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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好不好?”

“恩……?”

吉田稔磨放開了抱住八重的手,扶住她的肩膀,直到二人之間保持住了一個合適的距離。

然後他伸出了小指。

“小八重,你不要回家,你絕不能回家,聽得懂麽?”

“恩。”

“我是他們拼了命送出來的,我出來的唯一目的,唯一使命就是來長州藩邸尋找救兵,但是我沒能說東長州駐兵幫助我們……我的使命沒有完成,而留在你家的那些人大概已經都死了……所以你絕不能回去。”

“都……”八重捂住嘴,“不可能,騙人!”

“不,我沒騙你。”吉田稔磨搖搖頭,“我一直以來都在騙你,我們所有人都不告訴你這些事,因為我們堅信我們可以保護好你,讓你一輩子不用接觸到這些事情……但是現在不行了,接下來的路我們誰都不能再陪你,只能你一個人自己走下去不可,所以我必須告訴你。你的父母,浪秀,甚至還有我……我們以後誰都不能陪你繼續走下去了,誰都不能繼續保護你了,如果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你要怎麽保護你自己呢……”

“不要!你不要說我也不要聽……”

“因為脫藩的身份,所以我未能完成我的使命,所以給他們償命,理所應當。”吉田稔磨第一次沒有應答她的要求而住口,反而笑了一下,繼續向下說了下去,“但是小八重,你不能死,你得活下來,所以你必須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知道地活下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八重的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她的。

“來約定吧,一會兒之後你一路向北走,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絕對……不要回頭看。如果你能找到新撰組的人的話,跟他們說你的父母卷入了浪士亂鬥的事件不在人世了,向他們尋求庇佑,他們的職責最終還是維護京都治安,只要你尋求庇護,他們就不會坐視不管。”

八重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搖頭,並試圖將手指從吉田稔磨手中搶回來。

這個約定,她不想做。

可吉田稔磨的手勁極大,八重無論如何,最後都沒能掙開他的鉗制。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做到,至少你必須活下來。我交代你的話之外,別的東西,無論如何,半個字都不要說。”吉田稔磨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眼裏都是決絕的光,“約定了,指きりげんまん……?”

“噓ついたら、針千本飲ます……”他說了上半句就不說了,句尾還隱隱帶上了問號,於是八重下意識地接了下一句,卻立刻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失聲叫了他一聲名字。“榮太……!”

他笑了笑,松開剛剛勾住她的手,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支發簪。

“去年你生日我不在京城,說好給你補禮物,最後也沒補成……”他把發簪遞到她手上,讓她握住握好,然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一邊說,一邊把她的頭發用手梳順,簡單地挽了一個發髻。“今年你的生日事情更多,眼見著就在兵荒馬亂中過去了,但禮物總是要的……以後要好好打扮自己,別老和小鬼們在地上滾來滾去沒個女孩子樣兒……恩,這樣挺好看的。”

“那榮太呢……?”

“我啊……”他抵著腦袋想了想,“我的身份已經完全暴露了,就算我在這裏活下來了,也會有人來追殺我。對於武士來說,與其被別人屈辱地殺死,不如保留著尊嚴地自己選擇去死。”

“誰都不許殺你!”八重一把抱住吉田稔磨的腰,“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別人殺你也不會讓你自殺的!”

“身為武士怎麽能讓小姑娘保護呢。”他摸了摸八重的腦袋,“而且,我不能讓你做這件事,你不能跟我再有任何關系。”

“不可能!”八重拼命搖頭,“我就要!”

“小八重,你記住,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會隨你所願的,其實我有時候會想什麽時候適合告訴你這些,只是沒想到這個機會來的這麽快罷了……好了,快走吧。”

“我不走!”

