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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孔雀,孔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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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此話一出,滿屋皆驚。

永興帝穿著日常便服,深青色祥雲紋道袍,頭戴黑色/網巾,從穿戴上看不出帝王的身份,所以紀雲果斷佯裝不認識。

外頭慈慶宮的宮人們聽見紀雲的驚呼聲,連忙跑來救駕。

永興帝對拖拽宋院判的侍衛使了個眼神。

那侍衛應該是這少年天子的心腹,一下子就明白了聖意,像扔一塊抹布似的扔了宋院判,命手下侍衛們守在門口,對前來救駕的眾人說道:“太後夢魘囈語,宋院判正在施針,爾等速速退下,莫要驚擾太後治病。”

侍衛們把慈慶宮宮人們驅到偏殿,不準任何人靠近。

太後失憶,連皇帝都不認識了,這可是大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控制住了場面,永興帝指著癱在地上的宋院判,“還楞著幹什麽,還不快給太後診治!”

宋院判要給紀雲把脈,紀雲依然縮在床尾,雙手緊緊抱著枕頭不肯配合,目露疑光,“你……是宋院判?”

紀雲是故意的,她對這十年的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所以裝作失憶,但是她必須裝作隱約記得些什麽,否則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豈不是要被耍得團團轉?

得讓人有所忌憚。

紀雲開始選擇性失憶。

宋院判是臥房裏唯一高興的人——紀太後醒過來了,他的人頭和官位都能保住,“回稟太後,就是微臣。太後從高臺墜落,傷了腦子,很多人和事情暫時不記得了,這不打緊,待服了藥,慢慢調養就恢覆了。太後,讓微臣給您把把脈。”

紀雲沒有立刻配合,她放下枕頭,坐在床上對永興帝頷首,“方才哀家失禮了,把皇帝當成了刺客。”

永興帝由驚轉喜,“太後終於記起朕了!”

紀雲說道:“哀家不記得了,但能吩咐宋院判的人,只能是皇帝。”

失憶又不是失智。要拿捏好分寸。

得讓人知道失去記憶的太後不是好糊弄的。

紀雲對守在門口的男子說道:“哀家記得落水之時,是你救了我,你是誰?”

男子立刻回道:“奴婢孔雀,是禦馬監騰驤左衛提督太監。”

原來是個太監!難怪叫做孔雀,可不就“缺”點什麽!

他又長的那麽好看,叫做孔雀,人如其名。

禦馬監是太監二十四衙門之一,掌管大明兵符,地位僅次於司禮監。

禦馬監還負責皇帝的護衛,手下有騰驤左衛、騰驤右衛、勇驤左衛和勇驤右衛以及勇士營五個衛所。

禦馬監所屬的五個衛所都由太監率領,只聽命皇帝一人,是禁軍中的禁軍。

永興帝說道:“朕已經命東廠和錦衣衛一起徹查刺客的幕後主使,孔雀帶著騰驤左衛保護慈慶宮——太後記得是誰把你推下去的?”

此時宋院判已經在給紀雲把脈了。

紀雲遲疑片刻,蹙著娥眉,說道:“哀家依稀記得在兔兒山旋磨臺上過大壽……哀家還把秀女們召喚過去,人多熱鬧,然後就……不記得了。”

紀雲看著門口的孔雀,“哀家最後的記憶,就是孔提督在水裏救了哀家。”

紀雲捂著額頭,做出一副傷腦筋的樣子——她現學現賣,目前只知道這些,又不敢瞎編。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如果她胡說八道,很可能被認為得了失心瘋。

所以紀雲現在惜字如金。

宋院判忙說道:“太後想不起來就不要強想了,思勞過度,對病情不利。微臣開一副安神藥,太後好好休息。”

咚——咚咚!

鐘鼓寺值夜的人敲響了三更鼓。

永興帝說道:“太後失憶之事要保密,誰都不準說出去。夜深了,朕明日再來看望太後。”

永興帝畢竟和紀太後沒有血緣關系,永興帝是個十七歲少年天子,紀太後剛剛過二十五歲生日,正當青春,永興帝要避嫌的。

宋院判和孔雀立刻應下,“恭送皇上。”

永興帝走了,宋院判下去開藥方,臥房只有孔雀和紀雲。

紀雲在水底邂逅孔雀時,見他雙目若巖下電、氣質飄若流雲、蕭蕭肅肅如松間之風,心情就像水潭的水波蕩起來了——當然,紀雲堅定的認為是昨晚……不,是十年前那晚她看了《水滸傳》上那些混賬話的緣故。

但現在,紀雲推測她的身體被某個靈魂霸占了十年、以及知道孔雀其實是孔“缺”之後,紀雲心裏再也蕩不起來了。

她不想當什麽太後,她只想回到過去,守著一個堆滿布料的倉庫,混日子等退休。

孔雀問道,“太後餓不餓?奴婢去叫人送夜宵。”

紀雲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她餓的頭暈,像個莫得感情的木偶人點點頭,“要他們擺好飯就走,哀家一個人吃,不需要人伺候——哀家不想讓人看出來哀家失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紀雲吃夜宵,心事重重,再美味也味同嚼蠟。

喝了宋院判的藥之後,紀雲去沐浴更衣,她躺在浴桶裏,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十年後的身體。

十五歲的她正是長個頭的時候,身形有些幹癟,守著隔壁丁字庫的女官戲稱她是個燈美人。

如今腰還是那個腰,身高沒有變化,但胸大了一倍,沈甸甸的像兩個木瓜,臀部也變得滾圓。

這分明是個已婚婦人的軀殼,一朵鮮花盛放時的模樣,和十五歲時的含苞待放截然不同。

明明是她自己的肉身,紀雲卻覺得很陌生,甚至……覺得羞恥!

