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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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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立太子的詔書頒布地如此迅速——去東川和談的大臣剛走,白竺前途未蔔的時刻,秦王府已經要改為太子府。

連羅鈺本人都覺得有些太著急了,皇上卻不改初衷——此次行事雷厲風行,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態度。前太子草草安葬後,新太子已經要舉行立儲儀式。

花綠蕪見了,暗地裏給羅鈺說:“皇上好像急於討好你的模樣。”

羅鈺嘆了口氣,渾身並沒有當上太子的欣喜:“糖豆,我簡直不知該怎麽說現在的心情。”

“怎麽?你心裏不好受了?對我用不著遮掩,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吧。”花綠蕪轉身面對他,做出一付認真聆聽的模樣。

羅鈺看著她烏黑的發絲,安靜了半天。“他以前不認我這個兒子,對咱們趕盡殺絕的時候,我就很想當皇帝——就是搶了他的國家,叫他一無所有!可是,現在他病地半死不活,卻主動要立我為太子,我……我卻忽然又不想當這個狗屁太子了!”

花綠蕪凝視著他,點點頭。

“難道我羅鈺來都城,真的只是為了貪圖那個皇位嗎?”他淡淡地說,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不,我來這裏,是為了叫這個皇上為他的所作所為後悔!是為了給我母妃出一口惡氣!”

“而現在……”他擡起右手,攥起拳頭:“看似掌握一切,其實,唉!其實又有什麽用處呢?”

羅鈺不再說話。孤高地站在那裏,卻有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模樣。

花綠蕪深深地看著他,忽然握住他一雙修長的,帶著硬繭的大手。

“你現在心情很糟糕吧?一拳頭砸進棉花堆裏的感覺,覺得用不上力,又出不了心中的那口惡氣。”

羅鈺深深地看著她,點點頭。

“我也沒有辦法。其實從進都城之前,我就猜到可能會是這樣。就算你當了皇帝,就算你徹底報仇,你心裏也高興不起來。”花綠蕪捏著他的手,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因為,因為……你母親死了!”

“無論你怎麽報覆,她再也活不回來。”

夜晚。東宮。寢殿。一片死寂。

燃燒在小鼎中的安神香裊裊升起,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寢殿中。

羅鈺忽然像被點中了穴道,整個人站得筆直筆直,一動不動。臉上的血色也霎時褪盡,蒼白如冰雪。

花綠蕪心底酸酸的,忽然摟住他的脖子,大力抱住他,“鬼才想說這種話!我真想叫你沒有聽見這句話。可這句話我不說,還有誰能當著你的面兒說呢?”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羅鈺!就像我們之前遇到的所有事情……有時候就是無可奈何,你沒法子和死人較勁!……有時候我們為了不把自己憋屈死,就只能學著接受!然後,以自己的方式繼續活下去!活得開心,活得高興!氣死那群王八蛋!”

“好了,別說了,哭包。”

羅鈺忽然親親她哭紅的眼睛,“這麽愛講大道理,你怎麽能不以身作則?”

“我沒想哭!你眼花了!不,一定,一定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被風吹到眼睛裏面去了!”——通紅著眼睛,撅著嘴巴,卻還死鴨子嘴硬的家夥。

“是,是!”

“什麽是啊是!”

“你總是有道理,行了吧?”羅鈺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溫和了許多。

“就是因為你從來不會哭,所以我的眼淚才這麽多啊!笨蛋!至少有一半的眼淚是替你流的!”掐著腰大叫的家夥,其實早已經淚流滿面。

看到哭成花貓臉的妻子,不知為何,心底最冰冷的地方忽然溫暖起來,最堅硬的地方也化為柔軟。

羅鈺忽然湧起一股豪邁之情,蕩滌了所有失落哀戚,一把扛起花綠蕪,大步朝床邊走了過去。

“幹嘛,幹嘛?!羅鈺你放我下來!”