“走!”他在她背後推了一把,“我們已經拉鉤約好了的不是麽?違背的人要吞一千根針的。”

“我……”八重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眼見著眼淚就下來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榮太……”

“八重你聽著,你不能死,你要替我看著我所期望的那個未來,你要替我等到我未曾等到的黎明,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情,你也有我給你的使命,所以為了這個,你現在必須走。”

吉田稔磨彎下腰再次輕輕抱住了她,然後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走吧,不要回家,不要回頭,也不要哭。”

“恩……”

八重看著他,而他卻閉上眼睛,不再看任何東西。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轉身,也不知道自己以什麽為動力而向前走。

她只知道最後他留在了原地,而她背道而馳。

腳下是下了一整夜雨之後積起的水,身後是倒在血泊裏的吉田稔磨,前方是不知道通向哪裏,無論怎麽走都仿佛看不到盡頭一樣的道路。

她違背了和吉田稔磨的約定,不僅回了頭,看見了他自殺死去的一幕,而且還往家的方向跑了去。

她不信……怎麽可能信?

晚飯的時候還好好的,父親母親榮太都在,提早了一點來了的金魚叔叔也在,大家一起吃了一頓比平時都要豐盛的晚飯,然後她被母親帶著去睡覺。

母親當時握住她肩膀的時候手的溫度還沒有忘記,怎麽可能說死就死了?

長州藩邸離他們家直線距離其實並不遠,雖然因為不熟的緣故而走錯了很多次,可是最終卻還是在拂曉之前回到了家門口。

店門打開著,而她則像平時一樣,從門口熟門熟路地摸了進去。

可平時整齊地放著桌椅的地方是散亂的,平時放著酒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地碎陶片,地上滿是酒,卻仍然蓋不住滿室的血腥味。

不,不僅是血腥味這麽簡單。

雨後的月光正在一點一點的明亮起來,借著月光就可以看到,滿地覆蓋的比酒更多的那些泛著妖異光芒的液體,是血。

鮮紅的,尚未幹透的血。

八重捂住嘴。

“媽……”她茫然地喚了一聲,然後摸索著向樓上走去,“不可能的……”

她的不信終於在二樓上踢到了一個人之後被打破了。

那個人手裏還拿著刀,面朝下趴在地上。

她伸手去翻。

“金魚……叔叔……”

廣岡浪秀那張其實相當清秀的臉此時一雙怒目圓瞪的眼睛卻仍未閉上,格外猙獰而嚇人。

八重尖叫一聲,一下子松了手,望著前方橫七豎八地躺倒的人,再不敢向前走一步,連滾帶爬地下了樓,仿佛背後有什麽東西在追一樣,逃跑似的離開了家門,逃離了只園街。

☆、陌路空巷

離開了只園範圍之後,無論是哪條街對於八重來說其實都是陌生的,走在完全陌生的街上,被夜風一吹,八重那被雨淋了半個晚上的腦袋終於開始糊塗了起來,眼前的事物在朦朧的月光之下變得更加模糊,簡直像是要上下顛倒,天旋地轉一樣。

“啊……好像有點熱……”她伸手按了按額頭,然後又甩甩手,搖了搖頭,“嘛怎麽可能呢,八重從來不生病的……從來都不生病,只是一整晚都沒有睡覺,稍微有一點點困了,想要休息一下而已……”

小姑娘扶著墻向前走了好久,好不容易在路邊找了個沒有積水的角落之後,長舒一口氣,背靠墻壁地坐在了地上。

“啊,天亮了……”她擡頭,順著街道盡頭看向了遠處環繞著京都的山,太陽雖然尚未升起,可陽光卻已經將小山的形狀鍍出了一個金色的邊,讓那座八重都不知道名字,一向覺得是擋視線的破爛小山包看上去也格外華麗了起來。

八重一向都屬於晚睡晚起的孩子,看日出對她來說算是人生頭一遭,但這原本該值得驚嘆的美景在如今的她看來卻仿佛刀一樣,一點一點割開她的皮膚,然後刺到心裏去。

“榮太你來看,天亮了……”

她擡起頭環視四周,用眼光將街道視線所能及的地方尋找了個遍,仿佛這樣就能找到那個人一樣。

“榮太你又騙人了吧,你看,哪裏有等不到的黎明,這不太陽都升起來了麽,你只要來就能看得到啊……”

