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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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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前, 長安。

流雲輕緩掠過天際, 晴空之下, 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金光。殿宇之上描繪著身姿華美的鳳鳥, 展翅翺翔在雲霄之上,高揚著頭, 俯瞰著整座皇宮。

秋深露濃,霜天高寒, 隨著正午一過, 日光漸漸稀薄, 宮宇間被蒙上層冷然的霜色,於青磚石塊鋪就的宮道上顯出幾分迷蒙來。

有風吹來, 殿外頓時落下了一陣金雨, 幾點桂花落入殿中,浮在一片清淺的綠水中。

水面蕩起幾圈漣漪,又歸於平靜。桂花在水上打了幾個轉, 而後水中浮起一只色彩斑斕的錦鯉,大搖大擺地以嘴輕觸桂花, 倏然張大了嘴一口吞下。接著它甩了甩尾巴, 似乎覺得滋味不錯, 又接二連三地吞了水面浮著的幾朵桂花,脊背略浮出水面,似乎在等著桂花落入水中。

“臣觀陛下這小鮮,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錦鯉聽見人聲也不畏懼,反而高昂起頭, 十分期待地在水中轉了幾個圈,一只修長的手攥著魚食松開,錦鯉貪婪地吞咽著食料,繼而貼上那人的指腹,繞著圈來回打轉,似乎仍在乞食。

楚晙順著魚脊摸了摸,手上沾了些水,轉身答道:“鯉魚性貪,見著什麽就吃什麽,初到殿中不過一手長罷了,宮人不知這魚的性子,只是餵食餵的頻繁了些,如今卻長成這般肥頭肥尾的樣子。”

陳琦含笑站於一旁,道:“可見陛下近日,於餵魚來頗有心得。”

楚晙目中光華流轉,手在青花瓷缸邊緣叩了叩,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若是這餌不夠大,魚又怎麽會上鉤呢?”

陳琦答道:“如今魚餌已經夠大了,這浮上來的魚,也越發大膽貪婪了。”

楚晙微微一笑,發間垂落下的明珠輕晃,她寬袖微擺,落下幾點桂花,綴在天青色的常服上,衣袖間沾染了淡淡桂香,她輕聲道:“沈明山那裏還未有什麽動作嗎?”

從窗外吹來一陣風,她側頭去看飛檐外的一角碧藍,目光落在花枝垂垂的桂樹上,細花簌簌而落,清雅動人。只是一瞬,她便收回了視線,手卻不知不覺地撫上了腰間的白玉玉佩。

陳琦只道:“沈閣老那裏不曾有什麽動作,倒是內閣其他幾位大人,近來倒有些……”

楚晙冷冷道:“這便是她的高明之處了,不到緊要關頭,絕不輕舉妄動,既不貪功冒進,也不錯失良機。”

她起身走了幾步,目中漸冷,道:“且看著吧,辰州一事,便是她的由頭。不安分的人始終蠢蠢欲動,朝堂,世家,六州,皆如此類,為利所驅,因利相連。沈明山不過是瞧準了這點,才敢如此行事”

陳琦靜默不語,片刻後才答道:“若真是這般,那牽動的,怕便不只是一個內閣了。”

楚晙手中撚了朵桂花,輕慢地揉著,漫不經心地道:“這舊傷總不能一直捂著,便能假裝太平無事了。終歸是要叫它流血流膿,好好發作一番,才能痊愈。”

陳琦呼吸一頓,額頭冷汗涔涔,原來皇帝根本沒想要放過任何人,上至朝堂,下至世家,都被攏進此局,誰也難逃一劫!

