的心突然之間柔如春水。

“薇葛。”

晴游的聲音。脆弱而低柔。他輕輕抱緊我。

“為什麽,你竟是我的親生妹妹。”

我反手便給他一個耳光。

空氣中流動某種陌生而冷冽的風聲。

也許還是在那種突如其來的疼痛和屈辱沒有到達他的心頭時,剎那之間,我已經俯下身去吻了他。薔薇的吻,有刺,纏綿甜美,卻是帶血的痛楚。我勉強他深深地承受。那當然不是屬於兄妹之間的吻,不是點到即止的柔情似水。我要他領略的,是一個真正的,實實在在的蕭晴溦。一個名叫薇葛蕤·蕭的狂冶女子。

離開他的唇,我在他的喘息裏輕輕低語。我的手指慢慢拂過他的嘴唇。那裏留有我刻下的傷痕。

天譴的痕跡。

“我不在乎。”我微笑著,知道自己此時笑容甜美,無限天真然而邪氣。“你知道的,晴游。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哥哥也好,堂弟也好。又有什麽關系。蕭晴溦的存在,已經是畢生禁忌,我還需要在意什麽呢?”

我翻身坐在一旁,看著一動不動仿佛窒息的他,我沒心沒肺地繼續微笑下去,繼續地,殘忍下去。

“什麽都不是理由。哥哥。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唯一能夠告訴你的,只是……

我不愛你。

我從來沒有愛上過你。”

是的,我就是那樣告訴他的。

我從來沒有愛上過你,僅此而已。

“一把刀的鋒刃很不容易越過,因此智者說得救之道是困難的。”

那是奧義書中的句子。

我安靜地註視著壁爐的火焰,那裏面曾經焚燒過一朵艷麗如血的玫瑰。我慢慢伸出手去,火光為手掌邊緣鍍上一圈金燦燦絨光,仿佛神跡。我收攏五指,我喜愛自己的手,纖細而有力,修長而柔韌,這是一雙真正用來握刀的手。我註視著自己的手指,將它一點點向火焰靠近,再靠近。

我從來不在壁爐前面放屏風,一點不怕溫度太高帶走嬌嫩皮膚上的水分。

壁爐裏,蘋果木和梨木的芳香甜蜜濃郁,充盈了整個房間。

我慢慢地躺在地毯上,伸長手臂。那張柔軟的孟加拉虎皮襯在身下,分外溫暖。我合上眼睛,幾乎就要睡過去了。

他的腳步輕柔,但可以分辨。他靠近我,坐下來。我知道他的凝視,一動不動地,我告訴他,“晴游知道了。”

“那又怎樣呢。”

我張開眼睛。這似乎不是我所期待的回答。而晴洲的微笑安然靜好。

那幾乎是接近自信的笑意。

他是同他們一起回到愛丁堡的。祖父,晴游,晴澌,還有幾乎所有的堂兄弟們。他們一道前來。祖父似乎想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我沒有問他離開的這段日子內發生了什麽,一如他沒有問我。

我們沒有追問和回憶的時間。哪怕有一絲光陰,我們都寧可盡情享用彼此的相聚,盡可能地制造多一些回憶。

爭分奪秒的愛戀與纏綿。我們都深知終結就在眼前。我們誰都無法停留下來。

“洲,我們沒有未來。”

他輕輕捧起我的臉龐。“不,我們有。”

然後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爐柴中絲絲沁出的芳香驟然濃郁。火焰竄上身體,帶著某種沙沙的聲響,潮水般溫柔席卷。我沒有睜開眼睛。神思飄蕩,將身體托付給欲望主宰。我看見一片夕陽在漫無邊際的水光盡頭徐徐沈落,光彩黯淡而華美,照耀著水面飄浮的殷紅花朵。血色紅花輕柔浮動,托起一個即將迷醉和終結的夢境。我深深地思索,那是哪裏,是我即將抵達還是遠離的世界麽。

那個答案似乎永遠不會來臨。

擁抱。掙紮。廝纏。發絲在柔軟的毛皮上揉搓散亂。貪戀的嘴唇與手指。火光搖曳,投射出糾纏暗影,仿佛一種柔軟得近乎不真實的生物。被汗水潤濕的皮膚在鮮紅的光裏閃爍著晶瑩與蒼白,像一簇即將流盡血液的花。

我耳邊只有他的喘息和自己的回應。我猜想,大概我還是在活著。

一道鮮艷的脆響在火焰中輕輕炸開。

我用力咬住他的肩頭,一絲異樣的甜美掠過舌尖,清冷微鹹。

他放開我,又緊緊擁住。有那麽一瞬他屏住了呼吸。然後我聽見他模糊的聲音如同呻吟。

“薇,我們有未來。只是我們怎樣都無法看到。”

爐火畢駁作響,漸漸歸於沈寂。梨木的清香習習散去。夜色向深處無聲行走。我深深呼吸,嘗到冰冷露珠瞬間滑落的痛楚,那甚至比淚水更像悲哀。離開,是不可拒絕不可避免的一件事吧。若是張開雙眼,能夠看見的,究竟是五更幽寒,還是蒼夜闌珊。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含混輕柔的囈語微微拂動我的發鬢。

“薇,無論如何,我會盡力。”

我輕輕吻著他的唇角。晴洲溫存地呻吟了一聲,漸漸陷入沈睡。

我慢慢地把自己蜷縮起來,貼近他沈穩的心跳,溫暖的身體。熄滅的爐火散發我所避忌的氣息,緩緩下降的溫度,宛若離別。

花好月圓,從來都是我不能接受的一場流言。

華年值此,我寧願相信春色三分,一分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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