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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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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沒聽說過。”

謝淵謙和有禮地道:“邵公子以後會時常聽到的。”

仆人端上茶水退出水榭, 邵洺漠然看著她, 掀開茶盞輕輕吹了吹, 道:“是嗎, 謝小姐可真是風趣。”

謝淵饒有趣味地道:“邵公子覺得如何?”

“不怎麽樣,恕我直言, 謝小姐。”邵洺抽出那張來歷不明的信紙冷冷道:“這東西是什麽,想來謝小姐應當十分清楚吧。”

邵洺隨手丟開那張信紙, 任由它落入水中, 鮮紅的朱砂瞬間在水中融開, 紙上的圖案消散褪去,他道:“你們謝家行事越來越放肆, 千裏迢迢從賀州來辰州不知在搞什麽鬼, 又從辰州到閔州……閔州是海商的地界,就算是辰州也沒資格插手。不要以為有了個謝祺就能一手遮天,奉勸你們動動腦子, 別叫人看了笑話。想在邵家的地盤上動手腳,以前你們做不到, 現在也做不到。”

他放下手中茶盞, 眼中藏著薄冰般的疏離與冷淡, 譏諷道:“邵家世代臨海而居,你們八荒如有什麽好事,鮮少能有沾得上光的時候。既然如此,現今太平盛世,李家已經退出八荒, 也算是做了個表率。我們邵家也沒有留下的意願,待一切交付清楚後便正式退出八荒。謝小姐,若無意外,以後不必登門拜訪了。”

謝淵微笑起來,似乎覺得十分有意思,並沒有馬上回答,邵洺本不欲與她交談,見了她這副故作高深的樣子,心中厭煩更甚,眉心微蹙,卻毫不顯露,溫和道:“賀州吳家只要在一天,你們就只能呆在嶺南。不過嶺南風光甚好,多住些時日也沒什麽。”

又等了一會,謝淵依然沒有說話,邵洺已經失了耐心,剛要召人來送客,青衣戲袍的女子忽地道:“你錯了邵公子。”

邵洺這才發覺有些古怪,猛然推開小幾起身,桌上茶盞滑落而下,卻被人穩穩當當地接在手中,邵洺看見那雙遍布疤痕的手,終於明白她為何從頭到尾沒有把手從袖中露出來過,他剛想高呼來人,但那雙手的主人已經捂住他的眼睛,邵洺手勉力扶著小幾邊緣,無論如何都發不出一點聲音,黑暗中他聽那人輕蔑道:“吳家算不得上什麽,至於謝祺?那更是個廢物。”

“至於邵家,也不過是……”

天色陰沈,細雨紛紛,清平今日領了旨意進宮辭行,此番前往辰州事態緊迫,出行儀仗都只備了往日一半,下午便得離開長安。

她想起昨日去溫天福府中拜會,溫大人十分和藹,知道她馬上要走了,便拿了一封已經寫好的信交予她,道:“吾昔日有幾位老友,如今也在辰州為官,李侍中若是碰上什麽難事,盡可去麻煩她們,料想看著老朽的面子上,也能出些力。”

這話說的太過謙虛,溫天福做了十幾年禮部尚書,又是顧命老臣,誰能不買她的賬。清平知道這是她在與自己拉近關系,順帶安撫自己。陳開一從她手中撿漏了選侍一事,輕輕松松攬下了所有功勞。新帝很快擁有了一個充實的後宮,百花齊放,繽紛多彩,很是表彰了一番得力的臣子,陳大人近來春風得意,路過清平辦事的司房,總得故作出一副兩袖清風不染世事的樣子。

大約她裝的太狠,前幾日便被京兆府請去喝茶了,陳家的六小姐在鬧市縱馬,踩傷了許多路人,被捕快直接押到京兆府,還囂張叫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姐姐是陳開一,禮部陳司長,你們又算的了什麽東西,怎敢抓我?京兆尹又是多大的官,快放開我!”

