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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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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決定要離開這個國家之後,神父總是會想起很早以前的那個只園祭上遇到的兩個人。

坐在他肩膀上大聲喊著“總司”的小姑娘,和敲著她額頭敦促著她說謝謝的青年。

變成了如今這個雖然溫和但卻固執倔強的小姑娘,和幾個月前在他面前低下頭,拜托他照顧好這個小姑娘的青年。

或許這就是日本人所說的“絆”吧。

如果是這樣,那也實在沒辦法。

神父默默地從懷中摸出了一樣東西,交到八重手中。

“這是你來之後有人讓我替你保管著的東西,現在我既然要走了無法繼續保管下去,是時候該還給你了。”

八重接過那件用略有些舊的深色布料仔細包裹好的東西,並沒有打開,只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就已經明白了那是什麽。

她將它仔仔細細地收回懷裏之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鄭重地向神父行了個禮。

“謝謝。”

她說。

那次談話之後沒多久,神父就登上了回美國的船。

八重則拒絕了他要把她托付給下一位來日本傳教的神父的建議,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一個人回了只園的家。

只一眼就能看出,前面的店面陳年血跡未消,光是從刻在柱子和墻上的刀痕就能看出當年到底發生了多麽激烈的戰鬥。她不忍心再去,只是簡單地把她曾經與父母共同住過的那個家打掃了一下,家裏還有些能用的生活用品,只是被褥什麽的一年沒用都得曬一曬。

在屯所幹了一年多的雜務,雖然範圍不是很大,但眼下的八重手腳麻利,把一個不算大家收拾的可以住人也不過是半天功夫。

等一切都收拾停當之後,她環顧一圈,長出一口氣之後,靜靜地笑了起來。

時隔一年多,當時逃一樣被帶出去的她。如今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裏。

河原町的八重,最後回到了池田屋。雖然沒有父親,沒有母親,阿綾據說在去年剛剛許了人家嫁了出去,曾經一起在商店街從街頭滾到巷尾的小夥伴們在這裏出事了之後也各自隨著要躲避不祥的家人搬走了,池田屋附近在之後又搬進了新的鄰居。

一切都變了樣,可她還是回來了。

在母親曾無數次使用過的那個梳妝臺前,她將從神父那裏得到的東西原原本本地放在了梳妝鏡前,而後看著它發了一會兒呆。

那不是一般用來包裹東西的布料,她知道。

邊角上還保留著從衣服上撕下來之後沒處理過的纖維紋理,仔細看的話,被包裹住的部分還露出一絲細密的針腳。

那是她的手筆,毫無疑問,這件衣服她曾補過。

這是從沖田總司衣服上撕下來的布,裏面包著的是她在屯所裏沒帶走的那支,當年吉田稔磨送她的發簪。

她不懂他的意思,明明說好老死不相往來,卻偏偏要用各種手段讓她忘不了。

而更可惡的是,即使心知不行,她卻還是忍不住被他牽著鼻子走,從很早以前起就一直是這樣,簡直就像是一心想要往火裏撲的飛蛾,連自己都要嘆一句死有餘辜。

再這樣下去,沒有人會原諒她——尤其是她自己。

☆、故友重逢

不知道是不是俗話中所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緣故,明明應該是在被追捕的她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卻並沒有人來抓她。

於是日子過的越發光明正大了起來,甚至再過過,膽子一直就不小,如今又有覆蘇跡象,自覺不能坐吃山空的八重直接選擇離開家,在附近的一家定食店裏做起了幫工。薪水微薄是微薄了一點,不過勝在能蹭吃三餐,她又有住處,不用花錢,也能攢下一些來。