羅鈺:“帶你洗把臉,好好睡一覺!等明天睡飽了,就像你說的,好好地活,高高興興地活,氣死那群王八蛋,如何?!”

第二天早起的東宮之主神清氣爽,躊躇滿志。

冊封太子在雍和宮舉行,前幾日剛參加完前太子偽登基的大臣們,今日又在同一個地方參加新太子的冊封。就算都是縱橫官場,見慣沈浮的大人物,也難免生出恍然如夢的感嘆。對此,也唯有敬畏造化的弄人離奇,蒼天之詭譎變幻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新太子驚才絕艷,能力卓著,有明君之姿,和才能平庸的前太子比起來簡直天上地下。值此國家動蕩的時刻,有這麽一位新太子是很能壓得住場子的,能確保國家盡快穩固。

前面雍和殿冊封太子很熱鬧,後宮冊封太子妃也很熱鬧。

花綠蕪昨天哭紅了眼睛,今日眼皮子腫的像個爛桃子。人家好奇地看,她就虎著臉叫人看。

有人笑著問:“太子妃的眼睛……”——喲,都說羅鈺兩口子關系好,可別是表面光鮮,昨兒吵架了吧?

花綠蕪直視前方,鼓著小臉忠貞道:“本宮為國家動蕩的局面深感憂慮,一想到前線說不定又要打仗,邊境的將士又要流血流汗,本宮就難過地心如刀割,豈止食不下咽,簡直睡不安寢!為此,好幾晚上都沒睡好覺了,因此眼睛紅腫。本來,本宮覺得有些丟人,怕被人笑話,今日是不想出來的。可是轉念一想,在這種時刻,哪個‘沒心沒肺’且‘對國家安危絲毫不掛在心上’的‘無聊’人士會專門過來嘲笑本宮呢?所以本宮就來了。”

說完,小刀子一樣的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對方,然後幽幽地來上一句:“不像您這麽好福氣,一看臉色紅潤,就知道昨夜睡得很香很香~~~~~”

這番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拼命擡高自己,並且毫不客氣地貶低別人,叫本想嘲笑她的人聽地心裏拔涼拔涼,恨不得立刻化成一股子青煙隨風飄散消失無蹤。對面的女眷立馬就後悔了,這一看就是給人扣大帽子的高手啊!

話糙理不糙,於是花綠蕪大獲全勝,延禧宮裏頭年輕貌美氣色好的女眷都有些躲躲閃閃,怕再被太子妃點名不愛國。

那些年紀大,臉色暗黃的閑妻涼母卻得以揚眉吐氣。

結果太後擡眼一看,嗐!只見一屋子菜色加上太子妃的爛桃子眼,沒有最難看,只有更難看……

太後:⊙﹏⊙‖i°

頓時覺得等會兒的宴席都沒有胃口了。心想自己不喜歡太子妃果然是很有道理的,這丫頭用一個字形容就是:——“刁!”

雍和宮。重傷未愈的漢王臉色白得似鬼,靜靜地看著羅鈺。從進來的第一刻,他就一直緊盯著羅鈺。

宣告冊封詔書,冊封過程,以至於冊封完畢,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一次。

附近的人已經註意到異樣,卻沒有人敢說。

——木已成舟,這漢王就算是再遺憾,再不甘心,也得認命了啊。

冊封完畢,大宴群臣。

同樣傷勢未愈,卻已經重新擔當起禦前統領之職的獨孤卿雲忽然攔住端著酒杯往前走的漢王。

“王爺,您傷勢很重,不宜飲酒。卑職派人送您回府休息吧!”雖然用著公事公辦的冷淡語氣,獨孤卿雲的眼神卻是充滿了關切的。今日,以漢王的傷勢之重,本來可以不必來,但他硬是來了。現在看他走路都有些下盤不穩,搖搖欲墜。

漢王聽到他冷淡的聲音,看到他懇切的眼神,有些消瘦的身體卻毫不後退:“你讓開!”