據說此事一度成為街角巷口的笑談,陳六小姐的一句‘我姐姐是陳開一’引領長安潮流,甚至榮登傳奇話本,極大的改善了紈絝們幹癟的臺詞,增添了一抹新的亮色。

某日清平回府途中,偶過茶肆,聽見裏頭說書人一拍驚堂木,道:“各位客官請聽,那女子自城外打馬而來,一鞭子奪去那美貌郎君,囂張道:安知吾姐何許人也?此時那黑衣俠客拔劍而出,一腳踹翻這浪□□子,真好似開了染坊,青白紅皆有,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女子伏地奄奄一息,仆從嚎啕大哭,這紈絝仍道:汝可知吾姐……何人,話音未落,俠客長劍已出,頃刻間便人頭落地……”

堂下眾人頓時沸騰,歡呼叫好,夥計趁機添茶上瓜果,又是賺了筆小錢。

清平險些在轎中笑岔氣,料想陳開一有這麽個妹妹,怕是不敢再繼續來她那裏擺譜了。

她想起這些事,又覺得非常可笑。連前頭引路的宮人出言提醒都不曾聽見,那宮人急了,拽住她的袖子道:“李大人,李大人,這邊走!”

清平差點就走上另一條路,見那頭花木深深,翠瓦紅墻,便知那條路是通往後宮的。她不由想到當時為楚晙選的侍君們,可惜無顏得見,真不知道楚晙看見的時候是什麽神情。

恐怕是見不到了,清平垂下眼,感到十分惋惜。曾經她想著和楚晙過一輩子,哪裏會想到隔著群抹脂塗粉的侍君,所謂世事無常,大約就是指這個罷?對此她並無感傷,從楚晙登基那天起,她對這個人已經沒有太大指望了。如若楚晙只是個親王,清平覺得自己還是能和她好好說道,橫豎去了封地,天高皇帝遠,這日子要如何過還不是自己說了算。但是皇帝,為帝者,踏出這一步開始,就已經不再擁有常人的情感,越是尋常,卻越是珍貴,說不清是可嘆還是可悲,萬事都有代價,她已牢記於心。

她不禁想到那夜的吻,溫涼的肌膚在掌中變的滾燙起來。她曾握住這人的手,這麽執掌生殺手握大權的手原來也和普通人一樣,她的手掌有些粗糙,掌紋淩亂,浸濕了汗水緊緊交握。

清平跟著宮人入了勤政殿,楚晙仍在批閱奏折,見了她來,停下筆,道:“你來了?”

兩旁宮人悄然退出殿中,清平沒見著劉甄,心中一嘆,也不知道兩人是否還有說話的一日,她行禮道:“臣李清平拜見陛下。”

楚晙咳了幾聲,捂了捂嘴,聲音有些發啞,道:“平身吧。”

清平瞥了她一眼,見她唇色發白,眼窩微青,顯然是身體不適。但禦案上仍有許多奏折待批,她本帶著看笑話的心來,但此時卻有些意興闌珊,只道:“多謝陛下。”

楚晙又輕又緩地嘆了一聲,眼神覆雜地瞧著她,道:“這次去辰州路途遙遠,你自當小心。太廟一事,朕已命辰州州牧再選吉地,只是辰州水患未退,還需耽擱些時日。”

清平躬身行禮,道:“諾,臣謹遵聖命,必不負陛下所托。”

她站了一會沒聽到楚晙說話,便冒然擡起頭來,只見楚晙正看著她,緊抿著唇,眼中有些冷。那夜的恩愛纏綿魚水交融似乎還在眼前,但此時站在這殿中的只是帝王與臣子,僅有片刻溫存,帶著微醺的氣息留在記憶深處,除此之外,似乎再無其他。

清平沈默半晌,道:“陛下,若是無事,臣告退了。”

於是她轉身離去,想了想還是回身行了一禮,道:“政務雖忙,但陛下也要當心身體,操勞過度容易損傷心神,偶爾歇歇,想來也不會耽擱要事,若是不行,還有內閣在,望陛下多多保重。”

楚晙眼中泛起一絲暖意,剛要開口,殿門外傳來宮人的聲音,道:“啟稟陛下,周侍君請見。”

清平頓時覺得自己不該在這,楚晙已經有了一後宮善解人意的侍君,她生病自會有人噓寒問暖,自己不過區區臣子,盡到心意就行,何必多說這麽多。

她不再猶豫,再次轉身離去。卻聽楚晙冷冷道:“前朝不許後宮踏足,難道忘了規矩嗎?叫他下去,罰月俸三月,禁足半年。”

殿門外的宮人也感受到了陛下的怒火,忙不疊下去傳令了。這鬧劇有些可笑,清平離殿門還差幾步,背後那人邊咳邊道:“站住。”

清平聽她咳的厲害,也沒回頭,道:“臣去為陛下請太醫?”