她對這種生活相當滿意,雖然只有一個人,遇到有趣的事情沒人分享,遇到悲傷的事情也沒人開解她,但忙起來什麽也顧不上,寂寞這種東西簡直是奢侈品。

定食店很忙,晚上關店之後還要幫著老板娘收拾碗筷桌椅和進行關店的準備,經常會忙到很晚才能回家。冬天天黑得早,在這樣的冬夜裏一個人回家,總歸是有些危險的。

後來某一天,老板娘在八重幫忙收拾完了店裏的東西,正要告辭回家的時候,一把將一個少年推了過來。

是叫做望月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據說三四年前就在這裏做幫工了,經過學習基本完全包攬了料理的工作,沒有孩子的老板娘幾乎將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

雖然在一起工作了這麽長時間,不過一個忙前面接待,一個在後廚負責料理,其實二人之間並沒有什麽交集。

被老板娘推了一把的望月紅著臉,緊張得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眼神飄忽著不敢看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最後才終於問出一句“要不要一起回……不是,那個,我送你回……不,你看,一個人回家很危險所以……”

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沒能將一句話說完全,著急得連耳根和脖頸都紅了起來,八重甚至註意到藏在看板後面偷看的老板娘正在捂著嘴偷笑。

大概是老板娘在故意撮合吧……她心想。

不過不管是不是老板娘在刻意撮合,總之望月少年那不同於曾經所認識的任何男性的,局促的樣子,看得八重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

雖然很想拒絕,但光是看到那緊張的樣子就讓人有些於心不忍,更別提拒絕。

於是她就答應了他。

“好啊,那就一起走吧。”

一路上並沒有人說話,望月少年沈默地走在八重身邊一尺左右的地方,只能聽得到他的腳步聲。

八重並不習慣這種沈默的氣氛,卻又不太願意由自己率先挑起話題,於是只好一步一步,在心裏估算著還有多久到家。

又走了大約二百步的距離,望月少年突然開了口。

“那個,能麻煩你稍微陪我繞一小下路嗎?”

聽上去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聲音太大,聲音之中還有些顫抖,逗得八重又有些想笑。

她忍住笑,反問了一句。

“望月君,相當不習慣女孩子的樣子?”

“啊是!這個……您看出來了嗎……”少年羞澀地撓了撓頭,“對不起,我是不是太唐突……”

“倒是沒什麽,是說我比你小,請不要對我用敬語啦”八重迅速擺擺手,“畢竟回家其實也沒事做,如果望月君想的話,我倒是可以聽你說話……”

少年還沒來得及露出喜色,就被八重迅速補了一句。

“不過如果望月君繞路的時候還是不說話的話,我會生氣回家的哦?”

“啊,是!對不起!”

“所以都說了不要用敬語嘛。”

“對不起!我是說,好的……”

“真是的,再這樣我可生氣啦,在店裏用了一天的敬語,回家的路上請饒了我吧?”

“對……不是,我……”

少年一下子找不到任何說辭,整個人頭頂仿佛爆開了一朵紅雲一樣漲的滿面通紅,最終還是打敗了心中的“於心不忍”,大大地欺負了一把這個比她大兩三歲的少年的八重,終於忍不住在街上大笑了起來。

望月少年剛開始還有些懊惱,最後瞧見八重笑成這樣,也忍不住,摸著後腦嘿嘿嘿地陪著笑了起來。

這麽一鬧之後,二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很多,比起最初被老板娘幾乎半逼迫著來搭訕的時候,望月少年的羞澀大減,漸漸聊著聊著就聊開了,不愧是老板娘相當看重的少年,望月少年不支支吾吾的時候懂的東西相當多,跟他聊天可以有很多話題,甚至連八重從神父那裏看到的某些書他都略有涉獵,總而言之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冬夜天黑的早,離宵禁的時間還有很久,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不知不覺也走了很遠。

然而走到一半,八重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下一秒就發覺了身邊的女孩子臉色有些異樣的望月也頓住了腳步住了口,略有些疑問地看向八重。

“怎麽了?”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臉看向了一個方向。

漸漸的,少年也聽見了原先只有少女發覺了的聲音。

那是雜亂的腳步聲,和混雜在腳步聲之中的,佩刀在刀鞘之中碰撞所發出的金屬聲。

有浪人——或者說,不論是武士還是浪人,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佩著刀的人,而且正在向他們飛奔而來。

下一秒,前面那個轉角就拐出了幾個人。

領頭的人的面孔,八重很熟悉。

熟悉到,幾乎下意識地,她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平助……小一……”

同一瞬間,她向後退了一步。

望月少年適時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觸手就發覺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著,頓時有些無措,只能加大了手中的力度,試圖給她一點支撐。

而飛奔而來的藤堂平助和齋藤一也發現了她,漸漸放慢了腳步。

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小八重……?”