有人用她的肉身去睡了先帝,承受真龍天子的雨露恩澤,她卻無知無覺。

我不想嫁人!更不想睡皇帝!我不要當太後!

我只想幹幹凈凈、無牽無掛、平淡富有的度過此生!

明明身上沒有汙垢,紀雲卻覺得自己很臟,她瘋狂的搓洗身體,皮膚都搓紅了。

外頭守著的孔雀見太後遲遲沒有出來,擔心太後泡在熱水裏睡著了出事,他故意加重了腳步,輕咳一聲,“太後,水涼不涼?需要加熱水嗎?”

真的太後,要面對被某個人強行改變的人生。

紀雲從浴桶裏出來,披上浴袍,一言不發的和孔雀擦肩而過。

躺回床上,宋院判開的安神湯起了作用,紀雲腦子裏狂風暴雨,也立刻偃旗息鼓,沈沈睡去。

次日清晨,紀雲對孔雀說道,“哀家要去旋磨臺一趟,或許到了那裏,觸景生情,哀家或許能記得一些事情,一定有人推了哀家。”

紀雲沒得辦法,她厭惡現在的肉/體,但她又必須保護這具成熟美艷的肉身,肉身一旦消亡,她魂魄無處可依,跟著同歸於盡。

她不想死,她淪為官奴從早到晚刷馬桶時也不曾想去尋死。

孔雀勸道:“萬萬不可!太後大病未愈,剛剛蘇醒——”

“哀家是失憶,身體並無大礙。”紀雲用盡全力扮演上位者的威壓之感,“你是保護哀家,還是禁足哀家?”

孔雀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幕後主使還沒有抓到,太後若離開慈慶宮,萬一刺客賊心不死,再次刺殺,後果不堪設想。”

紀雲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的騰驤左衛把慈慶宮圍得水洩不通,刺客焉能現身?不用興師動眾擺出太後的儀仗,哀家要微服去旋磨臺。你不同意,哀家自己去。”

紀雲固執己見,孔雀只得安排下去。

紀雲穿上了騰驤衛侍衛特有的服飾——深青色袍子,外罩紅色褡護,白襪黑鞋,腰間懸著一炳刀,頭戴紅氈笠。

她頭小,紅氈笠一下子扣在了眉毛上,鬥笠的帽檐遮住大半個臉,紀雲看起來就像個面白無須的小宦官,可以蒙混過關。

大明皇宮,兔兒山,旋磨臺。

此大明不是彼大明。

各位看官俗知的大明是開國皇帝朱元璋在南京稱帝,國號大明,立長子朱標為太子。但是太子朱標英年早逝,朱元璋只得把朱標的長子朱允炆立為皇太孫,後來皇太孫繼位,燕王朱棣不服氣,發起靖難之征,攻進南京,奪了侄兒的皇位,燕王是歷史上唯一一個成功奪位的藩王,從此大明皇位在燕王一脈流傳。

但是這個是平行世界的大明,同樣是朱元璋成為開國皇帝,但太子朱標沒有病死,皇位順利傳給了他,父傳子,子傳孫,一直在太子朱標這一脈繼承。

為什麽會出現平行世界的大明?別問,問就是量子力學,或者,是量子糾纏。

太子朱標繼位後勵精圖治,為了方便守護國門,還將都城從南京遷到北京。

在北京修建新的皇宮時,工匠們將廢棄的石料傾倒在此地,十來年後紫禁城竣工,這裏也壘砌成為一座人造的小山,因洞窟眾多,引來兔子在此地做窩,所以叫做兔兒山。

兔兒山山頂就像一面大石磨,所以叫做旋磨臺——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是農民出身,老朱家取名就是這麽簡單粗暴,樸實無華。

旋磨臺是紫禁城的最高峰,九九重陽節時,後宮的人會在這裏登高遠眺,頭戴茱萸,喝菊花酒,吃迎霜麻辣兔。

紀雲當倉庫保管員時就來過這裏,她和幾個一起挑燈夜戰考女官、打算幹到退休後一起買房置地養老的手帕交們一起登高,在旋磨臺鋪開一個毯子,席地而坐,吃喝玩樂。

現在,紀雲要從孔雀這裏套話,搞清楚她當年的手帕交們這十年都有什麽變化,她想她們了,這是紀雲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裏唯一的溫暖和依靠。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架空明朝,宮廷官職,風俗習慣等等都以明朝為範本。紫禁城的結構也是如此,明朝皇宮真有兔兒山和旋磨臺,老朱家取名字很樸實的,清朝入關之後,將兔兒山鏟平了,山石賞給大臣們,所以大家去故宮是看不到兔兒山的,真是滄海桑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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