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水雲街附近的鼓樓街廟會開始了。

平城的廟會活動，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特殊時期停辦了，八十年代末期，在政府的組織之下又重新開辦起來。

顏冬姿是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的這個消息,當時就表示要帶著周耀祖去逛廟會。

經過顏冬姿和周錦程的共同努力，這段時間的周耀祖快樂了許多,人也眼見地胖了起來。聽見顏冬姿的決定，立刻歡呼起來,他不太明白廟會是幹什麽的，但是看見顏冬姿這樣興奮,便知道這是個好去處,便也高興起來。

這幾天,冬子老師帶他去了動物園,去了植物園、天文館……有時候叔叔也陪著去,簡直就是做夢都能笑醒的神仙般的日子！

小孩子忘性大，此時他已經把在港城的不愉快統統都給壓到了記憶深處。

顏冬姿說：“京城也年年都辦廟會。我們村裏有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她姑姑嫁到京郊農村去了,有一年她跟姑姑去了京城廟會,回來就跟我們講廟會有多好玩,說有賣各種好吃的,有表演雜技的,有看西洋景的，有唱戲耍猴的……我小時候可想去了！”

周耀祖好奇地問了什麽是西洋景,什麽是耍猴的,顏冬姿便給他一一解釋。西洋景就是通過放大鏡看畫片,旁邊有人配唱，耍猴的就是讓小猴子表演各種動作，這在農村大集上偶爾也能見到，看個稀罕。

說得周耀祖對廟會更加向往。

早晨吃完早飯，兩個便準備給老屈司機打電話，出發去廟會。周錦程卻換了一身休閑裝、運動鞋下樓來，說道：“廟會人太多，我陪你們一起去。”

兩人自然沒有拒絕，周耀祖更是高興得不行，也不用叫老屈了，周錦程開車帶著兩人一起去。

鼓樓街，平城人民更習慣叫它廟會街。

怕從火雲街過去會堵車，周錦程就繞了一條稍遠的路，一路還算是暢通，四十分鐘左右便到了廟會街的街口。由於來得早，街上的人還不算太多，周錦程在附近找了個位置停好車，三人便往廟會街裏面走去。

顏冬姿緊緊握著周耀祖，叮囑他不能放開自己的手，要隨時跟著自己，想去看什麽不要一個人偷偷去，必須要跟自己說。

叮囑完周耀祖，她看了看周錦程，忍不住又說道：“這種集市上，人多人也雜，特別容易有拐子，我們隔壁村就有小孩被拐走，到現在都沒找到，我小時候要是跟著大人上街，都被大人綁在身上。”

周錦程點點頭，覺得她好像意有所指，看看自己，又看看擡頭仰望兩人的周耀祖，怎麽也不能想象把周耀祖綁在自己身上的情景，便走過去，牽起了周耀祖的另一只手，“走吧。”

廟會街深處傳來鑼鼓聲，顏冬姿立刻說道：“今天有開幕式，我們趕快過去看！”

廟會街的中央是個大廣場，鑼鼓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顏冬姿帶著兩人擠了進去，便看見正中有一對黃色的獅子正隨著鑼鼓點，舞得虎虎生威。不多是，兩只紅色獅子也參與進來，兩對獅子似乎是在打架，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顏冬姿老家正月辦會時也會耍獅子，但那獅子不管是外貌的精細度，還是靈活度，都跟這裏不可比擬，看到這麽活靈活現的表演，雙眼放光，低頭和周耀祖交流，“好不好看！”

周耀祖也興奮得不行，要不是雙手都被拉著，早就鼓起掌來了。

不多時，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逐漸地往前擁擠。顏冬姿和周錦程一左右地將周耀祖護住，卻架不住有人擠到前面來，擋住周耀祖的視線。

周耀祖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到愈加激烈的鼓聲，急得不得了，只能眼巴巴地看向顏冬姿，顏冬姿便看向周錦程，示意他往旁邊看。

旁邊不遠處，一個健壯的父親將胖兒子頂起來，坐在自己的肩膀上，胖兒子望著廣場上的獅子，一邊拍手一邊笑，笑得前仰後合。

周錦程低頭看著周耀祖，見他眼巴巴的眼神不知道什麽時候轉向了自己，只好輕嘆一聲，彎身架起周耀祖的兩只胳膊，將他騰空架起。周耀祖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麽忽然，還有些懵，在顏冬姿的提醒下，才知道岔開雙腿，坐在自己叔叔的脖頸上，兩只胳膊抱住叔叔的頭。