她找了一陣之後,偏過頭對著旁邊的空地看了好久,然後笑了起來,仿佛那裏就坐著一個人一樣,低低地出了聲。

然後她閉上眼睛,默默靠向旁邊的雜物堆。

“榮太你來看啊,雨停了,太陽也升起來了,那邊還有彩虹超漂亮的。”

沒有人應答,這裏不是商店街,沒有需要清早起床開門做生意的鄰居們,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唯一的聲音只有從屋檐上滴落下來的水滴聲。

“吶,你來啊……你為什麽都不來看……”她的聲音終於帶上了哭腔。

“……八重沒有家了,為什麽沒有人來帶我回家……”她抱住膝蓋埋下頭。

“榮太對不起……八重連最後一個約定都沒辦法遵守,八重好想哭……”

元治元年的六月五日,池田屋入江家的女兒迎來了她十二歲的生日。然而即使用上她一輩子所有的思考能力她都不會想到,她的十二歲會被自己至親的血侵泡得看不清顏色來,而人生中本該有的那個平平常常的元治元年六月六日,再也不會來了。

黎明的陽光終於照上了小小的街道,而八重則窩在陽光找不到的雜物後面,死死咬著嘴唇,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音。

池田屋一夜,新撰組除了少數鎮守幹部之外幾乎全軍出動,於池田屋砍殺七人,重傷十餘人,其餘人在淘寶之中遭遇會津援兵,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極少數人得以成功逃跑。

因為遲到而躲過一劫,閉門不出拒施援手的桂小五郎算一個,而最開始主張在池田屋可以麻痹新撰組,更加安全的那位和田義亮也在其中。

——正應了當時吉田稔磨和廣岡浪秀所說的話,可和田義亮那把老骨頭逃得遠遠的,反而是吉田稔磨和廣岡浪秀這些年輕人,幾乎死絕。

聽上去簡直諷刺。

雖然攘夷派損失頗多,可新撰組卻也不能算是全身而退。

畢竟人少,行動中折損一人都是巨大損失,何況這次平隊士一死兩傷,身為一番隊隊長,出了名的“人斬”的沖田總司還因為劇烈咳嗽失去意識而不得不退出戰場,天亮前就已經將相關事務統統移交給聞訊趕來接理後事的會津藩兵,集體折返。

兩名傷者直到回到屯所之後才勉強睜開眼睛,而直到醫生來看了他開了藥,在池田屋就咳血昏迷了的沖田總司都沒醒。

沖田總司對於新撰組來說的意義並不只是人斬和隊長這麽簡單,他是近藤勇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兄弟,只要是試衛館時期一起走過來的人都清楚,在他們一同上洛的這麽多人這麽之中也只有沖田總司一人,心中沒有任何“大義”的思想,只是單純地想要替從小就景仰的近藤勇和土方歲三貫徹他們的信念而已。正是因為他的目的是如此單純,所以無論是近藤勇還是土方歲三都對他存有不同程度的愧疚之心,而這平時都被壓抑著的情緒則因為此時沖田總司病倒而排山倒海。

總長和副長都陷入了暴躁的情緒之中,直接導致整個屯所內部也被陰雲籠罩,剩下的幾個隊長雖然擔心但沒有近藤勇和土方歲三那麽覆雜的心情,輪流看過了昏迷不醒的總司之後就各自散開了。

會津藩松平容保公體諒新撰組一整夜殺敵辛苦,而為了追捕逃竄的攘夷浪士,會津藩兵大多都在街上逡巡,可以暫代保衛治安一職,於是給新撰組放了假。

“哈……”放了假之後沒什麽事情幹的幾位從試衛館時期就混在一起的隊長坐在了一起,一陣沈默之後,環視了一圈的藤堂平助率先嘆了口氣。

“幸好松平大人給我們放了假,否則就我們現在這幅煞氣滿載的樣子出去巡查,好不容幹掉芹澤鴨積攢下來的一點形象就要毀了……”

“可是這種時候讓我們笑實在是笑不出來啊……”永倉新八嘆了口氣,“總司那個樣子,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又是那個表情……總司沒事吧。”

“那家夥不可能有事的。”齋藤一瞇起眼睛,抿了一口茶,“不用擔心。”