“不必。”楚晙道,“你過來。”

清平又踱回丹陛前,註視著她咳了幾聲,楚晙在她面前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幾乎叫她忘了她也是個人,會生老病死、有喜怒哀樂的人。清平霎那間有些恍惚,原來她曾經將楚晙看的這般高,高得看不見她的臉,丟下華麗虛無的一切,她終於有些看清了楚晙,她的野心她的權欲,恭良順從卻野心勃勃。如果說她最初是自欺欺人不願看到這些,那麽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感情的確像飛蛾撲火,越是危險越是誘人。

她能清楚正視這一切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放下了許多,很多時候人執著於一件事,往往是不肯輕易放過自己。越是這樣,越是苦陷於泥沼,越無法脫身而出。

楚晙開口,聲音有些微微發抖,她看著她,低聲道:“那天你為何要用和鸞。”

清平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她沒說只是為了證明自己心中的猜想,這才用了香丸,想了想道:“恕臣無禮冒犯,定然再無下次。”

楚晙蒼白的臉上湧起一絲血色,她嘴邊噙著笑,輕飄飄道:“下次……也不是不可。”

這話說的著實有些過頭了,暧昧的氣息將勤政殿裏肅然的氣氛沖淡了幾分,清平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她慢慢道:“陛下不必如此,臣說了沒有下次,自然是向陛下擔保,以往種種是臣冒犯,請陛下恕罪。”

從今以後只有帝王與臣子,這就是她們全部的關系,以往種種,都成雲煙,清平跪地一拜,是前所未有的恭敬順從,她自今日奉她為主,是至高無上的帝王。丹陛上楚晙的笑意僵在嘴角,她微微瞇起眼睛,道:“難道你不是為了——”

清平突然福至心靈,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恭敬道:“陛下,那夜……臣並無用絮草。”

既然無絮草在其中,和鸞自然就失了作用,正是因為楚晙連有沒有加絮草的和鸞都分辨不清,她由此斷定,楚晙對香料並非那麽了如指掌。和鸞裏所需的寒檀香僅有些許,既然如此,賬本上記載的那些東西,想來也不是楚晙在幕後做的手腳。她原以為吳盈將賬本呈到楚晙面前是想告訴楚晙,她知道楚晙的秘密,使她對吳家有所顧忌,不敢隨意下手。但現在看來,恐怕是警示的作用較多,吳盈恐怕是在提醒,這覆雜局勢的背後,藏著一雙看不見的手,一直在掌控著這一切。

楚晙瞳孔微縮,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她緊握住手,好似在壓抑著什麽情緒,僅有的血色褪去,更顯蒼白,她眼神幽深,仿佛憤怒至極,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便出宮啟程吧。”

清平出了殿,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她不太明白楚晙為何這種反應,若是沒有絮草,和鸞就沒有多大用處,她也不會對那夜留有太多印象。既然如此,為何她突然像生氣了,她方才問的不正是這個意思嗎。難不成她還想記住自己?

清平頓時覺得非常荒謬,回想起楚晙那夜不同尋常的熱情,感覺有哪裏說不上來的地方。和鸞又無催情之效,不過是尋常的熏香,她為何那麽熱情主動?

莫不是楚晙以為自己借著下香對她表示心意,楚晙心中亦有情意,所以才會半推半就……

清平忙打住了這個念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十分的荒誕。她只好安慰自己,情之一字,拿起來容易,放下還是有些難的,總是有些綺念不能忘卻,也屬常事,不必過分介懷,放寬心即可。

作者有話要說: “謝淵是誰,沒聽過。”

少年,王遺風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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