哇！他能看到所有人的頭頂，廣場上的舞獅子也看得好清楚啊！

周耀祖高興得不行，壓抑不住的孩童心性控制了他，他在叔叔的脖子上，興奮地拍手大叫，周錦程只好緊緊抱住周耀祖的兩只小腿，防止他掉下來。轉過頭，正看見顏冬姿捂著嘴，朝著他笑，那笑容裏，透著些許狡黠還有看人出糗的幸災樂禍。

周錦程看到這樣的笑容，沒有生氣，也跟著笑了起來。

等三人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了。周耀祖在車上睡著了，周錦程將他送到房間後下來，一邊走一邊揉著脖子。

“周先生，你還好吧？”顏冬姿關心地問。

周錦程看她，想看她眼神裏是否還有殘留的戲謔。

顏冬姿眼神正經得很。

周錦程便回答：“還好，肌肉輕微拉傷，休息下就好了。”

周錦程每天運動，身體素質很好，但也架不住被一個幾十斤的孩子長時間地壓著。、

本來，看完開幕式，他就可以把周耀祖放下來，可是廟會街的人越來越多，要是把他放下來，這麽小的孩子在人潮擁擠之中太危險了，他便只能繼續扛著。

顏冬姿頂佩服他，感嘆道：“周先生，你將來肯定是個好父親。”又繼續說：“周先生，要不我弄些冰塊給你冰敷下吧？不然明天有可能會腫起來。”

周錦程頓了幾秒鐘，才說道：“好，麻煩你。”

顏冬姿去找了條嶄新的毛巾，包裹好冰箱裏的冰塊，紮起來，遞給周錦程。

周錦程接過來，嘗試了下，便拿著冰塊包回了自己房間。

顏冬姿望著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起來，想著，他莫不是覺得冰敷的樣子不好看，有點不好意思了吧。

越相處，便越覺得最初記憶中的周錦程和現在朝夕相處下的周錦程有很大的區別，那時候的周先生，更像是個書上的，電視裏的，讓人敬佩、尊重，卻缺了身為人的真實感。這樣的周錦程，有高興，有沮喪，也會害羞……這才是活生生的人。

元宵節過，年就過完了，時間很快進入到三月份。

三月，有很多好事發生，首先是梁小華正式去了潘佳玉的傳媒公司上班，潘佳玉給她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她和另外一名女同事合住，入職一周左右，還在學習和適應階段。

顏冬姿帶了些吃的和生活用品去看她，發現梁小華精神飽滿、幹勁十足。屋裏堆了很多新買的書籍，據她自己說，公司的很多事情對她來說都是全然陌生的，需要從頭開始去學習，但她非常感興趣，也相信自己能夠幹好，她說，要是上學時自己能像現在這般專心，估計也能考高中，考大學了。

顏冬姿很替她高興，覺得這樣的小華姐整個人都散發著光彩。

很快，高群也從老家回來了，把閨女也從老家帶回來了。

她回家後才知道閨女的情況有多嚴重，叛逆、不服管，爺爺奶奶說的話根本就不聽，逃課、打游戲，在學校跟男生打架……

高群覺得，要是再放任下去，閨女就得進少管所了。他們夫妻兩個不可能留在老家，留在老家就是坐吃山空，高群也不放心讓老公一個人來平城，她可太清楚某些單身男人平時都是怎麽消遣的，於是思來想去，又和家裏人反覆商量，最後決定，帶閨女來平城！

她閨女聽說這個消息後，也高興得不行，保證只要能在父母身邊，她就聽話，好好上學。

決定好了要帶閨女來平城，接下來就忙孩子轉學的事兒。近年來，平城陸續開辦了打工子弟學校，謙和村就有一家，但是師資、設備和教學水平都很是一般，但在沒有平城戶口的情況下，也就只能選擇那裏了。

高群老公是跟工廠請假得到批準的，回來之後就銷假正常上班了，高群卻不行。當時因為請假，明達廠不批，她走的是辭職的流程。她沒有顏冬姿那麽好運，明達廠以沒有提前7天通知公司為由，扣了她半個月的工資。

高群很是窩火，之前明達廠明明說提前三天就可以，卻不知道什麽又改成7天了！但是相對於工廠來說，她一個打工的就是弱勢群體，也沒處說理去，只能自認倒黴。

返回平城後，她便是知道明達廠現在缺人，也很鼓勵老員工再回到明達廠去上班，她也不打算再去了。

陪著女兒，安排好她上學的事情，送她上學、接她放學，讓她適應了一周後，高群去了騰達工業區，另外一家給興橋集團提供電路板的工廠，因著她是明達廠出來的熟手，底薪比在明達廠高了幾十，也算是不大不小的進步了。