“但是到現在都沒醒……”

“不可能有事。”齋藤一斬釘截鐵,“別忘了,那個人是沖田總司。”

那個人是沖田總司。

齋藤一的話提醒了所有人。

那是沖田總司,道場練習的時候比所有人領悟得都要快,擁有著甚至連近藤周助老師都要為之感嘆的天賦的人,是比誰都先做好了殺人的準備,比誰都毫不猶豫揮劍的人,屯所裏掰手腕他不會輸給任何人,冬天能下水夏天也從不因為太熱而中暑,捉弄起人來簡直讓全屯所都沒辦法的人。

那個人活力萬分,和生病的形象完全不合。

“是啊……與其讓我們相信總司病了,我更相信這家夥在趁病睡覺。”原田左之助點了點頭,“為了池田屋那群攘夷浪士我們已經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讓他休息休息也好。”

所有人都點頭相信了這個說法。

所有人都拒絕去想,沖田總司怎麽可能放任土方歲三和近藤勇急到差點要拔刀砍殺醫生自己卻能安穩睡覺這個問題。

可無論再怎麽騙自己要相信剛剛的推論,這個大家都拒絕思考的破綻都如同大石頭一樣壓在每個人的心頭,無論如何都排解不開。

有句老話不是說麽,平時越是健康的人,生起病來就越是嚴重。

“這樣下去不行……”藤堂平助撓了撓頭發,“這樣下去難得的休假就泡湯了,我出去找點酒喝。”

“我也去帶我去!”永倉新八立刻跟上,“屯所裏太悶了,出去逛逛。”

“混蛋你就是想讓我付錢吧!”

“還有花魁姐姐啦,沒你帶著連個給我們斟酒的人都沒有……”

“混蛋居然還想見花魁麽你準備剝削我的工資到什麽時候!”

“嘛嘛別在意這些小事啦。”永倉新八揮揮手,然後轉頭回來看向剩下的兩人,“阿一左之你們不去麽?”

“我回去練劍。”齋藤一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比起島原,我覺得還是道場適合我。”

齋藤一一名脫落,而原田左之助則撓了撓腦袋之後點了頭。

“呆在屯所也沒意義,我也出去換換心情吧……阿一一個人在屯所不要緊?”

“恩,無需擔心我,屯所不吃人。”他點了點頭,目光淡然地掃過所有人,“倒是你們,今天外面不會太平,不要落單。”

“當然的事。”永倉新八笑了笑,然後拍了拍腰間的刀,“實在不行,這家夥不是還在麽,能殺幾個殺幾個。”

“別勉強,快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天黑了才好喝酒嘛……走了,再見,乖乖看家啊。”

“……滾。”

齋藤一默默地瞇著眼睛看著三人背影離去,永倉新八還沖著他揮了揮手。

他們三人走後,屯所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聲稱要去道場的齋藤一卻重新坐回了原地,靜靜閉上了眼睛,胸中翻滾著的那些預感如同火苗,一點一點將他的血液烘烤沸騰。

雖然池田屋一事之後新撰組得到了暫時的休息,但這樣一來,幾乎等於吹響了雙方戰爭的號角,恐怕從此之後這平安京都將再難平安,他們也都將被時代的浪潮卷裹著向前,就如同過去的那麽多人一樣。

他們所為之效忠的幕府究竟可以成為笑到最後的源氏,還是會成為殉國的平家……

“要在輪到我們出場之前好起來啊……”

齋藤一擡起頭,對著天上的雲絲發了一會兒呆。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卻仿佛那麽大的雨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日朗風清,夏日蟬鳴,太陽曬得人想要瞇眼睛。

原本該是個很容易收拾出好心情的,絕佳的好天氣。

☆、人世成局

八重一覺睡了好久,直到太陽西沈,她才餓醒了過來。

可她爬不起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不僅沒力氣站起來,也沒勁說話,甚至連擡手摸摸自己腦袋到底已經發熱到什麽程度了的力氣都沒有。

