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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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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玥接過請帖, 卻沒有開。

在修真界, 開禪宗之物其實是很有講究的。

她佛性低、殺性高,與禪宗的至理完完全全合不來,貿然打開佛門物品,很可能會跟裏面的寶光來一場以掐死對方為目的的美妙邂逅。

佛只渡有緣人,顯然她倆沒有緣。

既然他佛與她無緣,就只能找個有緣的開了。

但這個啟封人又不能與佛太有緣, 否則就會出現禪宗也不怎麽喜聞樂見的“強渡”。

畢竟大和尚們很講理, 佛陀估計也講理, 但是佛光再怎麽慈悲為懷, 也是力量的一種,在沒有人控制的時候,它是完全不講理也講不了理的。

以段情與澄空、蘇苑博與天海大師為例, 澄空登山時步步生蓮, 是他體內佛法無意間的顯化,段情卻看得入迷以至於差點栽跟頭;蘇苑博遇見天海大師時不過煉氣修為, 又沒有在臉上寫“老子佛性吊打你們這群渣渣”,二者擦肩而過,等到天海大師察覺到不對, 佛光早就一擁而上了。

而造成這種情況的, 就是雙方之間碾壓性的修為差距。

再往深裏摸索, 則是渡人者與被渡者在“道”的理解上過於懸殊。

這就像大人先給一名幼童一個果子,告訴他,你要的是蘋果。或許等到幼童長大, 他會認為自己手裏的果子該換成梨、換成枇杷或者換成桃子,但在當時,他只知道,這是蘋果。

在修煉一道上,佛法就是那個大人,段情與蘇苑博只是幼童。

澄空是來送帖,不是來結仇,天海大師僅是拜訪故友路過東嶺,他們二者無心又無意,然而佛法要宣揚、要宏講、要渡盡蒼生,它向你展示高深奧妙,引你踏足其中。

若是換成淩玥,她會幹脆的把果子扔你臉上,但更多的人,只會覺得蘋果也很好,畢竟它又大又圓還紅彤彤,咬一口汁水清甜。

蘇苑博也是其中之一,在認同蘋果的那一刻,他變成了澄空。

淩玥不想在宗門裏搞出一個“澄空第二”給玉柄真人添堵,那麽這個啟封人選就必須要仔細斟酌。

一般而言,外人開啟禪宗之物,要麽修為夠高,要麽就幹脆找個凡人。

修為高深之人大多已認定了想要的是桃子,任由蘋果多麽水靈清香,都無動於衷。

凡人就更無懈可擊,因為他們根本就感受不到寄存在上面的佛光、佛法、佛寶,看不到就理解不了,理解不了談何渡化?

當然,對他們的影響也是有的,不過最多就跑去附近的寺廟捐上幾筆香火,然後摸摸肚子,心想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玉泉山上沒有凡人,修為最高的就是玉柄真人和淩玥,淩玥與佛法相性不和,按理來說,啟封請柬的重任自然就該落在掌教肩上。

可惜,玉柄真人身上是帶傷的。

仔細的端詳了一下手中的請柬,淩玥若有所思,“不若煩勞佛子簡述一下這帖中的內容?”

“此帖乃家師親筆寫就,居士啟封緣法才到。”澄空態度很好,就是喜歡打機鋒。

他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也透露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家師親筆”。

澄空口中的師父,自然指的就是那個遛個彎兒把禪宗和何家交情都給遛掉的天海大師。

此言一出,淩玥看請帖的眼神立馬就變了,仿佛在看什麽洪水猛獸。

然而,天海大師親自執筆並不是想要挑釁,恰恰相反,他反而是修真界如今少有的禮數周到之人。

天海大師成名的時候,玉泉山還是道門三山之首,即便現在沒落了,他也沒絲毫慢待的意思,當年怎麽對待,如今還是怎麽對待。

問題就在於,他可以始終如一,但玉泉山已經沒有了與他同等的修士了啊!

淩玥從來沒想到,她竟然會有一天因為天海大師是個好人而感到頭疼。

於是,她決定當個惡人。

鄭允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因為天海大師是個好人而感到絕望。

看看手裏堪比終極大招的請帖,再環視一下躲在十米開外的玉泉山眾人,解綁帶來的快樂蕩然無存,他甚至還有點想哭。

“這位施主,”澄空溫和的催促,“請吧。”

“我……我……”鄭允還想掙紮一下,“我能不能不開?”

