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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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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秋葉山回來以後,羅鈺一直沈默不語。看他緊蹙的眉頭,抿緊的唇線,就知道他一定在迷惑或思慮著什麽。

睜著眼睛躺在被子裏面一夜,第二天,等到了第一縷澄澈的太陽光線照射進寢房窗子時,羅鈺得出了結論。

“糖豆,秋葉山出現兩名天道高手。雖然我自信能勝過獨孤棲白,可他若與隱巒道人聯手,我也不一定能有勝算。”

“是啊。”花綠蕪迷迷糊糊的,在柔軟的被子裏翻了個身,打著小小的呵欠。去秋葉山來回折騰了大半夜,羅鈺雖然還精神奕奕,她卻困得到現在也睜不開眼睛。剛才她還做了一個夢,夢裏小個子的獨孤棲白變得像山一樣大,她成了山腳下的小螞蟻,差點兒被倒塌的大山壓扁。等她回過頭來驚惶地張望,卻發現羅鈺蹤影全無,竟也變成了一座超級高大的山——這可真是個十足的噩夢。

迄今為止,她還是很難以相信,那個身材高大的繃帶青年竟然是往日矮小的獨孤棲白。

羅鈺解釋說:“我聽說世上有一種邪門的武功,練到一定程度,就能叫人的身體在短短幾天內發生極其可怕的異變。獨孤棲白身體的變化恐怕和其有關。不過世上有天道,萬物順應而興,逆行則阻,所以連這種有違天道的武功,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有的是健康,有的是頭腦,有的是性命。獨孤棲白渾身纏滿了繃帶,我猜是因為身體在短時間急速生長,而導致一些肌肉皮膚爆裂。不過他既然行動自如,而且武功突飛猛進,可見傷口大部分已經愈合。”

花綠蕪想象肌肉皮膚爆裂血肉模糊的模樣,渾身都不舒服起來,心裏頭毛毛的:“獨孤棲白的武功本來就不錯,苦練二十年,未必不能平安晉級天道。他的家世也不錯,在獨孤家備受重用,前程似錦,何必非要受這個罪呢,一招冒進,丟了性命可是劃不來?”

羅鈺低頭沈吟半天:“有的人,只是為了爭一口氣,就能毫不猶豫丟棄性命。獨孤棲白就是這種人。你記得前朝大名鼎鼎的薛之道麽?”

“薛之道啊?你說的是那個前朝驚艷一時的絕頂青年高手薛之道?!二十歲橫空出世,創立劍閣,同時一年單挑當時全國的排名前十的絕頂高手,十戰十勝,無一敗績的薛之道?”花綠蕪激動起來,兩手捧著臉小聲叫道:“小時候我住的那個鎮子上有說書先生在茶樓說書,專門講薛之道的故事,我們那裏的孩子都超級喜歡聽,簡直能將他成名十戰倒背如流!尤其是最後一戰,與天下公認的第一高手五十七歲的燕寒青比武,竟然能三劍勝敵,劍驚四座!當時觀看比武之人都說,這種飄忽莫測的劍術已經不是人之劍,而是神之劍,魔之劍!等他贏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稱號,就功成身退,隱居劍閣門中,數十年不曾現世,從此神龍見首不見尾,事跡只存在人們的傳說中。”

“他沒有隱居。”

“啊?”

“戰勝燕寒青以後,當天晚上薛之道就已經暴斃。不過這人深謀遠慮,知道自己仇家甚多,早已經布置好身後事。他二十歲成名時,已經收了兩名天資上乘的弟子,令他們兩個聯手繼承劍閣。後來天下紛爭,兩個弟子意見不合,從此分道揚鑣,劍閣也一分為二。如今北漠雪山上的劍閣是大弟子所創,現任閣主為北漠劍神蕭凜。咱們白竺的劍閣是由二弟子所創,他當時熱心功名,為了籠絡人心,所收弟子甚多,因此弟子們也是良莠不齊。淑寧長公主,與劍之觀的隱巒道人都算是劍閣傳人,不過與北漠的劍閣可就是差遠了。你想想看,十年前,縱論天下高手,就是白竺僧道人,北漠一劍神。蕭凜一人就能與僧道人兩個齊名,兩國劍閣的真正實力可想而知。”

花綠蕪聽到這些秘聞,水潤的眼睛瞪得老大:“哇塞,這些消息你是怎麽得知的?連我手下的暗影都不知道呢。”

羅鈺看她一眼,靜靜道:“我不是說淑寧長公主也算是歷代的劍閣傳人之一麽?白竺這一脈的劍閣與皇家關系密切,不是皇家出身的人,又與劍之觀毫無瓜葛的人自然無從得知。”

“真是難以想象!沒想到北漠劍神竟然和你們家還有劍之觀有這重關系!那兩名親傳弟子也算是很有能耐了。能教導出他們兩個的薛之道當然更加厲害!只是這麽厲害的薛之道,怎麽會剛剛戰勝燕寒青就暴斃了呢?他不是只用三招就打敗了燕寒青麽?只用三招就打敗了當時的天下第一高手,可見無論他的武功還是身體都已經處於巔峰狀態啊?!”