渾身都因為發燒而疼痛難忍,寧願一頭撞在墻上把自己撞死了才算舒服。

可她卻知道這樣絕對不行。

吉田稔磨讓她一定要活下去,而她再這麽燒著就要死了。

如今可以依靠的父母和相熟的所有人都死了,而只園那些鄰居家裏誰也不比誰家更好一點,回去求收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無論她的能力到底有多少,夠不夠保住自己的性命,但現在,此刻這個時間點,能靠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了。

小小的八重心裏默默地提醒著自己這一點,然後深吸了幾口氣,默默地開始積攢力氣。

剛睡醒會無力是正常的,而生病了會無力也是正常的,只要剛睡醒的勁頭過了,一定就能積攢一點足以讓她呼救的力氣來。

她就這樣靠在墻邊,默默地,一下一下數著自己的呼吸,約莫數了五十下之後,她才看到了這條人跡罕至的街上閃過了一個身影,不等思考,立刻就沙啞著聲音開了口。

“救……救命!”

那邊的身影匆匆而過,仿佛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閃了過去,從八重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深藍色的衣角一閃而過,下一個瞬間他的腳步聲就已經掠向了遠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條小路。

少女剛剛還抱了一點希望的心一瞬間落了下來,渾身的血液發冷,卻帶得腦袋更加熱了一些。

眼睛發酸,睜不開也看不清東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周邊風景的輪廓。

鬼知道這個時候已經燒成了什麽樣,八重自己不敢仔細思考,只是憑著一股子想要活下去的心,一邊重新一點一點積攢力氣,一邊努力睜大眼睛,仔細辨認著是否還有人從此地經過。

時間一分一秒地隨著屋檐上越來越慢的水滴流過,夕陽漸漸沈了下去,可這條路看來的確人跡罕至,直到太陽徹底沈入了西方,一彎新月也高高掛上了夜空,這裏都沒有再來過第二個人。

晚上的氣溫對於這種狀態下的八重與毒藥無異,在之前十二年的人生中,她充分發揮了一個草根的小丫頭所應該有的所有特質,就連半夜落水都沒能讓她哪怕打一個噴嚏,可這一整晚的大雨和接連變故幾乎徹底擊倒了她。

從前積攢的病幾乎像是就這樣一舉爆發了出來一樣,隨著夜越來越深,她的意識漸漸也重新陷入了黑暗,全靠著她努力掐著自己的手腕,逼自己提起一口氣來,才沒能暈過去。

而這時候,路口傳來了一陣匆忙而雜亂的腳步聲。

八重一驚,以為自己在幻聽,可仔細看過去的時候,路口那裏的確迎面跑來了幾個人,而打頭的那個,她認真努力地辨認了好幾眼,終於確定是她認識的人。

“爺爺……”她努力用比白天更加沙啞的嗓子喊了出來,乍一發聲時竟然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和田……爺爺……”她繼續拼命喊,“和田爺爺……我在……這裏……”

和田義亮仍舊是沒聽到一樣,徑直而慌忙地從她身邊跑了過去。

路過她的時候,和田義亮向著八重這裏瞥了一眼,只一眼眼中就滿載了驚訝。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

八重還沒說出她為什麽會在這裏的原因,和田義亮就一咬牙,一把將她從藏身的地方揪了出來。

她被燒糊塗了的腦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關於和田義亮到底是要救她還是害她的判斷,一把明晃晃的刀就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鋒利的刀刃緊緊逼上了她的皮膚。

八重只覺得脖子上有些發涼又有些發麻,可在和田義亮對面的那些人卻清楚地看見,小姑娘被刀抵住的脖子已經流出了血來。

尚未看清到底被抓做人質的人是誰,卻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出這個被和田義亮握在手中的臟兮兮的家夥絕對是個小孩子——而且還是女孩子的追兵當場就皺了眉頭。

“放下刀!別牽扯普通市民!”來人之一大喝一聲,“就此放下刀你還有活路,否則我們將對你就地格殺!”

和田義亮的聲音則是八重從未聽過的猙獰。

“別開玩笑了。”他冷哼一聲,“不用這小鬼做人質的話,我這一把老骨頭還指不定跑不跑得出這條街呢。”

“最後做一次警告,放下一般市民!”