楚晙似乎洞悉她的想法,摩挲著腰間玉佩,直到它變的與體溫近似,指尖撫過玉佩上的新痕,仿佛是在觸碰著一個人的心,她垂下眼眸,又是一陣出神。

陳琦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只覺得皇帝的一舉一動都叫人心驚。從此局布下開始,一步步走到現在,每個計謀都堪稱精妙,看似毫無章法,如亂珠般散了一地,但那根線,始終都在一人手中握著。她要這局散,要這局亂,只在這宮闈之間,心念之中,便可擾亂局勢,迷惑人心。甚至不惜以身犯險,作餌誘敵,事已至此,陳琦每每憶起前事,都覺得像在深淵邊走了一遭,她雖涉事極深,但仍有些事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細想。

心驚之餘,陳瑜更是感到畏懼。人心不過方寸,而方寸之間,高下已分。皇帝遇事太過冷靜,就好像一切都在她指掌之中,翻雲覆雨亦不過一瞬。她心志如劍,斬盡諸般來阻,堅不可摧。

陳琦低頭,瞥見她手摩挲著玉佩,心中疑竇叢生。

這玉佩半舊不新,模樣也十分奇怪,但無論皇帝穿什麽,都要將它掛在腰間。

這到底是為什麽?

還未待她深思,便有宮人來報,說是大理寺卿入宮求見。

楚晙便道:“去請恭王殿下來,在芳澤殿中等候。”

大理寺卿懷揣著一份新出爐的供詞匆忙入宮求見,如她意料之中,皇帝臥病在床,政務都暫交由恭王打理。

芳澤殿中金桂飄香,怡人心神。恭王坐於殿中,大理寺卿上前行禮,道:“先前陛下聖體安康之時,曾下密詔命大理寺會同刑部徹查使團叛國一事——”

恭王道:“看來此事已經有眉目了?”

大理寺卿掀起衣袍跪地道:“回稟殿下,從前越王府中所抄查出的證據,加上廢王……府中所得,其門客仆役、府邸官員口供,都在此了。”

宮人呈上一疊厚厚的供詞,恭王略微一瞥,見其上手印新舊皆有,示意宮人退下。

那宮人端著木盤繞進博古架後,連頭也不擡,跪地將供詞呈上。

陳琦將木盤端起,低聲請示皇帝:“陛下,可要——”

楚晙道:“不必,先聽。”

大理寺卿的聲音從殿中傳來,卻是清晰無比:“……下官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殿下恕罪。茲事重大,還需得一人供詞方可。”

恭王問道:“是誰?”

大理寺卿答道:“禮部侍中,李清平李大人。”

楚晙目光倏然一凝,手指微微握緊。

殿中恭王順意而問:“本王不甚明白,還請大人告知,為何要請李侍中的供詞?”

大理寺卿再答:“據罪官丁茜先前的供詞,李侍中曾出使西戎,為金帳所擒,應當於此中內情知之甚多。又據都察院所審西戎餘黨供詞來看,金帳擅以香迷惑人心,而在廢王府中曾發現異香一盒,經查證曾進貢宮中,用於先帝修行之用……”

陳琦聽罷心中一震,原來金帳的手竟已經伸的這般長了?宮中戒備森嚴尚且如此,那朝堂世家又將如何?若無勾結相連,何至於此?她忽地明白了皇帝先前的意思,不是趕盡殺絕,而是無人是清白無辜。

楚晙漠然垂下眼睫,吩咐道:“將都察院所呈的供詞找出來。”

陳琦飛快翻出,卻在印有都察院藍印的供詞下發現一份刑部歸納的案詞,署名正是刑部侍中原隨。

她來不及細看,抽出紙軸一並呈於楚晙。

楚晙低頭掃了幾眼,視線落在最後一張附著的紙上。

“……此教邪術眾多,慣以操縱人心為本,先以香熏染致幻,心志堅定者強服毒草,使其漸忘前事。此草名為樾見,服者多致瘋癲,目力漸弱,足見其害……”

楚晙恍惚間想起那夜,自己對清平說的話。

她說了什麽?

“確實,你受苦了。”

清平答了什麽?

“破關那日,我竟想折返與你同生共死……”

陳琦只見一張紙軸滾落而下,顧不得失禮,愕然擡頭。

楚晙面色慘白,怔怔地坐在椅上,背脊一如既往挺得筆直,而陳琦卻見她藏於袖中的手,顫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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