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小腹的位置傳來陣陣抽痛，朱顏冷汗淋漓，前所未有的恐懼包圍了她全身，長這麽大她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就仿佛瞬間被丟進了冰窟，冷到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顫抖著用鬥篷裹住了肚子，希望能夠給已經受涼的肚子增加一點溫度。

此刻她真的悔得腸子都青了，因為聽朱厚照說過見過他們兒子就認定這一次絕對不會有事，但她偏偏忘了，那個健康漂亮的男嬰卻不一定是她現在肚子裏的這個。想明白這一點，她的身體仿佛秋風中的樹葉一般開始劇烈顫抖。

對不起！寶寶！媽媽錯了！媽媽真的錯了！求你了，別有事！千萬別有事！

“江彬！派人去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家！快！”朱厚照一把將她從馬上抱下，在夜風裏緊緊摟住了她。他的身體果然跟她一樣冰涼，朱顏擡頭望著他那張月光下顯得特別蒼白的臉淚流滿面。

“寶寶……嗚嗚嗚……”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朱厚照果然也被嚇得六神無主，身體竟然抖得比朱顏還厲害。

“對不起……嗚嗚嗚……”眼淚模糊了眼睛，朱顏已經完全看不到朱厚照的臉了。

“不！不！是朕的錯！朕瘋了才帶你一起來！”朱厚照抱緊了朱顏，仿佛生怕她化作煙塵消失。

朱顏的運氣還不算糟糕到極點，雖然已經出了德勝門上了官道，卻依舊幸運地在附近找到了一個小村莊。身為心腹江彬自然知道朱顏對朱厚照來說到底有多重要，沒過多久便領了村民過來把朱顏擡了回去。

小村莊沒有大夫，只能找了位稍懂點醫術的老婆婆過來看看。看過朱顏的情況之後，那位老婆婆的反應不太樂觀，嘆口氣悄悄提醒朱顏要做好失去孩子的準備。幸虧朱厚照事先被人拖出去了，不然聽到這話絕對會抓狂。

朱顏淚如雨下，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拍死自己。

“夫人，怎麽搞成這樣的？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嗎？大半夜的這身打扮跟著男人到處跑！還騎馬！你跟肚裏的孩子有仇是吧？看你家相公前呼後擁，想來也不是尋常人家，怎麽如此不知輕重？”

那位老婆婆絕對是來火上澆油的，朱顏原本就已經難受得不行，聽到這話，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現在的姑娘啊！老身有個女兒也跟夫人你一樣，上躥下跳沒個正型，都懷孕了還騎馬。我那個女婿老實，也不知道管管。算起來老身的女兒跟夫人差不多年紀，連懷孕的月份都差不多。回頭得給她提個醒！”

“夫人你這是受了凍，又被顛著了。”看朱顏哭得那麽可憐，老婆婆終於沒有接著數落她，把一個熱乎乎的湯婆子塞到了朱顏懷裏，“抱著暖暖身子，千萬別放到肚子上去！過一會兒老身再給你紮幾針，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謝謝……”

“謝什麽？老身的兒子也是行伍中人，女婿跟夫人的相公還同為錦衣衛。在這邊遇到，也算是緣分！看夫人的相公一行神色如此凝重，又深夜急性，想來應該是有緊急軍情吧。”

朱顏不知道可不可以跟她透露消息，閉嘴沒有回答，沒想到那老婆婆卻自顧自說了下去。

“可惡的蒙古人！不瞞夫人，老身的兒子也曾是九邊重鎮延綏的一名總兵，跟蒙古人幹過幾仗，每次出門老身也恨不得跟去。前段時間因為一些事情被免了官，老身反而松了一口氣。比起建功立業，一家老小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聽到延綏二字，朱顏心中忽然一動：“老婆婆怎麽稱呼？”

“老身夫家姓馬。”

朱顏心中巨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老婆婆：“馬婆婆，你兒子叫什麽？”

馬婆婆果然被嚇了一跳：“我兒子已經被罷了官，你問他的名字做什麽？”

看到朱顏一臉認真，馬婆婆最後還是乖乖答了：“老身的兒子單名一個昂字。”

馬昂？！朱顏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本冷汗狂飆，不住顫抖的身體忽然鎮定了下來：“馬婆婆，你的女婿是不是姓畢名春？”

“咦，夫人！你認識我家女婿？”

朱顏沒有回答她，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之前還在奇怪朱厚照為什麽會那麽重口味喜歡孕婦，還做出那種強奪他人妻子的事情來，原來自己就是歷史上馬昂獻給武宗的那個孕婦妹妹！那位孕婦可是陪著朱厚照一路從宣府一直到豹房，沒聽說過孩子出過什麽問題。孩子不會有事了！太好了……

笑著笑著，她卻又一次忍不住淚流滿面。因為她終於知道了自己孩子的未來。一個註定不可能被大明帝國承認的繼承人，什麽馬昂之妹，估計也是有心人為了破壞孩子的正統繼承人地位，故意扭曲了事實。

在外面聽到朱顏又哭又笑，朱厚照終於顧不得侍從的阻攔，沖了進來。進來後，他看到的是淚流滿面，狀若癲狂的朱顏。

“沒事！沒事！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只要你沒事就好！”

被朱厚照攬入懷中，朱顏卻哭得更厲害了：“對不起……對不起……”雖然就算沒有這一出，孩子也未必能夠擁有足以被承認的地位，但是朱顏卻覺得特別內疚。她知道朱厚照盼這個繼承人盼了多久。

大概是以為孩子沒了，朱厚照抱緊了朱顏，渾身都在顫抖。意識到他誤會了，朱顏連忙解釋：“沒事，孩子沒事……”

“你騙我！”