“你們有本事殺了我啊。”和田義亮的聲音中充滿了破釜沈舟的味道,“有本事就殺了我,反正這小鬼對我們來說也沒用了,我這一把老骨頭還有個眉清目秀的小鬼陪葬也挺好的……”

“你怎麽能……!”

八重隱隱約約看大對面的人似乎要拔刀,卻被另一個人攔了下來,可更細節的動作卻看不到了。

她只知道聽了和田義亮的話,聽了這個她一直親親熱熱地管他叫做“和田爺爺”的人的話之後,一切仿佛都變得更加虛幻了起來。

她還記得一天前他還摸著她的頭說“恭喜十二歲”,轉天就用刀架著她的脖子宣稱她已經沒了利用價值。

這個世上到底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呢。

還是說,可以相信的人其實一直都只有那麽幾個人,而他們則都死在她十二歲的那個晚上了呢……

小姑娘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既然和田義亮都沒有在乎她的死活,對面那幾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更不會在乎她的命。

——我不想死。

這幾個字最後無聲地從八重的嘴中漏了出來,可就連唇形都相當微弱的一句話,根本沒有任何人聽到。

這個時候就算許願,天上大概也不會有神明願意聽了吧……

可正當八重絕望的時候,她突然聽見了從對面傳來的聲音。

“你放了她。”他們沈默了一會兒之後,換了一個人站了出來,“你放了她,我們放你走。”

“哈,就算我放了她轉天你們仍舊會追捕我,當我傻子麽?”

“你至少可以撿回這一次命,我們認為這交易很劃算。”

“可我認為不劃算。”和田義亮拖著八重又後退了幾步,“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小鬼的命對我來說不值錢,可對你們來說或許還蠻有意義的……要不這樣吧,小鬼看上去也快死了,撐不到我出京,你們就把刀交給我,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把刀和小鬼都放下來的。”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你們只能選擇相信我。”

八重咬著舌頭保持著最後一點清醒,她聽見解刀落地的聲音,然後聽見和田義亮從喉嚨裏擠出的扭曲笑聲。

她聽見和田義亮深一腳淺一腳的跑步聲。

最後是老人在一個角落裏丟下她和刀,然後頭也不回地竄進了旁邊一個巷子裏,跑遠了。

被當成破布娃娃一樣丟垃圾一般丟在路邊的八重這次倒再沒了什麽心理落差。

親眼見證吉田稔磨的死,見證廣岡浪秀的死,見證了父母的死。

看著桂小五郎用以大義為名的背信棄義逼死吉田稔磨,又被自己一直以來都信任著的人用刀認真地指著脖子。

這兩天的大起大落太多,她覺得即使後面立刻有人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騙人的,其實和田義亮一會兒還會回來殺她她都不會太過驚訝了。

然而和田義亮既然已經跑了就不會再回來,分分鐘之後來到她身邊的是之前站在她和和田義亮對面,看不清面孔的三人。

三人最先確保了自己的刀的確放得好好的,又分別收好了之後,才終於把目光投向躺在一旁,一團破布一樣的八重。

“餵,你還好麽?”

八重一身昨天晚上從池田屋裏蹭來的血汙早就在一整天泥地裏滾來滾去的時候被蹭得看不清了,而剛剛和田義亮劫持她的時候滴下來的新血還在,整個人泥呼呼臟兮兮的,藤堂平助也不太願意碰她太多,只是伸手撥開了她遮臉的頭發,試圖看清到底是什麽人,然後將她送回家。

可一看之下就楞在了當場。

“小……這是……”他立刻伸手招呼剩下的同伴,“左之新八,你們來看!”

