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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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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綠蕪一條鞭子縱橫捭闔,如殺入無人之境,一路殺到了梅溪草堂。這本是石元載白天最常呆的地方,現在卻空無一人。草堂的仆人嚇得瑟瑟發抖,屋外慘叫連連,橫七豎八的情景真是平生罕見!這是哪裏來的殺神,竟然太歲頭上動土,惹到威名赫赫好的鹽鐵府?

不過此人是跟隨石元載日久的老仆人,倒是一眼認出了穿戴富貴的小少爺,失聲叫了出來,然後捂住嘴,先喜後驚!

花綠蕪見終於有個認出小孩的,立即叉腰指著躺了一院子的仆役,得意道:“現在你們知道這小孩是誰了吧?揣著明白裝糊塗,挨本大爺這頓揍不冤!”

小孩則掙開她的手,跑到那老仆人跟前急聲問道:“嚴伯,家裏出什麽事情了,怎麽換了這麽多新仆人,且我報出身份以後,不僅不通報,還對我十分無禮!娘親呢?爹呢?!”

嚴伯看著他如白日見鬼,驚疑道:“小少爺,你不是死了麽,你是人是鬼?!”

小孩臉色一變,目光逡巡不定,他本是個極聰慧的孩子,便立即拉著嚴伯的手說:“嚴伯,你胡說什麽呢,我要是鬼,大白天能站在日頭下?你摸摸我的手是熱的,你再看看,我身後還有影子呢!”

嚴伯顫抖地摸了他半天,這才相信,那只空著的手頓時狠狠拍在大腿上:“哎呀小少爺你去哪裏了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夫人……夫人……唉!!”

花綠蕪聽他口氣頗有指責之色,立即抱著胳膊道:“你別怨他!甭管你們家發生什麽事,也是天災*怨不到他頭上。他也是受害者呢!你們小少爺先前被人拐了,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吃了多少苦,要不是前幾天遇到路見不平善心大發的本大爺,現在你估計也只能看見他的骸骨!”

那小孩被嚴伯的話勾起了心事,登時慌了,急問道:“我娘究竟怎麽了,你快說!”

嚴伯畏懼的看看花綠蕪,視線又轉到小少爺這裏,一雙飽經滄桑的老眼蘊含著掙紮與痛苦,似乎是不忍心,最終還是嘆了一聲道:“夫人丟了小少爺,老爺大怒,已經將夫人下堂了。”

晴天霹靂,這卻還不是最後一擊!嚴伯簡直不忍心看小少爺震驚悲愴的眼神,那委實不該出現在一個七八歲的天真孩子身上……接著低聲道:“上月,老爺迎娶了新夫人,是皇都禦林軍統領獨孤大人的親妹妹。新夫人……就在府上!”

——五雷轟頂!一箭穿心!

只那一瞬間,花綠蕪差點兒以為小孩子已經死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沒有一滴眼淚,卻灰暗至極,讓人感受到一種比哭泣還要悲愴的情緒。

花綠蕪的心臟狠狠噗通了一下,酸漲漲地,幾乎不由自主就疾步走了過去,蹲下來伸出手臂環抱住小孩。

小孩身子僵硬如木石,小手冰涼,蒼白的臉蛋更是開始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他渾身顫抖!

嚴伯低著頭,眼睛都不知該往哪兒看,只說:“少爺,現在老爺不在府裏,你……你還是先出府避一避吧!老奴和老爺通傳一聲,再想辦法。那新夫人……”他似乎很畏懼的樣子,竟不敢說下去,只極小聲地說:“你快走吧,千萬先別碰上她!一切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說完便伸出一雙蒼老寬厚的大手,輕輕地推他們。

小孩沒說話,一雙眸子卻氤氳起狂風暴浪!

花綠蕪感受到小孩子的情緒,冷笑道:“新夫人又怎的?小孩子受苦受難,家裏不施援手也就罷了,自己吃盡了苦頭終於回到家中,卻還要用棍棒打出去!兒子還生死未蔔呢,不急著找兒子,卻有空閑娶新人,我花……真是一輩子沒聽說過這道理,簡直沒人性!”

——且迎娶高官之女,哪裏是那麽快的,三媒六聘哪個不需要時間?明明就是早勾搭上了!花綠蕪沒忍心說破,可小孩聰慧異常,怎能不知?本來就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

花綠蕪暗嘆一口氣,便低聲在小孩子耳邊說:“這是你的家事,你想怎麽辦?”

小孩子臉上還是疏無血色,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就在這裏等!父親欠我一句解釋!”

咬牙說完,忍耐已久的淚珠已經滾滾而落,那眼淚如此冰冷!

