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一刻，我就會沖進敵營了。”穆雲兮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的響起，帶著濃濃的寵溺和不舍，讓趙曦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你不責怪我嗎？”都是她太魯莽，若不是羽無心網開一面，她帶去的人就全部葬身北魏大營了。

穆雲兮拉開她，直視著她的眼睛，溫潤的指尖滑過她的眼簾，聲音在那一刻變得很溫柔，“若不是為我，你何須冒險？”

他懂！

他都懂！

“可是阿水，我寧願去死，也不希望你收到任何的傷害，那你明白嗎？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下次。”穆雲兮的聲音忽然變得沈重起來，如墨的眸子卷起陣陣黑色的漩渦，“若雁門關真的守不住的話，我希望你能帶著他們走，能走一個是一個。”

“那你呢？”趙曦黑色的緊身衣上沾著一層薄薄的塵土，與他潔白如雪的錦緞長袍相比，一黑一白，倒也相得益彰。

“我不能走，若雁門關失守，那我就是西梁的罪人，餘生即便活著，也會在自責和內疚中度過，蠅營狗茍的一生，還不如轟轟烈烈的戰死沙場。”

這是為數不多的，她跟穆雲兮之間的談話，談到死亡，在她的記憶裏，穆雲兮善籌謀，尤其是對人心的把控力極強，這一次，他都沒有把握了，難道真的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了？

這一晚，她是睜著眼睛到天亮的，腦海裏一遍遍的將雁門關的防禦工事過濾，一遍遍的完善，一遍遍的推翻，最終敲定了一套方案，與穆雲兮商議後，交給穆九去實施。

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強化防禦工事，並不能夠穩定軍心，他們得去找外援。

西梁內亂，可以調動的人力實在不多，好在南蜀中立，沒有趁機攻打，否則，西梁將不覆存在。

“你有沒有想過登基？”穆雲兮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在一次巡視防禦的時候，趙曦忍不住問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西梁的內亂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沒有能夠統禦全國的人站出來，他們看不到希望，只能拼命的維護自己的利益，才會民心渙散，你若登基，西梁的局面就會有很大的改變。”

穆雲兮止住腳步，渾身僵硬，那個塵封了多年的記憶，忽的就冒了出來。

“為了七殿下的前程，娘娘就安心的上路吧。”大監冰冷的聲音像夢魘一般滑過耳畔，緊接著，他的母妃端起了酒盞，滿含熱淚，一飲而盡，他站在門外，隔著門縫，遠遠的看著，想要沖進去，被母妃慈愛又威嚴的目光阻止，她無聲的對他說，不要進來，不要進來，照顧好弟弟……然後再也沒了聲息。

皇位於他，是噩夢，一個可怕的噩夢，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就會變得心腸狠戾，六親不認。

趙曦的提議，他本能的拒絕，“我可以為了西梁傾盡全力，守護一方安寧，倘若要我將靈魂都交給它，我做不到，也不願。”

這種感受，趙曦明白，沒有勉強，“眼下的困境，單靠西梁現有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抗北魏。”西梁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各大閥門牽制住，無法施以援手，雁門關的危局，只能申請外援。

穆雲兮眸光一暗，清冷的聲音裏透著淡淡的疲憊，“你想說什麽？”

“我剛接到晚兒的消息，她請求父皇出兵支援雁門關，父皇拒絕了，晚兒以死相逼，父皇才勉強同意，但是……他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穆雲兮在心底冷笑一聲，為君者考慮的從來都是國家利益，即便是兒女們的請求，若對自己全無好處，他根本就不會施以援手。

“西梁若以紅石和洛雲兩城為交換，父皇才會答應出兵十萬。”

紅石城和洛雲城是西梁的富庶之地，土地肥沃，氣候宜人，與南蜀接壤，出兵十萬，換回兩座富饒的城鎮，這筆買賣怎麽算都劃算的很。

穆雲兮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不可能，別說我並無決策權，就算有，也不會殺雞取卵。”

割讓城池比戰敗還要可恥。

他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趙曦頓了一下，表情有些難以捉摸。

“不要再說了。”穆雲兮似是知道她想要出口的話，再一次拒絕。

趙曦擡眸，“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就拒絕，難道你不想聽一下？”

穆雲兮苦澀一笑，“高位者，基本就那幾個路數，不割讓城池就聯姻，南蜀帝是明君，他要讓北魏明白南蜀幫助西梁是師出有名，自然會找好借口。”

“你都知道，為何？”

