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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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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呼呼吹著窗戶, 安定閣中陷入了沈默。姜瑉擡了擡手, 臉上浮現出疲累的神色來, 她倦怠般靠著椅子, 道:“還有什麽事要議的嗎,趁著還有時間一道說說罷。”

辛瀾臉色陰沈, 拱拱手道:“回稟大人,下官沒什麽事情要議的了。”

清平收了卷軸放在懷中, 如同撫摸珍寶般蹭了蹭玉軸, 此番州會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 剩下的事情就該教給其他人自己去考慮。夏鳴臣見辛瀾吃癟喜悅非常,揮揮手道:“旁的小事已經遞呈文書上州府了, 大人過目就是, 大事無非就這麽幾件。”

姜瑉點點頭,道:“那便散會吧,若是路途遙遠的便在驛館歇息一晚再走, 晚上大夥再一道吃個便飯,年前聚一聚。”

說完就下了臺階, 眾人起身行禮, 道:“恭送大人。”

清平出了議事廳, 辛瀾慢悠悠的走過來,道:“李大人可真有本事,這大雪的時候還能這麽快趕到廣元,真是了不得。”

有些人就是這樣,你不找她麻煩她還要趕著趟上來登鼻子蹭臉, 一副你欠我幾百萬的樣子。清平不可置否,向她欠身行禮道:“回辛郡長的話,不過是托了雲策軍的福,不然也是難以如期到達的。”

辛瀾眼神陰鷙,低聲道:“既然來不了就不要來了,何苦呢?李大人?”

清平不理會她的威脅,自顧自道:“辛郡長不知,這路上其實還有些別的事耽擱了行程。途徑大河縣附近居然碰到了一夥強人,人數還不少,不過幸好有雲策軍的將士護衛,也算有驚無險。孫大人聽聞此事也是頗為擔憂呀,您想想看這大河縣可是您的轄地吧,就這麽明目張膽的出了盜匪阻攔朝廷命官,膽子也太大了。”說著瞥了一眼辛瀾的臉色,慢悠悠道:“咱們孫大人對您治理阾楓向來的讚嘆有加,想來您治下無論無何都不可能出這種亂子才對。必然是不知道哪個旮旯角裏跑出來的,得好好過過審訊,以防平白汙了您的清明。”

她一身寶藍朝服,腰身挺拔,璀璨的琉璃燈下更顯風度翩翩。燈光下她含笑而立,將秀美的姿容展現了個十成,眉眼彎彎,如春華妍麗,自是動人非常。

在朝為官也是要講究相貌儀表,姣好的容貌氣質自然能給人好的印象。雖然談不上什麽所向披靡,但是只要多笑笑,哪裏都是能吃開的。辛瀾生的平平,最多算是端正,雲州官員常年風吹日曬,氣質糙的簡直沒法說了,是無論怎樣都挑不出這樣清貴的人來,映著閣中淡雅陳設,整個人在燈光下粲然發光。從她們周邊走過的官員都不由多看了一眼,暗嘆這位李大人真是於皮相上占盡了便宜。見辛瀾黑著張臉不知在說什麽,心下就有些同情新來的人,連帶目光中都透露些譴責的意思,弄得辛瀾簡直莫名其妙。

她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十分厭惡這個笑面虎:“那便多謝孫大人了!”

清平瞧著她走出了門,才輕輕擦了擦鼻尖,跟著眾人的方向一同出去。

是夜,狂風怒雪席卷了整座城池,在蒼涼的夜色中咆哮在廣元城上方,冰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爬上高高的城墻,那面迎風飄揚的旗幟也蒙上了一層冰。

召月坊中卻是燈火通明,到處充斥著溫軟耳語,樂師演奏著不知名的歡快曲調,兼著輕快的鈴音傳出很遠。

三樓的貴客室裏,白日衣冠楚楚的大人們都換上了便裝常服,坐在小幾邊欣賞著歌舞。州牧姜瑉身體不適,開宴時草草飲了杯酒說了幾句祝詞便離席了。沒了頂頭上司,一群人自然是放開了隨意玩。不一會拉門開了,又是一隊美貌少年款款而入,手持酒盞,跪坐在小幾邊,就連清平邊上也分了一個。她側頭看了看那個少年,對方只穿著單薄的綢衣,將那酒盞輕輕呈到她的面前來。

她不喜飲酒,故而做了一個婉拒的手勢。少年低頭行禮,依偎在她身側,想要靠過來。清平不動聲色的向邊上挪了挪,順手把那酒盞塞回少年的懷中。

滿場熱鬧唯獨她們這塊地方冷冷清清,清平獨自飲茶,那少年也算知情識趣,知道自己不受待見便老實呆在一邊。清平時不時瞥他一眼,見他頗為乖覺,便將一盤點心推了過去。那少年一楞,默默伸手去拈了一塊點心,從頭到尾清平只見著他的頭頂,未曾見過他擡頭正臉示人,想是太過害羞的緣故。清平慶幸這人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省了拉下臉來裝模作樣的時間。