“我沒騙你，真的沒事，要是孩子真沒了，床上會這麽幹凈嗎？所以，你走吧！”朱顏努力擠出了一抹微笑，配合著她那張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臉，這個微笑簡直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朱厚照掀開被子確認了一遍，這才稍稍安下了心。可惜，他依舊緊握著朱顏的手，沒有半點要挪窩的意思。

“你走啊！不是說慢了就出不了關了嗎？”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麽走？”

看到朱厚照此刻的表情，朱顏就知道事情大條了。出來之前她就怕自己會拖後腿，沒想到卻偏偏真的拖了後腿。

“是我蠢，不聽你勸，才害孩子遇到危險，要是你再因為我耽誤了大事，那我就真的百死莫贖了！難道你想讓我成為天下的罪人嗎？”

可惜，聽到這話，朱厚照非但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反而再度摟緊了她。

“你難道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嗎？”

“我只知道我是你丈夫！”說話的時候朱厚照那家夥甚至還跟小時候跟她撒嬌時一樣使勁蹭了蹭她的脖子。

看著跟耍賴的孩子一樣摟著她不肯放手的朱厚照，朱顏欲哭無淚。剛出來時那個躊躇滿志，雄心勃勃想給蒙古人一些好看的霸氣英主到哪裏去了？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這次就不該回來。

“我跟孩子真的沒事！難道忘了你小時候看到的嗎？”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勸他，“你跟江彬他們先出關，過幾天再來接我不就行了？”

“不！我要陪在你身邊……”

蒼天啊！大地啊！朱顏終於又忍不住淚流滿面了。這個粘粘糊糊跟纏著丈夫的小媳婦一樣的家夥到底是誰啊？快把英明神武的陛下還回來！

怎麽勸都沒用，朱顏果斷決定拉仇恨：“記住，我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蒙古人！要不是因為他們三番五次犯我大明，我也不會跟著你到這邊來！要不是跟著你到了這邊，也不會遇上這樣的事！要是我跟孩子真的出了什麽事，都是蒙古人的錯！你真的打算留在這邊陪著我，任憑那些蒙古人繼續在邊地燒殺搶掠嗎？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偷逃出關了對吧，如果這次失敗，你覺得你還會有第三次機會嗎？”

這番話果然有效，原本跟樹袋熊一樣粘著朱顏的朱厚照身體猛地一僵，臉上那副憊懶的神情瞬間消失無蹤。

“朕，知道了！”跟朱顏在一起的時候，朱厚照的自稱向來非常隨心所欲，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才會用到朕這個自稱，要麽自恃身份，要麽特意強調明朝這邊的事，現在他既然用了朕，那就說明他是認真的。

“那我走了……”

“嗯！去吧！過幾天別忘了派人來接我，給我準備輛舒服的馬車！再也不要騎馬了！”

朱厚照笑著點了點頭。

“老人家，我娘子就拜托你了！”

“小哥放心，你家娘子就交給老身吧！不過是勞累過度動了胎氣，未必真的會有事，你就放心地去幹你的大事吧！”

朱厚照轉身出門，走到門口又忽然折返，給了朱顏一個激情四溢的深吻，直到馬婆婆看不下去咳嗽了幾聲才猶豫未決地放過了她。

“幹死那些蒙古人！”

“嗯！”

雖然離開了，朱厚照卻差不多了留了一半人保護朱顏，過不了多久那幫文官肯定就會得到消息。還好他走的急，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被追上。

“娘娘，掀開衣服，老身給你紮幾針。”

“咦，你剛剛喊我什麽？”朱顏嚇了一跳，懷裏的湯婆子都差點被丟出去。

“剛剛那位是陛下吧！老身聽到他自稱朕了，想想也是，那氣度那風姿，普通的軍官是萬萬不可能有的！”馬婆婆長嘆了一口氣，“陛下想親征的事天下人都知道，那幫文官太可惡，自己畏戰如虎，也不肯放陛下出關。他們在京城錦衣玉食，哪裏會管邊地老百姓的死活。”

“你……你……”朱顏真的被嚇到了，按照一般微服出巡的劇情，不是應該等到某天朱厚照一身龍袍出現在馬婆婆面前時，她再驚慌失措地跪地高呼萬歲的嗎？

“別看老婆子這樣，當年也曾是在京城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可惜家道中落，只能隨意嫁了個父親曾經的舊部。陛下是個好人，也是個好皇帝，如果換成別人，老身可沒這個膽子戳穿二位貴人的身份。”

聽到馬婆婆的這番話，朱顏的腦子轉了又轉。古人的智商果然不容小覷啊，原來微服私訪之類的故事裏面小民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什麽的是故意裝出來的啊！一想也對，一旦戳穿了就要三跪九叩，誰那麽想不開自己找虐啊，不如自降智商，一路裝傻到底！想想那些故事裏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皇帝也挺可憐的。

“原本老身是不打算使出家傳的金針手法的，既然是娘娘，那麽老身就非救不可了。”

古人果然都是老狐貍，原來她故意點出朱厚照的身份是為了這啊……救一個素昧平生的普通孕婦，跟救未來天下之主的母親，這區別可就大了去了。可惜，未必能夠如她所願，想起孩子可能的未來，朱顏一陣黯然。

“也算娘娘運氣好，老身可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老身趁著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動，把能走的親戚都給走了，身處邊地，誰也不知道哪天就會死在蒙古人的鐵蹄之下。蒙古人年年來犯，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啊！希望陛下這次能夠大勝吧！”

“一定的！”折騰了一晚上，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望著隱隱透入日光的窗欞，朱顏忽然想起過幾天就是朱厚照的二十六歲生日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夠趕得上他的生日。只希望他到了宣府後能夠趕快安頓下來，第一時間派人來接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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