3月21號是農歷的春分，在乍暖還寒的大北方，萬物開始覆蘇，顏冬姿的老家開始有些綠芽冒出來時，平城郊區的農民已經開始春種了。

這邊一年四季溫度都高，但是按照種植農作物的不同，也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春季作為一個種植季，多是種植豌豆、辣椒之類。

顏冬姿陪著周耀祖去騎馬場，會經過一片農田，每周經過那裏，都會發現幼苗又長高了一些。對此，周耀祖感覺到非常神奇。顏冬姿就給她自己老家的農事，比如春天間苗、采野菜，采蘑菇，等八九月份，玉米差不多長成時，吃甜桿、燒玉米棒子，烤烏米，烤黃豆，秋天收獲後去地裏撿拾落下的小玉米棒子、土豆等等。

周耀祖聽得津津有味，對顏冬姿的北方老家產生了特別向往之情，總覺得那裏好玩得不得了。

這一天，顏冬姿在接到家中電話時，周耀祖就不自覺地湊過來。電話那頭正好換成了小侄女顏淩霜接電話，顏冬姿跟小侄女說著話，看著周耀祖有些向往的眼神，心中一動，便跟電話那頭的一大侄女說：“小姑這邊的弟弟想和你說兩句話，你和他聊聊，他普通話說得不太好，你遷就下他。”

說著，她將電話遞給周耀祖，鼓勵地看著他。

周耀祖先時有些懵，但很快明白了顏冬姿的意思，就鼓了鼓小嘴巴，接過了話筒。

“餵？”

然後，顏冬姿就聽見這兩個孩子你一句我一句，雞同鴨講地講了起來，時不時“嘎嘎嘎”地笑，顏冬姿也聽不懂有什麽可笑的，偏偏兩個孩子能聽懂。

如此兩人說了得有兩三分鐘了，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顏冬姿都能想象得出電話那頭的媽媽肯定急得不行，抓耳撓腮的，電話可是按分鐘收費的，她媽媽平時打電話過來，聽了自己的聲音就安心了，然後就會說：“有事寫信說，別浪費電話費，掛了吧。”

這會兩個小孩子聊起個沒完，她不急才怪呢，但因著電話這頭是自己主家小孩，媽媽也不好意思說什麽，就只能目露兇光地看向顏淩霜，顏淩霜現在肯定是扭著頭，故意不看她。

顏冬姿不忍心再讓柳桂珍同志再受煎熬，便提議，“你們兩個寫信，當筆友好了。”

周耀祖雖然還沒有上學，但是三字經百家姓都背得滾瓜爛熟，漢字積累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了，水平大概能相當於小學4年級的孩子，而顏淩霜，今年9月份已經正式入學，成為一年級的小豆包，漢字會的不多，但已經開始學拼音了。

兩人紛紛說好，顏冬姿這才把電話掛上。

周耀祖立刻就要回房間去寫信，顏冬姿笑呵呵的說給他提供信紙和信封，一轉身，正看見周錦程，雙手插口袋，站在走廊邊看著這裏，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先生，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錦程搖搖頭，“本來想邀請你們一塊去地下室看電影的，新拿回來的錄像帶。”

顏冬姿立刻感興趣，“什麽電影？”

周錦程：“美國環球電影去年出的《侏羅紀公園》。”

這部電影去年可是火遍了全球，顏冬姿自然聽說過，立時眼前一亮，說：“我去叫joey，我們現在就去看。”

說著，她便風風火火地跑去周耀祖房間。

周耀祖正端坐在書桌前，醞釀著給筆友寫信，目前對看電影的興趣沒那麽大。

顏冬姿就勸他，“你可以把看這部電影後的感受和她說說。”

周耀祖正不知道這人生中的第一封信該寫些什麽呢，聽了顏冬姿的話立刻跳下椅子，說：“我們去看電影！”

地下室的電影廳裏，燈光昏暗。

忽地，一只碩大的露出獠牙的恐龍頭出現在屏幕。

顏冬姿被嚇得驀然瞪大眼睛，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抓住旁邊人的手，心臟“砰砰”跳，呼吸急促，眼睛卻自有主張地緊盯著屏幕，害怕卻也不想移動。

等鏡頭移開，顏冬姿才使勁呼出口氣，回過神來，“嚇死我了！”

她不由得看向左右兩邊的人，周耀祖倒是有些緊張，攥著小拳頭，為主人公擔心，但卻沒有害怕的意思，而右邊的周錦程更是淡定。

她不由得擡手想撫摸下胸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緊握著周錦程的，立刻燙著了般的收回，連連道歉，“對不起，周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太害怕，就下意識……”

