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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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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二人一馬,出了瀚州城。

不到半日,蒼州城城門便出現的眼前。與渝州不同,蒼州地勢平緩,少峰多巒。與瀚州不同,城裏並不熱鬧。

二十多年前蒼州山崩地裂,爛泥滾石摧毀了不少房屋,許多人都來不及逃,被埋在地下。蒼州原來的住民沒剩下多少,許多人一路乞討,去了其他地方。再加上十幾年前妖孽橫行,去往北邊的商戶只好繞道,久而久之,城裏變得更加冷清。

不過朝廷倒是沒有放下不管,先後派了不少官員來治理,其中不乏在其他地方有建樹的,比如與冉成浩關系不錯的張大人。十幾年下來,蒼州也算是有了樣子。

唐嵐二人在城裏尋了家客棧,不多做停留,騎著馬去了她父親死去的地方。

一片巨大的荒漠,周圍的山比起蒼州其他地方的都要矮上一截。秋風瑟瑟,卷起漫天黃沙。四周不見一人。

唐嵐下馬之後,往前走了兩步,便蹲下身來,伸手撫摸著地面。整個地面十分平坦,多為泥沙,其間鑲嵌的石子,已經被磨平了棱角。

這下面,到底埋葬了多少人?

唐嵐想起在雲隱村聽到的聲音,那些人被埋在下面的時候,或是死了,或是殘存著一口氣。這種時候,死了的人或許更幸運,不會饑餓、害怕、痛苦,以及絕望。那些人存留於世的眷念、怨念,那些人未歸去的魂魄,現在就在她的身體裏。

但是現在,唐嵐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片土地實在是安靜,安靜得讓人心中憋著一口氣,吐不出來。

他就死在這片土地之上,什麽都沒有留下。唯一留下來的,就是唐嵐,以及唐嵐身上這些死去的人的魂魄。

十幾年過去,這片土地已經被壓得嚴嚴實實。沈積在上面的東西太多,已經沒法再把它打開。零零落落的野草,蓋著厚厚的黃沙,卻依舊在風中死死地抓著地面。幾道車轍深深地嵌入土裏,倒是新鮮。

忽來一只大鳥從唐嵐頭頂掠過,白色翅膀帶著黑色的邊,如同一把利箭穿破風沙,直直射向前去。一聲響亮的鳥鳴,驚醒了整片大地。

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唐嵐站起來,臉上綻放出笑意。

回過頭,看著予寒。

“予寒,我若是要死,你就讓我死吧。”

這一切,都會過去。這一切,也應該過去。

唐嵐已經是一個死去的人,不過是因為別人的魂魄支撐著。那些人早已不該留在世上,應該放他們回去,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予寒看著眼前人,心中憋得難受,卻說不出話來。

那人臉上的笑,是那般自然、放松,他不想去破壞。她眉宇間沒有藏住的哀愁,更是擰在予寒的心尖兒上,讓予寒不忍拒絕她。

從唐嵐提出要來蒼州的要求時,他就開始不安。他寧願她什麽都不要去問,待在他身邊就好。可是予寒攔不了她,他終究是一個旁觀者。

那人臉上的那種笑容,他這是第二次見到了。第一次也是在這裏,那個人倒在地上,心口插著一把利劍,臉上就是那樣的笑容。那人將自己的妻子托付給了予寒,當時的予寒沒有拒絕。於是那人就那樣笑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如今,她也要這樣麽?

予寒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求死?自己活了千年,雖然也覺得無趣,卻沒有想過要死。看到這樣的神情,予寒不能接受。

為什麽他想親近的人,最後都給了他這樣的答覆?

還有那哀傷又是來源哪裏?

她到底是在悲傷什麽?是因為覺得自己時日將近麽……

“我答應你……”

許久,予寒終於開了口,語氣裏的顫抖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予寒背過身去,不再看唐嵐的樣子,他不想讓自己剛剛說出的話,立馬被自己反悔。

唐嵐看著予寒的背影,好似被那一片白色刺傷了眼睛。

她為什麽哀愁,她不想說。

自己本來就是個死人,還欠著冉家的債。縱使是一心想陪著予寒,可自己什麽時候會死,自己都說不好。她不敢跟予寒許諾,這樣的承諾過於飄渺,她自己都抓不住,怎麽能讓他相信呢……

更何況,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唐嵐。會不會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占據了唐嵐的身體?萬一某一天,這樣的意識被消磨了去,她與予寒又會如何?