藤堂平助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

“你在這裏幹什麽!趕緊走!”

“我沒……”

辯解的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又被藤堂如今的表情給嚇得咽回了肚子裏。

他的臉色和她所熟知的那個藤堂平助完全不一樣,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就連自己額頭受傷差點死掉都能笑嘻嘻地跟她開玩笑的藤堂平助了,眼下的這個人,雙眼通紅,看上去簡直下一秒就要去和人拼命一樣,渾身散發著一種惡狠狠的,決絕的氣息。

他身邊的那些人也一樣,兇神惡煞得令人害怕。

這麽多人裏,只有齋藤一,仍舊是從前那副堅定的樣子,從他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從前八重相當頭疼這點,可現在,這唯一沒有變的令人頭疼的一點,反而令八重感到安心。

而這樣的齋藤一也在藤堂平助之後開了口。

“平助說的沒錯,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他眉頭微皺,“總司放你走,不代表你就能走得掉,如今雖然他們無暇顧及你,但你應該再慎重一些。”

“我……”

她腦袋裏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應該在這種場合下,對這向她說出這些話的藤堂平助和齋藤一說些什麽才好,無措感讓她再次後腿一步,直接撞在了望月少年的身上。

瘦弱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向後小小地退了一步才支撐住自己,簡直不明白這個瘦小的姑娘到底哪裏來的力氣。

但怎麽看,都跟眼前的這兩個人有關。

少年忍住自己的害怕,靜靜地上前一步,將八重擋在了身後,阻斷了齋藤一和藤堂平助看她的視線。

“對不起,我們馬上就離開,但她是無辜的,你們不要欺負她。”

“我不會欺負她,再也不會欺負她了。”藤堂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齋藤一,“阿一,你們先走,我有話要和小八重說。”

“那你?”

“很快,說完就追上你們,你們先去,伊東先生要緊。”

聽見藤堂說伊東二字,齋藤一的臉色也正了正,而後沖他點了點頭。

“那你盡快。”

“嗯。”

☆、自說自話

齋藤他們離開的很快,而藤堂平助看著他們離開之後這才轉向八重的方向,看著仍然擋在八重面前的望月,嘆了一口氣。

“你讓開。”

少年猶豫了一下,並沒有動彈。

藤堂今天非常暴躁的樣子,話說一遍沒有得到回應,第二遍就已經帶上了火氣,伸手撥開了他。

“我讓你讓開!”

雖然也是男子漢,但畢竟只是個文弱少年的望月根本經不起身為武士的藤堂隨手一撥,在小小地踉蹌了一下之後迅速站穩腳跟的少年發現,就這一推一踉蹌的功夫,身後的八重已經徹底暴露在了藤堂平助眼前。

而小個子的青年武士只是深深地看了八重一眼,然後彎下了腰。

“大概我們做的那些事你已經全部知道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希望你的原諒,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對不起。”

一句話簡直擲地有聲,震得剛想沖上來重新把少女護住的望月少年瞬間楞在了當場,八重只覺得喉嚨裏澀澀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藤堂平助似乎也並不想要她的回答,只是直起身子,之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和他整個人如今的嚴肅風格不符合的是,這只放在她頭上的手相當溫柔。

溫柔得就像他把她撿回屯所的時候一樣,讓人恍然覺得,其實根本沒分開過。

一瞬間她甚至以為什麽真相什麽滅門之仇什麽離開屯所都只是幻覺,只要跟著平助走,就能再次看到總司撫著額頭對她攤開手,說類似“死小鬼又到處亂跑迷路了吧,來我這裏”的話。

然而這只帶來錯覺的手也只停留了一瞬,藤堂平助很快就放開了八重,沖著在隔壁楞楞地看著的望月少年點了點頭之後就向前跑去。

“平助!”