電視屏幕紅紅綠綠的光影打在周錦程臉上，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分不清他有沒有生氣。

等了幾秒，周錦程才開口：“看電影吧。”

聲音平和，似乎並沒有生氣，顏冬姿稍稍放心，不多時，就又被緊張的劇情吸引，投入進去，怕自己一驚一乍地再麻煩到周先生，她展開雙臂抱住自己。

光影晃動中，周錦程默默轉頭，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看著她的表情隨著劇情的推進，時而緊張，時候焦急，時而被臺詞逗笑……好一會兒後，周錦程才轉頭，看了會兒自己的手，才將那只手掌揣進褲袋裏。

第三天，周耀祖把人生中的第一封信虔誠地寄出去，花了8毛錢的外阜郵費加上兩元錢的加急掛號費。

為了充分讓周耀祖小朋友享受這份儀式感，顏冬姿自己的家信沒隨同他一塊寄出去，而是單獨寄的平信，省得被柳桂珍女士罵敗家。

從周耀祖寄出信後的那一刻，就開始等待著回信，顏冬姿跟安慰他說，雖然是加急了，但信件寄過去，起碼也得三五天的時間，而且寄送的是北方鄉下，鄉村郵遞員，一般是兩到三天才會送一次郵件的。

收到信件後，顏淩霜同學還要給他寫回信，字沒認全幾個，拼音也不熟練，也不知道得寫多少時間才能完成一封信，所以讓周耀祖別著急，慢慢等。

周耀祖能理解，但不妨礙他繼續期盼，像是等待一個重要禮物，每天都有盼頭，也過得很快樂。

等周耀祖同學終於收到顏淩霜的來信時，時間已經到了4月中旬。

在這期間，顏冬姿已經收到過一回家信，信中說，顏淩霜收到比他還小的周耀祖寫來的信後，大受震撼，為了不至於在筆友面前太丟人，她正努力學習漢字，還學會查字典，現如今她已經能寫出來幾十個字了，希望周耀祖耐心等待，不要太著急。

顏冬姿看完這封信，笑個不停，把信拿給周耀祖看，說道：“謝謝你啊，joey同學，讓顏淩霜同學發憤圖強了。”

周耀祖看完了信，強壓著被重視的喜悅，嘆口氣說，“拼音我也看得懂的，不用這麽努力。”

顏冬姿沒拆穿他，問：“去不去買風箏？”

“去，去的！”

周耀祖蹦噠噠地跟在顏冬姿身後，嘴裏頭唱著小曲：“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牽著我的思念和夢幻，走回到童年……”

這麽充滿鄉土童趣的歌，自然是顏冬姿教給他的。

周耀祖學了這首歌後，就一直期盼著三月三的到來。

顏冬姿覺得，自己大概是把一個好好的英倫小紳士，給帶成農村土娃了，不過周耀祖確實比以前要活潑開朗了，顏冬姿幾次試探周錦程，他也並沒有不讚成的意思，那就是肯定了她帶娃的方式。

第二天是1994年4月13號，陰歷三月三，星期三。今日有些微風，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顏冬姿和周耀祖看著周錦程將他們精心挑選的蝴蝶風箏小心地放在後備箱裏，又將大大的野餐籃子放到旁邊，這才坐上了後座。

昨天，顏冬姿和周耀祖在研究去哪裏放風箏，周錦程便提議去平城大學。

平城大學兩人之前去過一次，那裏有大片大片的草地，確實適合放風箏。

但是吧，他們兩個作為社會人士，去大學校園裏放風箏，人家讓嗎？周耀祖雖然是周老先生的孫子，可是除了校長也沒人認識他，力度不夠。總不能為了去放過風箏，讓周錦程給校長打招呼吧，這也太興師動眾了！

顏冬姿和周耀祖對了個眼色，周耀祖會意，便立刻請求周錦程和他們一起去，有他當靠山，自然就不用考慮讓不讓的問題。

周錦程搖頭，說自己明天還有重要會議。顏冬姿和周耀祖都很失望。

周錦程考慮了一下後，勉強說他可以把會議推到後天。

周耀祖歡呼雀躍，顏冬姿也不禁露出大大的笑容。

周錦程看著他們，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上次過來平城大學還是一個月多月之前，這一個月的時間不見，卻發現去平城大學的路上，原本一大片閑置的土地已經被圍了起來，裏面堆上了鋼筋、水泥、磚塊之類的。圍欄上面也貼起來了購買期房的廣告。

很明顯，這邊也要蓋樓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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