穆雲兮忽然低下頭正視她，如墨的眸子波光瀾瀾，“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聯姻的對象是趙晚，是嗎？”

趙曦低下頭，別開了與他交錯的視線。

“你……希望我答應嗎？”穆雲兮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帶著一絲探究，一絲不安，一絲小心翼翼，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期盼。

“是！”趙曦重新擡起頭，眉宇一片清明，“我希望你答應，西梁與南蜀聯姻，北魏的進攻就會不攻自破，到時候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聯姻，甚至會對雁門關發動猛烈的進攻，所以，我必須回去保護晚兒，我相信你能堅持到我們回來。”

如墨的眸光破碎成渣，穆雲兮憤怒的握住她的肩膀，將她圈在墻壁與胳膊中間，清涼的氣息帶著暴躁的情緒重重的壓下，聲音因為憤怒微微顫抖，“趙曦，你就那麽迫不及待的將我推給別人嗎？甚至將一切細節都考慮周詳，我是不是得謝謝你？”

他一直叫她阿水，這次連名帶姓的喊出來，足見他心裏的怒火已經漫過了理智。

趙曦微微錯愕，細碎的疼痛從心底蔓延，飛快的傳至四肢百骸，以致她都沒有感覺到胳膊上的疼痛，“北魏退兵後，我自會找你討要。”

“好，很好！”如墨的目光寸寸變冷，像一支支利劍刺得她體無完膚，避無可避，“趙曦，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嗎？”

她不知道，以前她是恨過他，恨他欺騙她，傷害她的兄弟，甚至對她下死手，後來，阿莫曾將他查到的事情告訴她，她竟糊塗了。

現在，她說不上對他是什麽感情，有時候會想要拼命的靠近，卻在一步之遙的時候，心裏徒生罪惡感，讓她又不得不遠離。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她在不斷的煎熬中度過，心麻木的幾乎沒了知覺，直到他找到西梁，闖入了她的視線，她才知道，所有的矛盾和糾葛，根本就是放不下這個人。

一聽到他有難，她想也沒想，直接沖了過來。

她安慰自己說是為了雁門關的百姓，並不斷的給每一個質疑的人解釋，她只是為了阿爹的意願，時間一長，她就真的相信她是為了阿爹，為了雁門關的百姓才從南蜀千裏迢迢的奔赴雁門關的。

其他的，她不想去想，也沒想過。

如今，穆雲兮問起，她真的無從回答。

久久得不到答案，心底的緊張化作濃濃的惆悵，換做以前，他會鍥而不舍，直到等到她想明白為止，現在，他沒有時間了，她還是看不清她的心。

有生之年，他還是等不到嗎？

心口像被斧頭劈了一般，麻木的鈍痛讓他差點控制不住體內的欲望，穆雲兮艱難的松開手，轉身，背對著她，“你走吧，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會娶趙晚，即便聯姻的對象是你，我也不會用這種方式求得，此生無緣，但願下輩子不要這許多波折。”

門口人影一閃，穆雲兮寂寥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趙曦靠在墻上，緩緩的坐了下去，手指扣入掌心，指甲斷裂，直到摳出血來，心才沒那麽疼。

良久，趙曦才從地上起來，向門外走去，迎面碰到卿雲急匆匆的走過來，眉眼間全是急色。

“發生何事？”

卿雲素來穩妥，從來不會這般慌張，肯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公主，七皇子帶著人出城迎戰了。”

趙曦心裏“咯噔”一下，直覺以為他這麽沖動，肯定是因為她，心下焦灼，“快帶我上城樓！”

城門外，遠遠的煙塵過後，穆雲兮的影子變得很小很小，在視野裏只剩下一個黑點，即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趙曦還是能感受到那背影的蒼涼決絕。

“穆九呢？”趙曦的聲音不似從前堅定，隱隱的還帶有一絲慌亂，“他去哪兒了？”

卿雲微微一嘆，“他是七皇子的貼身侍衛，自然是跟著去了。”

關心則亂，公主連這個都忘了。

“備馬，我要出城。”趙曦說罷就要往城樓下走，被卿雲拖住，“公主去了又有什麽意義？西梁沒有力量對抗北魏，即使公主去了，也不過是多一個人送死，在強大的實力面前，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那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啊！我來雁門關就是為了救他，他若死了，我要這雁門關何用？”

趙曦掰開卿雲的手，猛的轉身撞上一個堅硬的懷抱，清涼帶著絲絲藥香的氣息將她從頭到腳包裹起來，穆雲兮緊緊的抱住她，聲音沙啞，“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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