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的少女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叫住了跑走的藤堂平助。

而他卻只是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回頭。

“平助你要去哪裏?”少女小跑著上前,拉住了藤堂平助的衣袖,“危險嗎?會死嗎?”

“會。”藤堂平助點點頭,“但小八重你在幹什麽?你這不是對這敵人應該有的語氣吧。”

“可你是平助啊……”少女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再說到底為什麽那時候要殺了他們啊!到底為什麽偏偏只救我啊!不要……不要去送死啊!”

“可我不死的話,或許你重要的總司,如今站在我對立面的那個總司,就會死了哦。”青年慘然一笑,“這樣也可以嗎?又或者,這樣其實更好嗎?”

八重啞然,覆又祈求似的看向藤堂平助。

“不要去好不好……?”

“不好哦,因為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你應該懂。”藤堂平助伸手拂掉了八重拉住他衣袖的手,“對不起,我必須去和阿一他們匯合了。”

“不要死啊……你們這樣算什麽啊,擅自毀掉別人的生活又擅自的去死,到底算什麽啊!”

一個個的都問她懂嗎說她應該懂,可她真的不懂也不想懂啊。

到底這些人在追求的是個什麽樣的東西,才能讓他們這樣肆無忌憚地殺人,毀掉別人的生活,最後又轉過頭來自相殘殺?

這讓人怎麽才能想得明白?怎麽可能想得明白?

然而無論少女怎麽問,藤堂平助已經追著齋藤一的腳步離開了,他所留下的也只剩最後那個對不起而已了。

最後望月少年默默地扶起跌坐在地上啜泣的少女,強行把她的腦袋按進了自己懷裏。

聽她在掙紮了一小會兒之後,終於拽著他的衣襟,大哭出聲。

沒人知道後來少女哭了多久,就連陪著她的望月都沒算過,二人直到過了宵禁時間都還在街上,這點讓一向遵紀守法的望月少年有些猶豫。

然而就算有些害怕,他也沒能做出將痛哭的八重仍在街上自己回家這種事情來。

不過那天也沒人有閑心餘力來管兩個幾乎毫無政治背景的平民百姓在宵禁過後仍舊上街的事情——那天晚上發生的整件事就在第二天便傳遍了京城,就連定食店的顧客也將這個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雖然不是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談闊論的話題,但是這種軼聞總是有引人忍不住熱血沸騰大聲說話的魅力,尤其定食屋又是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裏面的客人又大多認識,這給了許多人安全感。

於是說話的聲音再次大了一些。

“昨晚聽說慘的不行呢!”

“是吧是吧?我有個朋友就住在那附近,聽說喊殺的聲音連在好遠之外的他們家都聽得見!”

“你這家夥,這麽說你朋友到底住的近還是遠啊!”

“不要在這種小事上糾結嘛你這個人,男人這麽糾結可是不會受歡迎的哦!你說是吧八重?”

少女這會兒剛從料理臺出來,手裏正端著一個大托盤,準備將食物分發給點餐的各位客人,熟客這麽問,她就也笑瞇瞇地點點頭。

“是啊,要說八重我呢,就喜歡不那麽糾結的男人哦!”

“是吧是吧!”得到了認同的熟客笑了起來,重新轉過頭埋進了那群閃爍著八卦光芒的男人堆裏,“而且我跟你們說,現在那邊附近都傳遍啦,可是個大消息哦!”

“什麽什麽?!”客人們的興趣被大大地調動了起來。

“這次禦陵衛士之所以死了那麽多人,據說都是因為那個齋藤,是新撰組的土方安插進禦陵衛士裏的臥底所致啊!你看,那晚之後明明已經離開出走的齋藤一又回到了新撰組就是個鐵證嘛!那個人也真是個狠心的男人啊,禦陵衛士中有那麽多原本新撰組的人,他們也能下得了手,嘖嘖,那個藤堂,聽說死得尤其慘,好像是整個頭都被劈成兩半了啊!”

