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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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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玥覺得, 眼下八成是她此生最為狼狽的時刻。

先前在帳篷裏商議時,遮羅仙對二人算得上全盤托出, 唯獨沒說沙蠍內城真的就是一座蠍子窩。

在僅能容人匍匐通過的狹窄通道中, 二人在遮羅仙的帶領下爬過一座座幽深的沙穴,時不時會有沙蠍人從中探頭查看,在看到身穿中原服飾的遮羅仙後面露厭惡之情,立馬縮回原處,仿佛多看一眼都會汙了眼睛。

遮羅仙倒是對族人的排斥見怪不怪,大搖大擺的爬在前面, 偶爾遇到了迎面而來的沙蠍,也能迫得對方改換路徑, 倒是完美的掩飾了身後二人的存在。

“那方牢籠就在沙城的邊緣,”搖著尾針的女沙蠍說道,“我們一族繼承了蠍子的習性,畏懼日光,喜好陰暗, 且極不好動,那些家夥就是瞅準了這一點, 才敢把人關在此處。”

低頭瞧了瞧沾滿衣襟的沙子,在擡頭瞅瞅那搖晃的尾巴, 淩玥擡手勾住了那黑亮的堅固外殼,向後伸出一只腳,悄悄踢了踢。

跟在她後面的楊戩立刻會意,雙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腳踝。

於是, 正在前方麻利帶路的遮羅仙只覺身體陡然一沈,平日裏順暢的爬行也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難道說……在被養在籠子裏的時候,她吃胖了?

果然吃了睡、睡了吃是女人的大敵!

被堅硬外殼阻隔了觸覺的遮羅仙壓根就沒想到身後的兩個幫手已經化身拖油瓶,搭上了自己這趟順風車。

一邊拖著沈重的“軀殼”,一邊含淚將各色鮮嫩多汁的蟲子從食譜裏刪除,遮羅仙艱難的穿過四通八達的甬道。

甬道兩側的沙室越來越少,這意味著一行人已經達到了這座沙蠍之城的邊緣。隨著女沙蠍一個略顯遲緩的轉彎,最後一處沙穴出現在了道路盡頭。

比起先前經過的那些同類,這間沙穴簡直稱得上破敗,不僅沒有平整的洞口,連壁沿都像是被狗啃過,遮羅仙,熟門熟路的鉆進沙室,還不忘低頭撿起落在地上的一塊布簾,扭身——看見了尾巴上的兩位乘客。

在這一刻,女沙蠍露出了青面獠牙。

淩玥松開抱住人家尾巴的手,若無其事的接過那塊布簾,轉身和小師弟一起掛在了沙穴入口。

看著忙活的二人,差點現出原形的遮羅仙冷哼一聲,甩著尾巴爬進了地穴內。在一片漆黑中,那紅亮的尾刺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燈籠,在地穴內閃來閃去,然後冷不丁的照出了一根同樣翹起的尾巴。

與遮羅仙的相比,那根尾巴明顯要細了一圈,外殼也黯淡無光,尾部的尖刺頹然下垂,仔細看的話,還有點分叉——

“啪。”

淩玥打了個響指,一團火焰憑空出現在沙穴之中,火光灑滿了內室,映出了無數奇形怪狀的“外殼”。

一張張被掏空的“人皮”被隨意堆放在一起,占據大半個沙穴,每一張都布滿裂痕,像是被從內部硬生生給撐破,也像是被吃幹凈後丟棄在原地的殘骸。

二人齊齊扭頭看向在場唯一的知情蠍,就看到臉皮厚如城墻的遮羅仙罕見的老臉微微一紅,“看什麽看!老娘一年就回來一次,不收拾屋子很稀奇嗎?”

好家夥,這些都是她褪下的皮。

目光掃過那大小不一的“人皮”,淩玥轉身捂住了小師弟的眼睛。

“妖婦。”她義正言辭的譴責道。

遮羅仙聽完就要炸,結果炸了半天卻想不到該如何反駁。

難道要說自己是一只良家妖精?

問題是,她不是啊!