獨孤卿雲站著不動,像是一座山。

漢王忽然一杯酒潑過去,打濕他滿頭滿臉!此舉太過出人意料,孤獨卿雲呆在原地,周圍幾人小小驚呼。

羅鈺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下面的紛爭。

漢王卻把酒杯朝獨孤卿雲懷裏一扔,掉頭不顧,徑自一搖一晃走到了國師獨孤宇瞻的桌前。

獨孤宇瞻站起來,平靜地看著他。

蒼白臉色的漢王,眸子卻鋒利地如鷹隼,他彎下腰去拿桌上的酒壺,一只手卻按住了他!

“臣得問清楚王爺斟酒的用處。您倒這酒,喝還是不喝?”

漢王冷傲道:“喝,這種美酒,怎能不喝?!本王與國師對飲三杯美酒!國師可賞這個面子?!”

旁邊兩位老大臣見狀不妙,忙過來打圓場:“哎喲,王爺,國師,你們一位傷勢未愈,一位向來體弱,都不宜飲酒。這喜慶的日子……倒不如令人拿一壺上好的茶來,以茶代酒如何?”

漢王似乎沒聽到他們勸阻的話,修長的手指提起酒壺,酒水從壺嘴傾斜出長長的弧線,潑灑一些到桌面上,很快就註滿了杯子。

“一杯!”漢王將酒杯擱到國師面前。

國師嘆口氣,“我這人,向來喝酒跟喝藥似的。”說著,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漢王早從別的桌子上搶來一壺美酒,眼看著國師,對著壺嘴也飲了一大口。

等放下來杯子跟酒壺,兩人臉上全湧起一股酡紅,可見虛弱的身體都撐不住酒力。

“第二杯!”斟好了酒,杯子又被推了過去。

“哎,哎!兩位何必意氣用事?!”旁邊好心的老大臣倒是急得不行,可惜沒人聽他的。

國師苦笑著舉起杯子,“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說完,跟漢王的酒壺碰了碰,兩人同時仰頭,又悶了一杯!這時國師緊皺眉頭,面露痛苦之色。漢王連聲咳嗽,一絲血水湧出唇邊,他用袖子快速抹幹凈。

“第三杯!”

老大臣忽然搶過酒壺,怒道:“不行,這酒太烈,真不能喝了!換茶,換茶!”

他緊緊拿著酒壺,卻不知怎麽手上忽然一空,也不知什麽時候,酒壺就到了皺著眉的國師手裏,他又一手攔著老大臣,一手把酒壺遞到漢王手裏。

“咳咳,何大人,您先回去吧。天底下哪有硬攔著人不叫喝酒的?王爺,臣陪您喝第三杯!喝酒,做人,做事,都有同一個道理,都得有始有終不是?”

漢王捏著酒壺,用力之大,指節青白。

“好,好!有始有終!謝你在鳳林宮之亂時,派人保護本王,叫本王免於一死!”

——那是獨孤家最後一次保護他。從此,獨孤家和漢王主仆情盡,不會再有交集。

酒杯酒壺相碰,兩人深深地對望最後一眼,飲下最後一杯美酒!

獨孤宇瞻忽然扔掉杯子,以袖掩口大聲咳嗽起來!

漢王仰頭喝完了整壺美酒,垂下手時滿面忿然,臉色泛紅發青。頃刻間,忽然嘔出一大口鮮血!

兵荒馬亂,趕緊有宮人過來攙扶對飲三杯的兩位。漢王彎下腰又吐了一大口血,忽然推開扶他的宮人,踉踉蹌蹌站了起來!

而獨孤宇瞻稍微平覆喘息,就面容平靜地看著上面。

他的目光,對上新太子的目光。

羅鈺明白了,將天道高手獨孤棲白作為後路以後,獨孤家,正式脫離漢王,從此將臣服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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