花綠蕪沒再說話,立馬進屋找了個最大最氣派最舒服的背靠椅,整體檀木做成,上面鋪著湘妃竹蔑編成的坐墊。花綠蕪便將這椅子搬到院子裏,抱著小孩坐在上面,姿勢大刀金馬,右手還慢條斯理纏繞著通體烏黑的鞭子。

眼角瞥見一個倒地上的仆人鬼鬼祟祟矮身跑了出去,花綠蕪眼也沒眨一下。她知道這仆人肯定是偷偷去叫人了。

府裏最大的是誰?新夫人啊!她等著她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便聽到腳步聲急促,從院門呼啦啦湧進一群人來!幾乎全是手拿兵刃的精壯家仆,殺氣騰騰。

——黑雲壓城城欲摧!

被眾人簇擁在前面的卻是一個鮮妍明媚的少婦。鵝蛋臉,秀美的容顏,菱角分明的嘴唇顯出其意志堅定,琉璃色淡漠的眼珠看人時便帶著一股強勢的威壓。年齡二十一二歲左右,頭戴珠翠,環佩叮當,身穿一件大紅色繡百蝶奪花裙,外罩一件淺色雲縐衫。渾身上下穿戴得宜,品位高雅,沒有一絲讓人指摘的地方。

鶴立雞群。恭敬矗立在她身後的一眾黑壓壓家仆,完全不能掩蓋這女子出眾的氣質。

花綠蕪坐在靠背椅上沒動,笑吟吟打量對面的女人。小孩子僵硬的身體顫抖,目光充滿了悲傷與仇恨!

少婦對小孩子視若不見,只淡漠地看著花綠蕪。

一般情況下,這時候肯定有小醜跳出來,唱戲似的指著闖入者的鼻子大罵一通,然後一擁而上,剁成爛泥!

眼前這群仆役卻沒有一個亂動的。都極為恭敬地站在主人身後,可見家教之嚴格。

“啪,啪,啪!”

三聲輕響。那少婦竟然面無表情地拍了三下巴掌。菱形嘴唇緩緩開啟,聲音如清水叮咚,珠玉相撞:“一條長鞭,大殺四方,閣下真是好威風!”

“明知我鹽鐵府的威名,明知道我獨孤清婉在此,還敢如此造次,閣下真是不要命!”

小孩子在她懷裏一掙,這就要跳出去!花綠蕪連忙緊緊摟住他的腰身——小孩若離她身邊,必然會落入對方手裏!

花綠蕪舒服地坐在靠背椅上,對少婦的威脅絲毫不買賬,冷淡笑道:“哎呀呀,不過是一個後娘,見了你家正牌少爺,怎得也不問聲好?”

——後娘?!她還真敢說!周圍一片嘩然,驚恐地看著花綠蕪和獨孤清婉,頓時又變得一片死寂!

少婦的一張臉蛋由白變青,由青變紅,氣得指尖發顫。她身邊站著一個身量苗條,穿桃紅衣裙的姑娘,此刻便站出來指著花綠蕪的鼻子斥道:“哪裏來的狂徒,豈能由你信口雌黃滿嘴噴糞!阿大阿二,你們還不趕緊上前擒住這無法無天的東西!”

被這姑娘叫道的兩個人應了一聲,頓時率領著後面一眾家仆逼近!

花綠蕪眼皮子也不擡一下,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隨手一揮,那三丈餘長的黑鞭子便像長了眼睛似的,天空中咻咻地盤旋而下,劈頭卷住桃紅衣裳姑娘的金發簪,從她左側胳膊一路劃過,重重砸到地上,騰起一小片土霧!

那姑娘慘而又慘地尖叫一聲,雙膝一軟,登時就跪在了地上!她倒是毫發無傷,卻嚇得再也站不起來,掩面嚶嚶哭泣!

一眾家仆楞了一下,面面相覷,卻懼怕其鞭法,頓時停住腳步,進退不得。

花綠蕪看著獨孤清婉,冷笑道:“不相幹的人都給我滾開!後娘跟府上嫡子在說話,有你們插嘴的地方麽?沒上沒下,不把主子放在眼裏了!”

獨孤清婉眼睛都要冒出火來,臉色鐵青。

她狠狠地瞪了花綠蕪一眼,卻也懼怕其鞭威,忽然將視線轉到小孩那裏,目光冰冷至極!

“嫡子?笑話!”獨孤清婉琉璃色的眼珠恢覆了冰雪般的淡漠,菱形嘴角邊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本夫人聽說鹽鐵府的大少爺早已經被歹人害死,屍骨未寒,哪裏又跑出來個宵小冒充?”

花綠蕪嘴巴一動,剛要反駁,小孩子低沈的童音已經響起,緩緩地,一字一句道:“屍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嫁給我父親。你究竟是多沒人要?!”

“嗤……”周圍一片吸冷氣的聲音!