恨恨的瞪了少女一眼,女沙蠍索性避開了這個話題,指著一處被雜物堆滿的角落道:“我逃出來後,發現那牢籠竟然就在我家附近,就偷偷在二者之間打出了一條密道,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此言一出,遮羅仙頓覺投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隱隱多出了幾分同情——竟然能跟敵人的大本營做鄰居,可見她這個好動分子在以家裏蹲為主的沙蠍族到底有多不受待見。

“咳咳,”淩玥在後者反應過來之前視線識相的轉移了話題,“那密道的盡頭是在?”

遮羅仙訕訕的笑了一下“我那日慌不擇路,隨便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就打洞逃出去了,哪裏還記得哪是哪兒。”

換言之,順著這條密道下去,迎接他們的很可能是蓄勢待發的三百夥夫,就等著洞穴深處的妖怪摔筷子為號。

淩玥懷疑,要是再讓這位蠍才領隊,他們八成要一起歇菜。

偏偏當事人對此毫無自知之明,“所以我建議,咱們分兵兩路,你倆下去救人,我守在上面……”

“啪!”

伸手把還想說話的豬隊友一巴掌打偏了腦袋,她溫柔的笑了笑,“遮道友,師妹我有一計。”

“不,其實我不姓遮……”遮羅仙還沒說完就又被一巴掌打歪了腦袋。

“羅道友……”

“不,我也不姓羅……”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等到塵埃落定,真名叫艾琦絲*馬拉奇裏*卡卡紮伊的女沙蠍趴在地上,頂著腫成饅頭的臉蛋,老老實實的用手指在沙穴的墻壁上畫出了牢籠的大體方位。

滿意的看著她的成果,淩玥點了點頭,“一會兒咱們下到牢籠,我和師弟負責引起騷亂,你趁機去救人。”

自覺“毀容”的遮羅仙靜靜的躺在地上,並不想動。

“不過,”淩玥話鋒一轉,“為了能混淆視聽,也為了避免暴露身份,我們最好——”

“蒙上臉?”楊戩罕見的插了句嘴。

“……假扮成被擄走的女子。”少女不受幹擾的說完了下半句。

說是要假扮成被擄走的女子,但其實關鍵就只在“假扮”和“女子”。

不約而同的,淩玥和遮羅仙把目光投向了唯一不是女子的那個。

“我沒有多餘的裙子了,”遮羅仙嚴肅道,“你的尺寸他能穿嗎?”

“莫慌,”淩玥從流雲通識裏拿出了那條華麗到在地穴裏閃閃發亮的紅色長裙,“我早有準備。”

自救失敗,楊戩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一步。

先不提小師弟是怎麽在兩個女人手下掙紮的,被關在沙籠裏的二人還不知道不靠譜的援軍已經到達了自己頭頂,正在享受自己的最後一餐。

“鹹、鹹、鹹!”穿著紅衣的漠北女子蹲在精鐵欄桿前,用手中的粗糙木勺擊打著鐵欄,一頭金色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配上她艷麗的五官,即便是極為不雅的動作也楞是做出了幾分嫵媚,“有人在嗎,老娘要被鹹死了,沒人管管嗎?!”

在她身後,拿著一條鹹魚的柯闖眉頭緊皺,寬大的袍裙被他披在身上,蓋住了血跡斑斑的布衣。

“別叫了,他們不會過來的。”這麽說著,他把鹹魚扔回了盤子裏。

“你閉嘴!”嫵媚女子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頭母蠍子不是說會來救你嗎?這都第四日了,她人呢?”

即便她口氣惡劣,柯闖還是耐心解釋,“遮羅仙被我宗通緝,她向來惜命,肯定不會貿然現身,恐怕會一直守在沙城內見機行事。”

“既然你都知道,你還願意替她在這裏等死?”紅衣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可置信的回頭瞧他。

通過幾日的相處,二人也算勉強熟了幾分——畢竟籠子裏就這麽多人,想不熟也不行——然而越是了解,女子就越覺得這家夥的腦殼是壞掉的。

“你是哪裏來的情聖嗎?”她離開鐵欄,走到柯闖面前蹲下,“哪怕知道了心上人是頭蠍子也不離不棄?”