“可我聽說的不是臉嗎?!據說是從這兒到這兒這麽長的傷口!”

“那和整個頭被劈成兩半也沒什麽區別了吧!”

“哦!!!”

“嚇人吧!”

“嚇,還真下得去手!”

“是啊是啊!”

……

在料理臺正忙活著的望月少年聽見客人們的討論之後便覺得不太妙,尤其是聽見藤堂這個姓的時候,他條件反射一樣看向了正在前面忙活的少女。

沒記錯的話,前天晚上害八重哭到宵禁的那個人,就叫藤堂。

☆、波瀾壯闊

嘩啦——

客人們討論正歡的時候,一陣碗碟摔碎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討論,讓整個店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失手將整個托盤和裏面的菜都摔在地上的八重身上。

少女臉色發白,楞楞地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然後倉促地對著客人和聞聲趕來的老板娘笑了笑。

“對不起,我……稍微絆了一下,你們的菜可能要稍微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去讓廚房重做,對不起……”

一邊說著,她一邊蹲了下去,拾撒了一地的碎片和飯菜。

客人們也只好擺擺手。

“沒事沒事,看來是我們說的東西嚇壞了小姑娘……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嘛,我們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說了不說了,換個話題。”

老板娘稍稍又看了一會兒,見客人們真的沒生氣不用她出面安撫,這才轉身回後面拿掃帚和簸箕。

稍稍延後了一點,做完了手頭的工作才趕來看情況的望月少年於是親眼目睹了少女蹲在地上,將手裏一塊瓷片握得緊緊的,血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小灘的情景。

嚇得他慌忙兩步並作一步地趕上前來,硬生生將八重緊握的手心掰開,將瓷片扔到一邊去。

因為是在店裏不能太放肆,望月只能壓低了聲音說話。

“你在做什麽?!”

八重於是擡起頭來,沖著望月也笑了起來。

“對不起啊,我浪費了望月君的勞動,還要你重做……”

“問題不在這裏吧!我問的是你為什麽要傷害自己啊!”少年皺著眉,從衣袖裏拽出一塊手帕狠狠按在八重手上的傷口上。

他原本覺這樣一來得不管聲音大小,但八重至少會叫一聲痛的。

可她沒有。

她只是任由他重重地給她包紮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定定地看了望月一小會兒。

一小會兒之後,她靜靜地笑了。

“望月君,謝謝你,我沒事。”

“沒事?!”

“嗯,沒事。”八重點頭點的相當堅定,“望月君也請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吧,這裏我會收拾好的……看,老板娘已經給我拿來工具了。”

“那你的手?”

“請放心,處理這點小傷我很熟練。”

望月少年本來還想再多說些什麽,然而正如八重所說,老板娘已經帶著工具趕到,而他也還要重新將八重摔了的那些飯菜重新制作,不能繼續逗留下去了。

然而過了一小會兒他終於忙完了之後再沖著八重方向撇過去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一個用一只包裹得,怎麽說呢……具有一種相當難以理解的姿態的手托著腮發呆的少女。

包紮傷口的東西甚至連繃帶都不是,而是剛剛他給她的那塊手絹,而且還被揉的不成樣子。

少年挑了挑眉。

這就是傳說中的“處理這點小傷我很熟練”?

好在此時也已經過了午後,定食店的生意不那麽忙了,再過一陣子就是店員們吃午餐的時間,望月少年手頭沒活兒,於是跟老板娘說明了情況,拿著藥膏和繃帶重新回到了前面,擺在了八重面前的桌上。

少女擡頭,一臉詢問地看著他,看得少年哭笑不得。

“給你,手,重新包紮一下比較好。”

“啊……”少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擡頭看看望月,最後搖了搖頭。“不用了,就這樣吧。”

“不疼麽?”