樂聲忽地停了,眾人紛紛撫掌叫好,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對詩讚美舞者了。領舞的少年從身邊人手裏取過鑲著寶石的酒壺,四下看看,在起哄聲中拔下頭上華開,霎時水亮的長發滑落於肩,清平擡眼一看,發現他正是向著自己方向走來的,她左右坐著兩位年紀偏大的大人,那二位也是個人才,見狀取了樂師手中的胡琴版鈴,十分配合的奏起樂來,雖然曲子不怎麽樣,卻勝在熱鬧,這下可算是將全場的氣氛推到了頂峰。

少年舞者跪坐在清平身邊,手在她肩上輕輕拂過,旋轉落於她身側,一下擠開了前頭那個奉酒的少年。

清平心裏苦笑,面上卻十分淡然的註視著他。這舞者也算是個少見的美人了,生的有幾分異域風情。但年輕的官員也絲毫不輸與他,淡紅色的唇微微勾起,白皙的側臉有種玉石般的光澤。兩人並座,就如同金玉交相輝映,充滿了畫卷般的美感。周圍人起哄著,紛紛道:“李大人,還楞著做什麽!”

“年輕就是好,不像咱們這群老的,連杯酒都吃不著。”

舞者端起酒杯,用挑逗大膽的眼神示意她飲下。清平看了他一眼,接過了酒盞,只輕輕抿了一口。這仿佛就是一個暗示,少年攀著她的臂彎,手拉著她的衣袖道:“大人,今夜便讓我來——”

“不必了。”清平握住他亂動的手,外人看起來就像在調情,她語氣非常溫和,但是又很冷淡,“我喜歡一個人睡。”

少年瞇起眼睛,心道裝什麽聖人君子,他順著清平的手臂慢慢靠在她的脖頸邊,張口想說什麽,忽然臉色一變,向後退去,半晌才道:“原來大人已經有相好的了.......是奴婢的不是,驚擾了大人。”

清平沒想到他居然自動退開了,正驚奇這是怎麽一會事,那舞者說完話就起身從側門而出,拉門闔上前清平看他用一種新奇的眼神打量著自己,悠然道:“.......寒檀香。”

但廳中喧嘩聲蓋過了他的聲音,清平什麽也沒聽清楚,但她對此也並不是非常上心,先前伺候著的少年又顫顫巍巍坐了回來,清平無語的看了他一眼,見這孩子肩膀抖的厲害,便以為他是害怕,默認了他坐在自己身邊,沒出言趕他走。

午夜時分,清平從召月坊中出來,外頭疾風驟雪,迎面蓋在她臉上,幾乎讓人有些難以呼吸。她掙紮著走到等候在外的馬車邊,車頂積滿了雪,頂篷四角垂著冰淩,連流蘇一並凍住了。她去拉門,卻發現門似乎被雪塞住了,便用力的敲了敲,叫道:“開門!”

回答她的是一大塊從車頂滑落的雪塊,雪沫子冰冷的砸在她的臉上,散了一頭一臉。長隨打開門時驚了一驚,趕忙去為她撣開外衣上的落雪,清平艱難的爬上馬車,靠在車廂邊喘氣。

長隨看著她的臉色問道:“大人,你怎麽樣了,還好吧?”

清平只覺得暈乎乎的,低聲道:“醒酒茶呢,我要不行了.......”

長隨急忙去暖籠中取茶,這套流程十分嫻熟,顯然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她是土生土長的雲州人,烈酒過喉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頭一次知道自己上司是個一碰酒就醉的人,還嘀咕過‘連酒都不能喝算什麽女人’。對於此事清平是如此評價的:“雲州的酒能叫酒嗎,看一眼就醉了大半,嘗一口就要睡上一宿。”

長隨不可置否,但是畢竟是自己的上官大人,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酒宴之後必然要為她備好醒酒茶,不然接下來若是還要商談什麽事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她看清平喝了一杯,聞到一股脂粉氣息,暧昧道:“大人,召月坊可是雲州有名的青樓,您就沒歇一晚再回來?”

清平喝了口又酸又澀的茶湯,頓時清醒了許多,聞言緩緩吐出一口氣,酒香彌漫開來,她道:“沒錢,睡不起,窮死了。”

長隨撇撇嘴,一副我不相信的樣子。清平緩了一會,又叫她倒杯茶來,長隨無奈道:“沒了,就這麽點。”

“行吧,快去驛站,累死我了。”清平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覺得自己兩條腿已經不聽使喚了,“這馬騎的,要命了。對了,明將軍她們安排好了嗎?”

