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禦史畢恭畢敬的垂首，“皇上心中自有決斷，臣不敢妄言。”

“你是怕得罪朕和朕的兒子們吧？”西梁帝笑笑，老謀深算的眸子裏，情緒浮浮沈沈，帶著審視和算計，挨個掠過皇子的臉。

皇子們不敢與之對視，唯有九皇子穆雲隆，坦然的面對，即使周圍沒有一個為他說話的，他一臉雲淡風輕的站在那裏，像一顆筆直的青松，打不垮，壓不彎。

看著他平靜的眼眸，西梁帝想起了昨夜的情景。

昨夜，穆雲隆面聖，跟他聊了很多，他說，他不想當儲君，請他另擇人選。

西梁帝笑了，“別人為了那個位子，爭得頭破血流，甚至花錢去買通官員，你為何要拒絕？”

穆雲隆笑，“因為兒臣知道，父皇心中最得意的人選，並非兒臣。兒臣自由慣了，也不喜歡被束縛。”

西梁帝又笑了，這次的笑容裏多了一絲戒備，他的這個兒子是所有兒子中最聰慧的一個，看著性子冷淡，對任何事都不聞不問，其實心裏比誰都明白。

“那你覺得，朕該選誰？”

穆雲隆垂眸，“兒臣不敢妄測聖意，只是覺得，皇兄們根基很深，現在立誰，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能不能在儲君之位上坐牢，還兩說。”

西梁帝沒有打斷他，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穆雲隆卻不打算繼續，“父皇聖明，兒臣就不在父皇面前班門弄斧了。”

西梁帝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看破不點破，看透不說透，懂的見好就收，適可而止，這是最難能可貴的。

“皇上……”

眾臣見西梁帝將目光落在了穆雲隆的身上，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西梁帝開口說出來立穆雲隆為儲君。

思緒被拉回，西梁帝看向陸恒，他力主大皇子穆雲朔，很大一批朝臣附和他，大皇子心善耳軟，若真立為儲君，就成了他們的傀儡了，西梁怕是要變天了。

王丞相那一派支持三皇子穆雲傑，上奏折為他請命的也不少。相比大皇子，老三要硬氣的多，只是，他的手段太過狠戾，絲毫不會顧及兄弟之情，他日，若真登上帝位，那其他的皇子必會遭他毒手。

其餘皇子的支持者明顯的少了很多，他們也清楚不會立為儲君，左不過想插科打諢而已。

目前來看，老大和老三的呼聲是最高的。

他們倆卻都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西梁帝的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輾轉，一直定不下來。

大皇子穆雲朔和三皇子穆雲傑心跳的砰砰快，緊張的手心裏全是汗，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父皇的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他們一輩子。

大臣們的目光也在跟隨西梁帝的目光游走，知道皇上在盤算，不敢打擾。

大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沈寂，好幾十人，大氣不敢出一聲，此時若有根針掉地上，也能聽的到。

西梁帝沈吟良久，伸出中指，沖大監點點頭，“宣吧。”

大監給旁邊的內侍一個眼神，內侍端上一個碟子，上面放了好幾個卷軸，大監拿起第三個黃色的卷軸，慢慢的打開，讀了起來，“茲有三皇子穆雲傑，得才兼備，有勇有謀，性資敏慧，率禮不越，今立為儲君，即日起進宮伴駕，批閱奏折，為朕分憂，欽此！”

情況急劇逆轉，原本九皇子穆雲兮勝券在握，今日儲君之位竟成了三皇子穆雲兮的。

支持大皇子的老臣，滿心遺憾，沒想到爭取了這麽久，九皇子穆雲隆沒有坐上儲君，他們還是輸了。

大皇子差點頹然倒地，沒想到他還是輸給了三弟。

其餘皇子對西梁帝的決定，有些意外，他們以為儲君之位是九皇子的無疑，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匹黑馬，竟是三皇子穆雲傑拔得頭籌。

他們玩味的看著穆雲傑，警覺事情不太對勁。

穆雲傑和支持他們的朝臣，被勝利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全然不顧外人的目光，穆雲傑麻利的俯首叩謝皇恩，多年的籌謀一朝得逞，喜悅過後，心裏有些空。

陸恒死魚眼般的目光看著穆雲傑，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他上前一步，扶住大皇子，在他的耳邊低喃，“只是做儲君而已，離帝位多遠，未來變數多大，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大皇子聽到陸恒這般說，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身子站直，神色恢覆如常。

“平身——”西梁帝一擡手，示意穆雲傑起身，“今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朕要你發誓，將來如論發生何事，都不得對手足下手，你可能做到？”