“我不怕疼。”

“可這樣會留疤。”

“我……想它能留疤,希望它能留疤。”少女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沖著望月蒼白地笑了一下,“不這樣做,心裏很空。”

那個笑看得望月有些難受,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坐在了八重面前,一不做二不休地拿過了她受傷的那只手。

“望月君你做什麽?!”少女嚇了一跳,而少年則頭都不擡。“給你重新包紮。”

“可我不是說……”

“我啊。”望月手裏一邊迅速地拆了八重原本的包紮,一邊打斷了八重的話,“我呢,最受不了別人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了。所以……所以如果你覺得不留疤心裏會很空的話,那就看著我吧。看著我,直到心裏不空為止……我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或許是我無法想象的波瀾壯闊,但是從今天起就好,雖然或許很平淡,但是請……試著想想我……好了!就這樣!我我我我先去忙了等會兒見!”

八重沒來得及說話,望月少年就迅速地閃回了後面的廚房裏。

少女只得看著包紮一新的手,發了一會兒呆。

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什麽叫波瀾壯闊啊……”

笑著笑著想到了藤堂平助,瞬間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不得不說,望月在她本來就已經混亂的心裏更添了一把火,硬要比喻的話,就好像正在糾結要如何將手中的麻線理順的時候,有人又添了一把亂麻來讓她今天之內理好一樣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理狀態。

她至今都沒能梳理好到底要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面對藤堂的死訊。

究竟是應該對滅門仇人的死感到欣慰,還是對被信任的同伴背叛而死的人感到同情,又或者是對曾經救過自己一命且朝夕相處過很久的人的死感到悲傷。

無論哪一種表情她都做不出來。

“你說,他是因為知道自己會死,才會回來跟我說對不起的嗎?”

少女看著自己手上的繃帶,忍不住問出了聲音。

沒有人回答。

她趴了下去。

“對不起啊,明明你都那麽說了,可是我不可以原諒你的……”

對不起啊。

一整個下午都沒再出現在前面的望月少年,卻在晚上下班的時候再次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八重。

“請等一等,我送你回家。”

少女楞了楞,下意識擺了擺手搖拒絕,卻連半個字都還沒說被望月加重語氣的話堵了回去。

“請讓我送你回家……!”

老板娘也在一邊幫腔。

“是啊八重,本來讓一個女孩子工作到這麽晚就已經於心不忍了,如果路上出點什麽事的話我可是會心存愧疚的嘛,就讓望月送你回家吧。”

原本一個望月就令人很難拒絕了,再加上老板娘的盛情難卻,最後八重也只好在店門口靜靜地等著望月做完手頭的活送她回家。

然而前一天晚上和這一天下午的事情的緣故,導致今天的八重和望月之間氣氛相當尷尬,但無論如何這名少年都幫了她兩次,怎麽說都算是承著對方情的八重,最後站在家門口,邀請了他進門喝一杯茶。

其實最開始也只不過是出於情理之中才這麽一邀的,畢竟這麽晚了還同意進門不是望月的風格,比如昨晚他就死活沒同意。

不過預料之外的是,這一次望月卻同意了,仿佛下了什麽重要的決心一般點了頭,然後隨著略有些錯愕的她入了家門。

錯愕歸錯愕,八重如今也已經到了不會在外人面前想說就說到失禮的地步,只楞了一秒就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我帶你去客室。”

“不了。”立於玄關的望月有些局促地擺了擺手,“其實茶什麽的也不必,我只是……有話想說。”

“哎?怎麽了?”

少年在玄關一臉不安地看了一會兒八重,突然懊惱地拍了一下腦門。

“對不起……”

“誒?!”

“還是請給我一杯茶吧……”

八重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好的,那望月君稍微等我一下……要上來嗎?”