長隨道:“都安排好了,現下應當都歇息了。”

清平疲憊的點點頭,覺得喉嚨有些幹渴,但一想到沒茶,只得忍著,想到了驛站中再說。

她迷迷糊糊的半瞇著眼靠著,吩咐長隨把呈上來需要簽批的文書挑出重點說一遍,安平郡雖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但要註意的細節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她手下雖有一批得力的官員,但是做的還不是很熟練,必須時刻自己盯著才能放心。

長隨念了兩本停了下來,以為她睡著了想為她披件衣服,清平睜開眼擺擺手道:“繼續,別管我,我聽著呢。糧草年初定能運到戰線,我與孫大人商議過了,屆時由我親自去接應來使,護送到前線周帥賬下,告訴她們不必擔憂。”

長隨沈默的一會,勸道:“大人,您這樣連軸轉也是不行的,身體怎麽能吃得消呢?”在她看來這位從長安遠道而來的大人連滴酒都沾不得,身形也是過分消瘦,與雲州壯實高大的本地官員比起來,當真是有些弱不經風了。

清平閉目養神,對她勸說充耳不聞,只是用手指指,意思是別廢話。長隨無奈的撿起一本文書,咦了一下。

“又怎麽了?”清平坐直起來,馬車抖了一下,似乎停了,駕車的人道:“大人,驛站到了。”

她打了個哈欠下馬車,長隨在她身後道:“大人,是孫大人的加急信,上面說長安傳來消息,信王殿下離京就藩,她的封地就在咱們安平郡中,大人已經著手安排迎駕,請您回去一道商議此事。”

清平正伸懶腰呢,聞言差點閃了脖子,她疑心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誰?”

長隨重覆了一遍:“信王殿下。”

一陣清脆的鈴響落在風雪夜裏,馬車走遠了,清平茫然的看著驛站邊的燈籠,道:“你說的是......哪個來著?”

“是信王,皇四女,大人,您這是醉了嗎?”

長隨就要去扶她,清平搖搖頭,裹緊了身上的披風走進驛站。上樓的時候她仿若走在雲端,深一腳淺一腳的,一邊的長隨看的心驚膽顫,真怕她就這麽從樓梯上一頭栽下去。

幸而平安到達客房,清平搖搖晃晃的關了門,在長隨擔憂的神情中一頭栽倒在床上。

晙,字義有明之意,是朝陽初升時的明光浩蕩,澤被蒼生時的氣象萬千。

是那人眼幽深眼中落著的光,如冰冷的火,炙熱的雪;是一觸即散的碎冰,落在春分時的湖面,隱隱聽見水下湧動的暗流。她坐在支開的窗扉下,手捧著一卷書,回頭靜靜的看著自己,這一眼是萬古洪荒千載白雲,於茫茫人海中準確無誤的攥緊她。

溫暖春夜中紗帳低垂,她低頭去看她的眼睛,那又是一種別樣的景致。喘息間她覺得自己化作了潺潺流水,在她手中跟隨著本能起伏。是渴望綻放的花蕊,在痛與快感的交織中達到頂峰。

清平皺著眉頭合衣卷起被子,驛站冰冷的床顯然和醉夢中溫暖的肢體相觸感背道而馳,令她有些覺得格外難捱。但或許是飲酒的緣故,這幻覺竟如同真的一般,她自覺情潮洶湧,幾欲摧垮她殘餘的理智。

黑暗中只聽聞窗外風聲,她喘了一口氣,把頭埋在了被子裏,妄圖尋求一絲解脫。

事實上在來雲州的三年中,無數個醉酒的夜裏,她時常在夢裏回到長安,在落滿日光的走廊邊,抑或是寂靜的書房中。究竟是身處異地他鄉的思念,還是某種難言的躁動,卻都向她說明一個問題。

即使她非常不想承認,但是身體總是誠實而敏感的,那種抵死纏綿的滋味嘗過一次就無法忘懷,在第三年的年末,她被酒意麻痹的大腦卻無比清醒的意識到,她確實是想念這個人的,這種想念超出了某個界限以後轉化為一種奇異的渴望,令她在聽到和這人有關的一切時就變的非常敏銳.......恍惚間她聽見有人低低的笑了,她惱怒伸手在空中亂揮,卻什麽也沒抓到。

“楚晙......”

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懷揣著不可告人的隱秘欲|望,沈沒在黑暗的潮水中。

作者有話要說: 喝酒喝酒,如果明天的酒宴上還有人拿著杯子來灌我酒還嘰嘰喳喳的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一定要!!!

“對不起啊我這裏有個電話我接一下哈,你們吃你們吃!”

嘀嘀嘀,那邊的朋友,排隊上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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