穆雲傑一怔，這就是說，即便將來有兄弟跟他爭皇位，他也不能傷害他們嗎？

他的兄弟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儲君之位定下，將來的皇位之爭怕是更加激烈，父皇此舉，便是束縛住了他的手腳，他本不想答應，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拒絕，他會立即失掉儲君之位，若是答應，那就給了其他皇子的可乘之機。

父皇啊，父皇，原來你並非真的想我坐上儲君之位啊。

穆雲傑沒有立即回話，滿朝文武猜測之心沸起，西梁帝的臉色也不好看了。

王丞相拽了拽他的衣袖，“殿下……”

穆雲傑這才回神，回道：“父皇放心，兒臣謹遵父皇教誨，無論何時，絕不傷害手足兄弟。”

陸恒等人見穆雲傑答應，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如此一來，將來誰能走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得到了他的承諾，西梁帝松了口氣，“今日就到這裏，退朝吧。”

大監高喊一聲“退朝”，眾人依次從大殿裏退了出去。

穆雲傑走在穆雲隆的前面，看到他出來，對那群恭維他的官員擺了擺手，站在前面等穆雲隆下來。

穆雲隆走近，穆雲傑笑著道，“為兄一直以為父皇疼愛的人是你，沒有了穆雲兮，他會將儲君之位留給你，沒想到，父皇選中的人會是我。”

他說這話時，臉上得意之色溢於言表，穆雲隆笑著祝賀，“恭喜皇兄了。”

穆雲傑的貼身內侍看著穆雲隆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吐槽，“都跌至谷底了還這麽高冷，給誰看呢！”

穆雲傑擺手，內侍不敢再說下去。

“手下敗將而已，本王之前看不著他，之後也不會將他放在眼裏，犯不著為這樣的人生氣。”穆雲傑淡淡的說。

多年以後，穆雲傑想起今日的情景，悔恨不已，當年他瞧不起的人，卻將他拉入了深淵，而他竟再也沒有爬起來。

消息傳到雁門關，穆雲兮松了口氣，心裏湧動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隆兒，還是在意他的，即使他做了那麽多傷害他的事，他的心終究還是跟他站在一起的。

大臣們回到各自的府邸，都在為自己的將來盤算著，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太醫院極力隱瞞，他們的眼線還是查到了蛛絲馬跡，皇上在這個節骨眼上立儲，身體怕是好不了了。

穆雲傑比西梁帝的手段，還要狠戾，他若當政，必會鏟除異己，斬草除根。

那些曾經反對過他的老臣們，此刻，已如熱鍋上的螞蟻，迫切的需要求生的出口。

陸恒家，成了他們商議對策的據點，每每到夜深人靜，才散去。

唯一淡定的就是顧府了。

顧禦史從未站在過哪位皇子身邊，爭儲風波一點都沒沾，他不需要顧忌哪位皇子當皇帝，對他來說，只要是明君，哪位皇子當皇帝也可以。

顧焱是三日後回到家的，朝中的動向，他也聽說了，回到家後，顧禦史跟他密談了一次，倆人談完，顧父才問他，“為何突然回來？”

顧焱又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突然想明白了，就回來了。”

顧父擡眼望著他，許久未見，他黑了，瘦了，人也結實了，眉目清明，神態自然，似乎成長了不少，“你想好了要娶安郡主？”

顧焱搖頭，“不，我是想跟她談一談，談完，她就不會是困擾了，你們也就清閑了。”他聽管家說，他不在的這段日子，安柔師一天三次來問安，弄得顧府上下緊張兮兮的，勸過多次，她還是那麽執著，搞得顧父一聽她來了，都從後門溜走，他實在沒有時間聽她長篇大論，每次都要叨叨半個多時辰。

“好，盡快解決吧，你若想要娶她，為父也不會阻攔，安親王向來明哲保身，沒有參與到皇儲爭奪當中去，將來也不會被牽扯到，這點上來說，為父還是比較欣賞他的。”

顧焱揉了揉眉心，“爹，不管什麽事您都要跟前朝扯在一起，有意思嗎？”

“這是為父身上的責任，不得不這麽做。”他是一家之主，要為闔府考慮，自然要慎重些，“哪像你，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任性起來不管不顧。”

“您活得太累了，您聽兒子一句勸，人活一世不容易，該享樂的時候，就要及時享樂，該放松的時候，就要放松，別整天繃著，不嫌辛苦啊？”顧焱說起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顧父看了看時辰，道：“你還是考慮下待會兒怎麽辦吧？”

話落，顧焱還沒來的及問，就聽到安柔師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顧焱，你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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