聽到“心上人”三字,柯闖眼角抽了抽,“別胡說。”

若說在親眼看到遮羅仙那條能這直接把人抽成兩段的尾巴前,他倆之前還有那麽一丁點若有似無的情意,現在也在人蠍有別前摔了個粉碎。

雖說自古以來,人妖相戀的例子層出不窮,可作妖的那一方要麽妖媚可人,要麽英俊瀟灑,反正肯定不是半人半獸。

頭疼的揉了揉額角,男人緊了緊快要從身上滑落的長裙,“作為玄天宗弟子,我決不能對此事坐視不理。”

“嘁,”聽到這宛若戒律條規的回答,女子意興闌珊,“我就不該指望能從你們這群假道學嘴裏聽個新鮮話。”

說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那條被柯闖嫌棄的鹹魚塞進了嘴裏,“我嘛,就是想活下去,多活一口氣也好。”

“如果不是被這群混蛋抓過來,我現在早就是教主夫人了。”嘴裏的鹹魚又腥又齁,女子惡狠狠的嚼著幹柴一般的魚肉,“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喝什麽就喝什麽!”

“現在好了,阿賈尼那只禿鷲,肯定會另找一個女人來取代我,但是他別想得逞,他們都說教主特別滿意我,他一定會派人來救我的!”

柯闖默默地看著女子吃著鹹魚,將渾濁的水碗遞給她,後者看也不看碗底的沙子,仰頭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然後將手中的破碗用力砸向了困住二人的鐵欄!

“哐!”

瓷碗撞上精鐵欄桿,被彈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維持著擲碗的動作,女子胸膛劇烈起伏著,良久才頹然的放下手。

“玄天宗的傻大個兒,”她喃喃說道,“我們會死,是嗎?”

“不會。”柯闖答道,“今夜他們來拉人的時候,我會主動湊過去,若是我贏了,咱們就都能活。”

若是他輸了,那誰也活不過今夜。

對於這句潛臺詞,柯闖不說,女子也明白。

“每天給咱們送飯的那個,就是那個大胡子,”她搓了搓臉,“你覺得我現在認他當義父能逃過一劫嗎?”

“恐怕不行。”柯闖實事求是。

“真的嗎?”女子一臉震驚,“我多脫幾件也不行嗎?”

柯闖這回是真的不想理她了,不過還沒等他用行動表達出來,一聲來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嚎叫就從地底傳了過來。

那與其說是嚎叫不如說是一次法力暴動,柯闖只覺體內的金丹隨著嚎叫聲高高蹦起,竟然隱隱有脫體而出的征兆。

渾身氣血翻湧,男人盤腿坐於沙地,強行壓下蠢蠢欲動的金丹,本已止血的傷口重新滲出血跡,血液奔流的聲響大如擂鼓。

尖嚎聲足足持續了半刻,柯闖也壓制了金丹足足半刻,等到他松懈下來,渾身上下已經像是個血人。

“咳咳。”他張口,嘔出了一口淤血。

淤血一出,柯闖就緩過了半口氣,他用胳膊撐住地面,眼角餘光掃過身旁——魔教聖女正捂住耳朵倒在地上,神色極度痛苦。

作為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沒有暴斃在方才的嚎叫聲中,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淩亂的腳步聲從甬道的另一頭傳來,還夾雜著像是“控制不住”、“趕緊抓人”的只言片語。沒一會兒,兩名怪模怪樣的男子就跑到了監牢前。

“抓哪個?”穿著圍裙的大胡子翁裏翁氣的問道。

“你說抓哪個?”另一個聲音尖聲細氣的答道,“全抓了!”

說完,他們一把扯斷足有碗口粗細的門鎖,一人拎著昏迷的聖女,一人抓住渾身是血的柯闖,拖著二人往外拽。

“娘的,怎麽這麽重!”拉著柯闖大胡子罵了一聲,伸手想去擦他那張血呼啦差的臉,“這真的是個娘們嗎!”