這小孩玉雪可愛,嘴怎麽這麽毒?!

獨孤清婉氣得瞪大了眼睛,幾乎當場厥過去!她活了二十多年,一直身嬌肉貴,被人當做掌上明珠捧著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受過這種奚落?!

獨孤清婉胸口不斷起伏,氣笑道:“好個粗鄙無狀的的惡童!哼,也罷,你要說你是這府裏的少爺,那我倒要問問你,這兩個月你詐死跑到哪裏去了?看你這一身錦繡,日子過得倒是不錯。太過樂不思蜀,卻連累生母下堂,連累生父憂心,不思悔改不說,回來又打又砸,傷人無數,又對本夫人出言無禮!”

“不尊長輩,任性胡為,殃及無辜,禍害府邸,果然是條禍根!”

花綠蕪嘖嘖有聲,冷笑著打斷她:“真是越發聽出我的氣來!你們家少爺今年才幾歲啊,被人拐了,當爹娘的不去盡力尋找搜救孩子已經夠薄情了,好容易自己拼了小命回來,你這個當後娘的不說關心安慰,說這些話竟要活活逼死他麽?!你方才羅列的是什麽狗屁罪名?!”

“生父憂心?憂心地聽說孩子屍骨未寒,就立即娶了新人?”

“連累生母?哼,要不是你鳩占鵲巢搶了人家丈夫,石元載能休妻另娶?”

“你們狼狽為奸做的汙糟事兒,偏還有臉栽倒人家孩子身上,虧你有臉說!”

花綠蕪一想到小孩子牽掛父母的模樣就氣血翻湧,執長鞭指著對方鼻子說:“獨孤清婉,我聽說你們獨孤家好歹也算簪纓世族,禮儀世家,原來就教導出你這副模樣?真是徒有虛名!”

“放肆!放肆!簡直反了天了!”獨孤清婉失去了淡漠與優雅,指著花綠蕪沖那群家仆厲喝:“豈容你在此大放厥詞,出言無狀!去!你們上去給本夫人打!狠狠打!打死勿論!”

此時花綠蕪早已經站起來了,一手攬著孩子。那孩子便忽然挺身而出,小小的身影擋在花綠蕪的前面。人小,氣勢卻絲毫不差,冷冷道:“我石崇禮是你們老爺的親生兒子!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小孩仇恨的目光狠狠瞪著獨孤清婉,那目光之怨毒冰寒竟使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底冒出一股子涼氣來。

小孩咬著牙,聲音卻低柔至極,仿佛幽靈盤旋纏繞著脖子,帶著一股子瘆人的涼氣:“後娘,你初來乍到,就要幫我爹完成弒殺親子的惡名!看樣子是想讓我石家名震朝野啊。好,今日你有膽子敢做,我石崇禮就舍了這條性命陪你!”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年僅七八歲,原本應該天真無邪的孩子竟能說出這麽狠的話!

獨孤清婉僵住了,神情覆雜,不可思議,極為厭惡地看著他。仿佛剛認識了這孩子一樣。

花綠蕪心裏咯噔一下,怕小孩較真,連忙拍拍他的肩頭,“你別做傻事啊。我告訴你,無恥之人不要臉的招數多著呢!你要是死了,她隨便編排一個生病的罪名就能打發你了,豈會賠上她自己?”

“這種情況你就要像我一樣!”

花綠蕪抱住小孩,令他一側耳朵緊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又單手緊緊捂住他另一只耳朵,忽然從懷裏掏出一支通體碧綠,好似海螺的一個東西,放在嘴邊吹了吹,便放聲大喊:“鹽鐵府石元載的新老婆獨孤清婉小妾上位,逼主母下堂不算,今日在府裏以多欺少,要活活打死石元載的親生兒子啦……!!!”

聲音從小碧綠海螺盤旋而出,登時放大無數倍!院中一群人乍受到襲擊,簡直如耳邊炸雷,一些膽子小的登時蹲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耳朵。

沒嚇趴下的那些人先是呆楞許久,反應過來就面面相覷,面露驚恐!

花綠蕪方才的話語響徹方圓十裏,就算他們今日做得再隱秘,這件事情也絕對瞞不住了。

獨孤清婉臉色鐵青,本來她真有一絲殺人滅口的意思,可花綠蕪這麽一弄,她又豈敢落人口實。

錯失先機,受制於人,登時被氣得一陣陣頭暈。

偏偏花綠蕪還笑瞇瞇地伸出左臂,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道:“要打要殺,現在您可以放馬過來了!”

獨孤清婉嗓子眼一甜,生生咽下去一口血,琉璃眼珠狠狠瞪了過去,恨不得將這人千刀萬剮!

她長這麽大,從沒吃過這麽大的悶虧,這廝簡直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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