這一世,她終究是要欠他的!

下一世……

下一世,她又怎麽會知道,又怎麽能許諾?

唐嵐不禁覺得苦澀,對眼前這人,她竟是這般無力,連一句話都給不了。

予寒背過身,唐嵐的笑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不由得想起了前幾日唐嵐問過他的話,

“予寒,你恨過人麽?”

恨?

予寒忽然發現,他竟然有些恨唐嵐。

可若是她死了,自己還會恨麽?

會一直恨她麽?

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死就是最好的解脫,所有的痛,只有活著的人來承受。唐嵐若是死了,這樣的恨只有他自己慢慢咀嚼。

他不敢想,若是這樣的恨意一直消退不去,他又該如何是好?

演戲的人下了臺,只會留下看戲的人在萬千愁腸之中回不過神……

******

二人一路無話,回到各自房裏。

次日晌午,唐嵐敲了敲予寒的門,見沒人應,房門又開著,便走了進去。

屋裏凝著濃重的酒味,中間夾雜些難聞的氣息。看樣子,屋裏的人,喝了很長時間。唐嵐看著滿桌的酒瓶,還有倒在桌旁的予寒,皺了皺眉。

原來予寒也是會醉的……

不過唐嵐並不想過問予寒為什麽喝醉,有時候,拉開距離不是壞事。

唐嵐走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

一陣冷風襲來,把屋裏的酒氣驅散了不少。唐嵐回過頭,便看到正看著自己的予寒。

予寒在冷風中打了個哆嗦,一睜眼,便看到一抹鮮艷的橙色。

站在那裏的人就是唐嵐,卻與平日的她十分不同。高高束起的發髻點綴著珠花,幾道細長的小辮搭在耳側,面上輕施薄粉,配上兩腮淺紅,朱唇貝齒,惹人憐愛。

整個人就兩個字:明媚!

予寒拖著疲憊的眼,視線擱在唐嵐身上不願離開。他發現,他心裏又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她的樣子,或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予寒,聽聞今日瀚州有花燈會,要去麽?”唐嵐說話如同她的打扮一般,明媚。

予寒並沒有馬上回答。唐嵐的改變讓他有些不適應,看著醉成一灘的自己,竟有些自慚形穢。

唐嵐看著予寒,他臉上的胡茬比那日更加明顯。失去了平日的英氣,予寒竟是那般地像個普通人,普通到讓她不忍心再讓他繼續與自己牽扯。

“你若不想去,也罷。”唐嵐臉上並沒有失落的神色。

“去吧……”予寒閉了閉眼,說道。

站起身來,只是一瞬,便回到了平日的模樣,只是臉上多少留著些疲憊。

二人即刻動身,去了瀚州城。

******

到達瀚州城的時候,夜色早已降臨。

瀚州城裏,卻是流光溢彩、火樹銀花。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那些仔細打扮的姑娘,也站在街邊欣賞著這般光景。

唐嵐擠在人群之中,差點迷失了方位。好不容易擠到街邊,站穩了腳。

路中間駛過花車,車上掛著六角燈籠,燈籠上的山水花鳥栩栩如生。各色的綢帶圍在花車欄桿上,將它裝飾得十分華麗。站在車上的兩名女子,皆以輕紗遮面,身姿婀娜,舉止嫻雅。一聲淺笑如銀鈴,勾得凡人心神去。

花車後面還跟著舞龍舞獅的隊伍,好不熱鬧!