“話雖如此,薛之道當時的武功與身體的確是處於巔峰狀態。”

“討厭!別吊人胃口,快說!快說!”花綠蕪跪坐在床上,有些濕潤的眸子眼巴巴地瞅著羅鈺,像一條心急難耐的小狗。

羅鈺揉揉她的頭發,溫柔地看著她——他喜歡看妻子這樣濕漉漉的眼神,好像小孩子一樣可愛天真。同時流露出追憶往事的覆雜神情。

“其實當時,薛之道並不是燕寒青的對手。”

“什麽?!”

“根據薛之道打敗排行第二的那位高手時的表現看,他只比對手高出半籌,燕寒青的武功卻至少比第二名高三成!據白竺劍閣的創建者,也就是薛之道的二弟子記載,薛之道在臨戰之前服用了一種藥丸,又練了一種奇怪的功法,當晚就開始肌膚泛紅,高燒不退一夜,等第二天表面才恢覆正常。然後二弟子就發現他的師傅一夜之間武功大進,無論是內力,還是速度都提升了整整兩倍,因此正常狀態的燕寒青當然不是他的對手。”

“只是這種武藝的瞬間提升,伴隨著生命的迅速衰竭。薛之道打敗燕寒青,震懾天下英豪,令名不見經傳的劍閣一下子躍升為天下第一門派,等震驚至極的徒弟跟隨師父飄然遠去,回到他們避世的居所時,當天下午薛之道就昏迷不醒,然後一夜青絲變白頭,矯健的青年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竭幹癟,等到了深夜,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的新晉天下第一高手已經變成了貌如九十歲的枯槁老人。”

“兩個弟子在他床前垂淚。薛之道氣息奄奄,彌留之際回光返照,叫他們不要哭了……”

第二名弟子記載道:

——師兄問師傅為何作此兩敗俱傷之舉,師傅垂眸曰:“為父報仇!先父曾敗於燕寒青手下,臨死念念不忘雪恥。”

又註:先師所言恐不盡實。先師逝世前目望南方,至死未曾瞑目。吾隱約知其曾愛慕一女子,名中嵌“南”,或有求之不得,憤而決裂,因此心如死灰。故情愛惑人,實為大禍,後來者應平生謹記,切勿沈溺,以有性命之憂。

第二名弟子喜歡記日記,第一名弟子雖然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估計和師弟的想法差不多。

因為他們師父的死狀太獨特了,仿佛最璀璨的流星劃過天際,同時迅速燃燒化為灰燼。

那種悲壯的美,不僅深深震撼了他們的心靈,令他們當時悲痛欲絕,久久不能拔出,更影響了他們的性格,價值感與整個人生觀。

無論北漠還是白竺的劍閣,“戒情愛,戒女色”都是重中之重,歷代有所成就的劍閣傳人幾乎都是冷心薄情之人。

當然,淑寧長公主這一脈是為了拉攏人心收留的,對於這種人情徒弟,做師父的只負責教,能練出多少都算是她們的造化,因此在這方面要求很不嚴格。確切來說,劍之觀才是白竺這一脈劍閣比較正宗的傳人。

“薛之道的第二名弟子不僅記載了他師父的變化,還因此格外留意這種類似的邪門醫術與武功,”羅鈺說:“其中確實有幾種極為兇險的方法,可令人短時間身體暴增,功力大進。我問隱巒道人那人和他是什麽關系,他說是他的徒弟之一,所以更加確定了我的看法。”

花綠蕪的小眉毛也皺了起來:“你的眼光是絕不會錯的,我相信你!可是獨孤棲白既然是獨孤宇瞻的愛徒,又是劍之觀的弟子,現在又有這番奇遇,短時間也進階成為天道高手。現在雖然還不及你,可是和他師父聯手的話,你恐怕也應付不來。倘若他們有惡意……”

“目前不會,咱們還是安全的。”

“為何這麽篤定?”

羅鈺淡淡一笑:“你想想看,漢王身受重傷,前途未蔔。獨孤家和太子積怨已深,相互隔閡,他們不會勉強投靠太子的。”

“獨孤家可不一定投靠我們,還有寧王呢……”

“是啊,有寧王。”羅鈺說:“知道什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麽?”

“獨孤家倘若投靠我們,便需要寧王與太子來彰顯他們存在的價值。倘若投靠寧王,也需要咱們與太子作為敵人,好叫寧王器重於他們。敵人越多,俱是越亂,他們才越重要。獨孤宇瞻那個老狐貍,就是玩這種平衡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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