“別廢話了!”拎起聖女的娘娘腔叫道,“耽誤了大事,小心大哥剝了你的皮!”

大約那位“大哥”積威太重,大胡子一聽還真的停下了手,也不管不顧的拖著死豬一般的柯闖就往外跑。

與沙蠍人的甬道相比,監牢裏的通道就寬敞了太多,也沒跑多遠,四人就來到了一間格外寬闊的沙室,甫一到門口,本就重傷在身的柯闖就差點被那宛若實質的血臭味給熏暈過去。

“大哥!”娘娘腔率先帶著聖女入門,“牢裏就這兩個了!”

用寬大的袍子遮住大半張臉,柯闖假裝半昏半醒,被大胡子屠夫踢進了屋內。就著趴在地上的姿勢,他看清了屋內的情形。

一名身穿血衣的女子被束縛在屋子的中央,披頭散發,看不清面容。在她的左側,盤坐著一名留著山羊胡的老道,嘴裏念念有詞,引動著遍布女子全身的符咒鎖鏈不斷收緊,而在她的右側,則站著一名英俊青年,正背著手,臉上頗具鷹視狼顧之相。

聽到娘娘腔的呼喚,青年轉過頭來,咧了咧嘴,“喲,老三,你再不來,咱們的天女大人就要餓壞了。”

“那可不行,”捏了一個蓮花指,娘娘腔沖青年拋了一個媚眼,“再怎麽窮,也不能餓著天女大人啊,我這就給天女上菜。”

他說的菜,自然指的是柯闖二人。

被粗暴的踹到女子面前,借著女子垂地長發的遮掩,柯闖眼睛悄悄睜開一條縫,就見那被稱為“天女”的女子雙目緊閉,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在苦苦忍耐著什麽。

“你還在等什麽?”青年譏諷的聲音響起,“吃啊。”

女子死死地抿著嘴。

見她如此,青年彎下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隨便奉承你兩句,還真的以為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天女?現在裝什麽善人,之前吃的不是很高興嗎?”

“唔唔唔……”

女子瘋狂搖頭,試圖掙脫青年的束縛,柯闖這時才發現,她竟然沒有眼白。

“別這樣,**。”青年貼近她,語氣溫柔的像是在與情人密語,眼神卻無比猖狂,“不吃她們,你就要死,難道你不想活著回到九重天上嗎?”

“啊——”女子張嘴發出一聲悲鳴,純然漆黑的眼睛轉向地上的柯闖,顫抖著伸出了纏滿鎖鏈的手——

“且慢!”原本笑著折磨女子的青年突然說道,一把掀開了柯闖身上的長裙,“你們是瞎了嗎?這是個男人!”

就是現在!

趴在地上的柯闖暴起,一拳砸向了青年的鼻梁,然而他的拳頭未到,就被一股巨力狠狠的甩飛了出去!

背部穿透了沙室的墻壁,柯闖跌入了甬道,渾身上下鮮血飈出,幾乎要斷成幾節。

“你們到底怎麽辦事的!”收回踹出的腳,青年面色鐵青,“怎麽會讓一個金丹混進來!”

“這家夥想必是四天前的那個!”娘娘腔面色發白,“沒想到他竟然沒死。”

“那就現在送他上路。”青年臉上閃過一抹陰翳。

見他發話,大胡子屠夫從後腰拔出了一把剔骨刀,一言不發的走到柯闖面前,舉起了鋼刀。

“你……”柯闖張口,鮮血四流。

冒著寒光的剔骨刀直直落下。

“轟隆!”

隨著一聲巨響傳來的還有地動山搖。

被直接晃了幾個踉蹌的大胡子屠夫將剔骨刀從男人的脖頸前移開,向後連退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扭頭回望,就見沙室的屋頂整個垮開,淩厲的旋風夾裹著萬頃黃沙傾斜而下!

在這黃沙瀑布之中,有一點白色飄逸而出,落在了他的鼻尖。

那是一片雪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17 17:07:53~2020-01-18 20:22: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沒得追求的夏目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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