唐嵐眼裏滿是這五光十色,她從未見過如此場面。

“姑娘,看看花燈吧。”路邊店家的聲音傳來,唐嵐才意識到自己擋了人家的生意。

唐嵐十分不好意思地退到一邊,眼睛卻一直看著掛在旁邊的花燈。

那盞六角花燈上的圖案十分簡單,是一朵開得正艷的蓮花,一片墨色之中,蓮尖的淺紅一點,將整個畫面帶動起來。就像是一片柔情,化開在紙上。與其他花燈不同,這一盞是那麽樸素,卻又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的幹凈與純粹,就像那予寒一樣。

唐嵐不禁伸出手去,輕輕摸著那盞花燈,眉眼低垂,仿佛將自己的情緒順著手指流進燈裏。

縱使周圍有千般熱鬧,予寒也不看在眼裏。

這樣的景致,他已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加上現在他沒有那個興致,整個人就苦著一張臉。但是唐嵐的身影,卻一直在他的視線之內。

今日的唐嵐,在一片燈火之中更加靚麗。予寒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她,比平日裏更牽動自己的心弦。那一雙眼專註地看著花燈,流露的情,好似直接進了予寒的心。

“這燈我買了。”予寒走上前去,把銀子遞給店家。

店家見有人買燈,笑瞇瞇地把燈取下來,遞給唐嵐。

唐嵐倒是沒想到店家會來這一出,有些尷尬,卻還是笑著接了過來。看了看身旁的予寒,那一雙黑色的眸子正盯著自己,唐嵐只好低下了頭。

“要去河邊看看麽?”予寒問道。

“河邊?”唐嵐擡起頭,她都不知道瀚州城裏還有河的。

“走吧。”予寒說完,讓唐嵐走在前面,自己在後面跟著。兩人依舊離著一段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

到了河邊,便看見河裏飄著些盛著燭火的蓮花。

二人挑了個人少的地兒。河邊雖不似街上一般人聲鼎沸,卻也是熱鬧得很。不少年輕姑娘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找到這樣一個人少的地方,也是不容易。

“要放蓮燈麽?”予寒看著唐嵐眼裏盡是河裏的燈,問道。

唐嵐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予寒將手一擡,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朵蓮燈。把燈點燃之後,遞給了唐嵐。

唐嵐接過蓮燈,低著眼,走到河邊,輕輕將燈推出去。那燈在水裏晃了兩下,便順著水流飄去,與其他的蓮燈混在一起,漸漸遠去。

唐嵐就這樣站在那裏看著河裏的燈,若有所思。

予寒看著唐嵐,這丫頭,放個燈竟把袖子和衣角都弄濕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般模樣,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

予寒閉上眼,笑了一聲。走上前去,把唐嵐環抱在懷。

臉貼在她的發間,鼻靠在她的耳後。予寒就這樣閉上眼睛,聞著她身上的氣味。

這一世,我會放手。

到了你要去的那日,我定會好好讓你走。

唐嵐,我只想你開心地活著;

三生三世,我定會等你!

予寒沒有說話,抱著唐嵐的手更緊,好像要把二人揉在一起一般。懷中人動了動,予寒微微睜開眼,剛好碰上那雙黑溜溜的眸子。唐嵐的眼裏沒有了花燈會時的興奮,只餘下認真,對著他的認真。

予寒依舊低眉,緩緩靠近唐嵐,輕輕地吻上了她的唇。

如同春雨潤物一般,細膩而溫柔。予寒待她如至寶,只是輕輕觸碰著,害怕弄壞。這樣的動作,與他原本的那份清冷,十分不配。

這個厲害的妖,竟有這般小心翼翼的時候!

唐嵐這一次沒有被驚到,只是任由他觸碰著。可是這個男人的這般小心,卻讓唐嵐難受的很。她想回應他,告訴他自己對他的感情,但是她不敢……

一行清淚從唐嵐臉上滑下,也落在予寒臉上。

予寒稍稍放開了唐嵐,看著她,神情專註。

他伸出手,輕輕地將她臉上的淚拭去,那動作,依舊十分輕柔。

唐嵐臉上的胭脂已經淡去,一雙帶淚的眸子又成了焦點。予寒怔怔地望著她,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周圍的人漸漸散去,留下二人沈浸在一片安靜裏。

予寒再一次抱緊唐嵐,閉上眼,湊近她的耳邊,問道:

“唐嵐,跟我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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