望月少年仍舊維持著捂住臉的姿勢,看似相當痛苦地搖了搖頭。

“不,請就放我在這裏吧……對不起。”

“小事兒。”少女笑了笑,轉身去了廚房。

☆、未嘗不可

直到昨天被望月搭話之前八重都沒想過,自己居然有和他一起在自家玄關捧著杯子喝茶聊天的一天。

並不是說望月有什麽不好,只是兩個人一直以來一個負責前面的接待工作一個負責後面的料理工作,雖然配合的挺不錯的,但是事實上卻並沒有什麽交流,更別提親密到在家裏喝茶的程度。

不得不說,望月是一個令人非常舒服的人,八重坐在他身邊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氣息漸漸放松下來,少了那股局促的感覺之後,她甚至覺得即使不說話,氣氛也不至於太僵硬。

很少有人會給她這種感覺——或許曾經有,但現在那些都不屬於她,而是即使回憶起來也無法扯出哪怕一絲笑意的過去。

這種難得的感覺令少女有點想要珍惜,不忍心親自打破。

於是一杯水喝完之後她並沒有去重新倒水,而是靜靜地抱著杯子,繼續坐在望月身邊。

直到他說話。

“八重啊。”望月冷不防深吸一口氣,之後仿佛吐息一樣叫出了她的名字。

少女於是轉頭去看他。

“我啊,父母都在很遠的地方,勉強算是有個可以成為家的房子,現在其實也沒什麽錢,或許說這些話都會惹你生氣,但是怎麽說呢,我想了挺久,還是想說給你聽。”

“嗯?”

“我們共事了有幾個月了吧,我啊,一直都看著你。”望月捧著杯子,轉過頭來,視線靜靜地看著八重的眼睛,“怎麽說呢,一開始只是覺得你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有點陰暗,整個人像是被一個殼子套住的人偶一樣,你知道的吧,在外國的書裏看到的,有種叫做俄羅斯套娃的東西。”

“啊,那個,我看到過……”八重的回答有些猶豫——這個氣氛有點怪,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告白,不由有些緊張,不過卻也順著望月的話題岔了開去“就是那個,一層一層變小的那個娃娃吧?”

“啊對對你果然知道。”少年笑了,“不愧是你。”

“哪有,我也只是最近剛開始學會看書而已,望月君才是,看了相當多的書吧。”

“也不過是父親書房裏留下來的罷了,我家的父親相當喜歡舶來品,所以才有機會接觸到而已,雖然自己也挺感興趣就是了。”望月擺擺手,“總之啊,就覺得我們店裏這個新來的小姑娘挺像的嘛,那個俄羅斯套娃,忍不住想掰開外面看看裏面是什麽樣的。”

“誒?”

“結果不知不覺就看了你這麽久。怎麽說呢,越看越覺得放不下”少年長舒一口氣,轉過臉去,將視線在門口的某片虛無的地方點了點,之後下了決心。“完全沒辦法,就是放不下你,無論如何都想看到你,出了任何事都想把你放在自己的羽翼下保護起來……啊,雖然我這個感覺……”他說著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可能不如從前曾經保護過你的人那樣可靠,但是我保證,絕不會讓你哭的。”

八重楞楞地看著他,仿佛在等下半句一樣。

而他也不負重望,只是稍微頓了頓,便將今晚最重要的話說了出來。

“所以,你願不願意改姓望月呢?”

“誒……誒?!”

以為是告白結果一下子就變成了求婚嗎?!

受到了驚嚇的少女手一滑,手裏的杯子就做了自由落體,碎得幹脆利落。

被子碎裂的聲音總算是喚回了八重的意識,下一秒她就按住了腦袋。

“等等望月君。”她皺緊了眉頭,“等等等等,為什麽?”

少女擡著頭看著坐在她身邊的少年,“為什麽是我?我根本想不通啊,為什麽?”

“八重,你的為什麽有點多。”望月少年微微有些困擾地笑了笑。

“不不不這個你不能不讓我問個為什麽。”少女仍舊不依不饒,“我不懂,真的。”

“有很多事情是沒有為什麽的。”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亮的像被藏進房間裏的星星,“我想要保護你,無論如何,不想再看見你受傷或是傷害自己,也不想再看見你哭,如果你陷入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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