他還年輕,還不想看破紅塵啊!

“施主不必擔憂,”見他一臉憂郁,澄空又補充道,“我見施主天生貴相,卻橫有反骨,將來定會做出一番大事業的。”

換言之,就是“你一看就不是好人,還是別自作多情了”。

……鄭允懷疑自己被拐彎抹角的罵了,而且他有證據!

無論如何,澄空的話還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鄭允清了清嗓子,終於鼓起勇氣打開了封柬。

帖封一起,朵朵金蓮就從揭開的縫隙裏冒了出來。

這些金蓮將鄭允團團圍住,嚇得男人話都快說不全了,卻在下一瞬,就齊齊挪至空中,離它足足有半丈之遠,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鄭允在開封之前設想了很多後果,但哪一個都不是如今這樣。

這不是已經不是暗示,而是在明示他不是好人了啊!

“老三,”玉柄真人戳了戳愛徒,“這小子絕非善類啊!”

能被佛光嫌棄到碰都不想碰的都是些什麽人物?

遠了說有上古大妖、魔道魁首,近了說有折葉先生、各色天魔,這些人無一不是滿手血腥的惡徒,每一次興風作浪都會攪得天下不得安寧。

玉柄真人雖然裝瘋賣傻,但到底久經風霜,眼前的一幕意味著什麽,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淩玥挑了一下眉,往鄭允身周看去,就見飛遠的金蓮匯聚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模樣,正是天海和尚。

老和尚看著呆若木雞的鄭允,嘆了口氣,散成金色微粒消失在了空中。

“阿彌陀佛。”澄空閉目,念了一句佛號。

“小的們!上!”從大樹後面跳出來,玉柄真人振臂一揮,“不要讓這邪魔跑了!”

“且慢!”

回過神的鄭允立時喊道,雙手撐地,站起身來就想跑,然而沒邁出幾步,就被淩玥揪著後衣領摜到了地上。

“鄭公子想去哪裏?”少女一只腳穩穩的踩在了男人肚皮上。

“仙子!這是一場誤會啊,仙子!”鄭允就算是個傻子,此刻也明白自己已經走了鬼門關上,“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一回事啊!”

沒理會他的哀求,淩玥扭頭去瞧靜立的青年,“佛子怎麽說?”

澄空雙掌合十:“居士怎麽說,小僧便怎麽說。”

“哦?”淩玥似笑非笑,“那照我說,直接宰掉好了。”

當“宰掉”二字一出,被踩在地上的男人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狠厲,卻又很快被驚慌所掩蓋。

這是他上山以來,唯一一次破功。

將男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淩玥伸出手,低喝一聲,“來刀!”

楊戩幹脆的將手中的燭影扔了過去。

油紙傘一入手,淩玥將傘尖對準鄭允的喉嚨,手中刀氣縱橫,“對不住了,鄭公子。”

“你不能殺我!”見少女身上的殺意不似作假,男人突然吼了起來,“本王是隋帝之子!”

千鈞一發之際,已經透進男人脖頸的傘尖停住了。

“隋帝?”淩玥把這兩個字在舌尖品了品,“我可不記得這神州上何時有了一個隋國?”

見狀,鄭允收起了倉皇模樣,冷笑了一聲,看向她的眼神暗沈不明,“仙子何必裝傻?還是說,你非要剝掉我最後的遮羞布,定要讓我說出‘西蠻’不可?”