“這不是……”

“小八重麽……”

三個人面面相覷目瞪口呆,他們和八重大多也都是屯所和路上見面,根本不知道這孩子家住何方,“送她回家”更是無從談起。

而借著月光瞧見她的臉色通紅,藤堂平助默默伸手試了一下她的額頭。

燙的嚇人,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絕對會死……事實上,燒成這樣的人就算有醫生在場,其實也有很大程度上是救不會來了的。

可畢竟是認識的人,就算救不會來也得努力一下嘛。三人於是合計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把不知道家庭住址的小鬼帶回屯所。

——雖然最近半年間不知道怎麽回事她不怎麽來屯所玩了,但是在此之前新撰組屯所圍墻對於這小鬼就像沒有一樣,想翻就翻的,想來就算帶回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近朱者赤

沖田總司剛醒,還處於被勒令不許下床的階段,屯所裏就又多了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雖說如此,但卻並沒有多添多少麻煩。

自從被藤堂平助他們拾回來之後,八重就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每天只是安靜的睡著,一動不動。不說話不動彈,仿佛屯所裏根本就沒她這個人。

雖然這樣讓大家覺得比起從前她來屯所的時候清凈許多,但池田屋之中受傷的兩名隊士於前兩天傷重而亡,所有人心情都很沈重,屯所裏的負面氣息越來越濃厚了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可以讓屯所裏撒上那麽一點點陽光的八重此時的安靜實在有些不合時宜——和她從前的吵鬧一樣不合時宜。

大家都忙,轉天又開始追捕各種逃竄的浪士們,轉過了兩個巷子之後就將八重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他們雖然認識這個小姑娘,可留下的印象卻只有吵鬧,也並不如何親近,鬧到最後除了近藤勇之外,就只剩醫生會出入安放八重的那間房間了。

池田屋事件之後,新撰組的工作卻仍然要進行,雖然休假了一天,可第二天又重新開始了隊長帶隊巡邏的日常工作。而沖田總司病假,下屬一番隊就由其他隊長輪流帶隊進行巡查。

雖然工作因為人手減少而加重許多,八重被徹底遺忘在某個小角落裏,但是大家輪流探望沖田總司的時間卻還是有的。

某天難得白天沒有當班的藤堂平助就拎著探病的團子,跑去了沖田總司的房間,可沖田總司被醫生囑咐只能吃點清淡的粥之類的玩意兒,所以最後那堆團子還是在藤堂平助的讚不絕口之下,被探病人自己消滅得一幹二凈。

“恩恩,果然城東那家青團超好吃。”藤堂平助點點頭,“本大爺的眼光真好。”

“說起來,平助啊。”沖田總司微笑著開了口,“我記得我好像不吃青團,整個屯所裏喜歡這玩意兒的只有你?”

“有什麽關系嘛,反正無論帶什麽來你都不能吃,我當然選點我喜歡的,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屯所裏吃東西,我開心你開心大家都開心不是挺好的嘛。”

“哦?”

沖田總司冷眼看他。

半分鐘之後藤堂平助舉手表示投降,一雙眼睛轉了幾圈之後決定轉移話題。

“說起來,總司,你還記得去年經常來屯所裏玩的那個小姑娘麽?叫八重的那個,特能鬧騰的那個。”

沖田總司瞇起了眼睛,頓了頓沒說話。

藤堂平助於是撇撇嘴,“嘛也是,今年之後就沒來過,事情這麽多,誰還能天天把個不相幹的小鬼放在心上記著。”

“恩,是這個理。”沖田總司點點頭,“所以呢?你怎麽會這個時候想起來的?”

“初六那天攤上個事兒唄。”藤堂平助攤攤手,“那天我們不是放假麽?哦我忘了那天你還沒醒不知道,初六那天我們放假,我和新八左之喝酒回來的路上碰上了和田義亮。”他一邊說一邊鄙夷地咂了咂舌,“一副慌不擇路饑不擇食的樣子,把躲在路邊睡覺的小鬼拖來做人質逼我們放他走,能把無關人等的小孩子扯進來,說什麽攘夷的,也不是什麽好鳥,老家夥下手真狠,我們還沒動呢小鬼就見血了……”

“見血了?”

“脖子吧……看上去還蠻嚴重的,身上血跡蠻多。”藤堂平助被沖田總司還沒等他說完就匆忙打斷的舉動驚了一下,不過自己想想也覺得這麽無聊的話題大概總司也不願意聽下去,於是就隨意地點了點頭,“後來不知道她家住哪兒,我們就給拾回來了。”

“你不是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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