此時的鄭允與“游俠”鄭允可謂是大不相同了。

沒有浪蕩膽小的外衣,他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反而透出幾分陰翳來。

西蠻。

對於晉人來說,誰都不會對這個名詞感到陌生。

從神州大地往北,茫烏山向西,遠離豐美的草原,茹毛飲血的西蠻人隱藏在大片大片的荒漠與戈壁之中。

說他們是“蠻”其實並不恰當。

在數百年前,西蠻人也曾入主中原,那時候他們自稱為“隋”,統治著整個天下。

然而最後一任隋帝橫征暴斂,引得王朝更替,最終踩在隋人屍骨上建立來的新國,便是如今的“晉”。

在晉朝的圍剿下,少數隋人跟隨皇室遁入荒涼的茫烏山,與荒山與戈壁的蠻族和妖物通婚,雖然最終得以繁衍生息,卻也獲得了一個代表著恥辱的新名——西蠻。

話雖如此,西蠻內部依舊自稱為隋人 ,哪怕他們體內還殘留著多少屬於隋人的血尚未可知。

對於晉朝而言,這位老東家就像是附骨之蛆,時時刻刻都在虎視眈眈。

實際上,雙方的邊疆也從未太平過。

“我聽說西蠻人體內至少會有三種妖獸血統。”淩玥沒有收手,但也沒有繼續出刀。

“如果你指的是皇室特有的燭龍,那我身上少的可憐。”鄭允吐出了一口血唾沫,顯然方才淩玥那一抓讓他傷的不輕,“我娘是羽蛇族人,可惜力量太弱,也沒留給我什麽。”

“到最後,我身上最顯得反而是傳自外族的蠻牛,除了皮糙肉厚一點,也沒什麽稀奇。”

說到這裏,他慘笑一聲,“我一直被他們視為廢物,沒想到今日反倒被證明了還有那麽一點微弱的妖力。”

西蠻駁雜的血統一向被歸為妖物,自然不會被佛光青睞。

他自認偽裝的天衣無縫,卻沒料到會碰上攜請帖上山的澄空。

“我大隋以楚為國姓,我排行第六,被賜名允,”見身份敗露,男人幹脆破罐破摔起來,“然而在我們那地方,什麽都沒有實力重要,我天生不善修煉,雖有皇子之名,卻無皇子之實,幹脆以母姓化了假名,四處游歷,也沒人管我。”

“你妖獸血統不顯,正好可以走人道。”淩玥不為所動,“西蠻向來與上清一脈來往頻繁,截教又號稱有教無類,無論何種來路都可教導,難道以你六皇子的身份還不能去混個普通弟子當當?”

“仙子也說了,是‘號稱’。”

鄭允搖了搖頭,不,現在應當稱他為楚允了。

“上古年間通天教主還在的時候,或許真的能廣開山門,包容並蓄,可惜自從封神戰敗,上清那些家夥就把自己鎖了起來,外人輕易不得入內。”

“以我這點聊勝於無的天賦,還入不了他們的法眼。”

淩玥簡直要被他逗笑了,“入不了上清的法眼,難道就能在我玉清如魚得水?原來在六皇子心中,三清傳人是有三六九等的。”

“並非如此!”聽她語氣不對,楚允眉頭打結,“我入大晉並非包藏禍心,而是有一友人在此!我只是會友的路上遇上了山賊劫道!”

“隱瞞身份也是因兩國之間的世仇,絕沒有其他打算!”

“友人?”

“柳千易!”男人奮力喊道,“我在邊疆游歷的時候,與五龍山的柳千易相交莫逆,此次入關,就是專門來拜訪他的!”

楚允將柳千易的名字作為殺手鐧留在最後,只盼這張底牌能救自己一命,卻發現話音剛落,在場諸人瞧自己的目光就猛然古怪了起來。

“柳千易走火入魔,殘殺同道,你竟然是來尋他的?”玉柄真人捋了捋胡子,語氣堪稱語重心長,“小夥子,命只有一條,你不如再想想別的說辭?”

柳千易走火入魔了?

這個答案是楚允絕沒有想到的,以致於一時間竟然語塞了起來。

“六皇子殿下千裏迢迢趕赴我玉泉山,所思所想,所做所為,當真是苦心感動日月,可惜,我半個字都不信。”

這麽說著,淩玥將燭影刺入男人喉嚨淺層的傘端拔出,卻並非移開,而是高舉了起來。

楚允屏息,他知道,油紙傘落下的一瞬,就是自己身首分離之時。

他入中原也有些日子了,深知若是玉泉山的清和仙子一定要他死,那就萬萬沒有幸存的可能。

“為何?”聲音沙啞,他眼眶欲裂,“就因為我是西蠻人嗎?”

“不。”淩玥幹脆的答道,“你來之前沒有聽過嗎?

“我做事只看心情,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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