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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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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往昔時她身處劣勢, 唯求己身性命不為人操縱;如今入朝為官, 卻又好像需得做些什麽事來, 才不枉來此一世。人這一生的意義在何處,故鄉他鄉, 究竟什麽才是重要的?此心又要落在何處,方能心安於此, 擯棄前世今生紛雜的一切, 尋求一方寧靜。

想也想不明白, 清平索性出門去街上買副紅紙寫對聯,省的燕府門前空空, 太過冷清。

走在人聲鼎沸的鬧市, 處處都是熱鬧的氣氛,她從紙店裏包了一卷紅紙,又瞧見人家店門口的花燈十分好看, 起意去另一條街買花燈。途經賀州會館,忽然想起吳盈來, 她躊躇著要不要將自己調任的消息告訴一下她, 轉念一想又不知吳盈此時住哪裏, 也不能貿然去四文館拜訪,想想還是作罷。

結果走了沒幾步,眼看就要與賀州會館擦肩而過了,清平一看天色還早,便去會館中想打聽打聽吳盈住哪裏。她才踏進會館門, 就有一夥計上前笑道:“客人有什麽事嗎?”

清平抱著一包紅紙,想了想問:“我想打聽一下,貴館去年高中的一位進士家住哪兒。”

那夥計斂了笑容,道:“客人是來尋人,應當去直接找那人本人就好,本館不能透露私人消息。”

清平道:“她姓吳,自言本住會館中,只是我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這裏住。”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見狀過來寒暄道:“這位客人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這會館中門道還挺多,人做事也謹慎,清平幹脆直接說出了來意:“我來尋一個叫吳盈的人,想打聽打聽她是否還在會館住,若沒有在此住,家又在何處。”

管事點點頭,道:“這位客人是吳進士什麽人呢?”

清平沈默一會,道:“朋友。”

這個詞語涵蓋的範圍太廣,那管事狐疑道:“若是朋友怎會不知她住何處?”

清平懶得和她解釋,心道下次再去找吳盈吧。轉身就要走,管事急忙道:“客人若真是吳進士好友,不妨在此處等等,今夜是會館的月聚宴,如果不出意外,她想必也會來此,屆時您再與她面對面說,這樣如何?”又補充道:“並非是不信客人,此事事關私人事宜,會館也是有難處的,還望客人多擔待些。”

能在長安會館中當管事的人自然要比常人機敏,見清平衣著平平,腰間卻掛著一塊上好的白玉佩,管事閱人無數,眼光毒辣老練,見清平不卑不亢,容貌清麗雅致,氣度不凡,也不願隨意得罪了人,便想出了這等折中的法子。

清平點點頭,那管事心下一松,忙招呼夥計上茶。

原本只是想出來買紅紙回去寫副對聯,卻坐在了會館裏喝茶,清平看著杯中零碎的茶葉,百無聊賴的用手蘸了些水,以手做筆,在桌上寫字。

她才寫了一半,就聽見樓下傳來喧嘩的人聲,門外劈裏啪啦地放起了鞭炮,如那管事所言,今日是賀州會館的月聚,所謂月聚,乃是各個會館自行定下的日子,每月的某日,在此附近旅居,經商的同州人便會來會館中一聚。這習俗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起先只是便於各州商賈交流信息,後來演變成了同州人的聚會,不拘於身份,只求在他鄉中能有一方相聚之地。會館的功能也從簡單的提供住宿轉變為了調解矛盾,解決大家一些困難的平臺,可以說隨著權力的擴張,會館的威望也越來越高,逐漸演變為地域集團的象征了。

位於長安的賀州會館代表的乃是賀州的顏面,會館裝飾樸素大氣,館中陳設多為賀州氣息的書畫擺件。月聚也要如同過節般隆重,清平在月聚的鞭炮聲中掃過那些有著濃郁賀州嶺南風情的瓷碗,不知怎麽地就想起從前在麗澤書院讀書的日子,到處都是講嶺南方言的同窗,現下想來,竟在這充滿嶺南嶺北方言的會館中,莫名其妙的找到了一分歸屬感。

她托腮出神的望著青瓷表面上那只落雪的梅,想起了在麗澤書院的許多事情,說起來那時讀書的日子真是一生中最為快活的時光,每日什麽也不必想,只消在書堆中趴著,拼命汲取著前人的智慧,好像是一只貪婪的書蟲,毫無節制的吞噬著文字,企圖用這種簡單原始簡單的方式消化這些深奧的道理。日影從這個書架慢慢移到另一個書架,她們也背對背靠著,在四季變化中由最外層的書架,漸漸挪到最裏面的書架去。

這樣想著,連樓下的吵鬧聲也隨著回憶的深入從耳邊淡去,清平出神的想著,陷入了舊日時光溫暖的夕照中,窗花影投在地上,每一天的日出日落皆有所獲,光陰如水東流而去,日夜苦讀方才成就如今的她。

她想的太投入,以至於有人迎面走來也未曾發覺。吳盈方進門就被夥計知會了,說二樓茶座裏有人在等她。她略微思量,還以為是哪個同窗相約,待走進了才看到二樓茶座最裏面一張桌子邊坐著個年輕女子,正出神的看著架子上的擺設,嘴角微微翹起,她心中狂跳不已,小心翼翼走進了道:“清平?”

清平瞥了她一眼,記憶中少年時的吳盈與面前年輕的女子面容相合,她不免有些恍惚的仰起頭。吳盈低頭去看她,目光落在她從鼻梁唇角延伸至下頜的清秀曲線,脖頸仰起的弧度有種奇異的美感,她眼中落著一點橘色燭光,為眉宇間染上了些許暖意,整個人如同玉樹瓊枝般清麗出塵,吳盈呼吸一滯,差點就這麽低頭靠了下去。

幸而樓下大堂高漲的人聲喚回了她的理智,她旋即轉身落座於清平對面,為自己倒了杯茶掩飾方才的異樣,沈聲問道:“清平,你尋我有事麽?”

清平回過神來,遲鈍的點點頭,道:“是,我尋你有些事。”

吳盈垂目掩去眼中的炙熱,漫不經心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清平猶豫了一會,還是把自己要調任的事情說了出來,吳盈手中一僵,既而緊緊握住了茶杯,面上卻看不出什麽來,只是笑道:“調任,你不是在信王府中任職嗎?”

清平見她情緒還好,心裏不覺松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早先去王府任職時,禮部那裏就有報備了,調離京都是遲早的事情。”

吳盈沒會說話,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固執倔強的少女了,人世教會她忍讓,教會她接受自己無法接受的,她深知有些事情並不是人力就能掌控的,除了說服自己接受事實,也別無他法。

有些事情必須得慢慢來,越是急切越是得不到。吳盈擡眼看著面前的人,道:“是去哪裏,總歸有個地方吧。”

清平雙手托著下巴,道:“應該是雲州吧。”

其實這早是內定的事情,楚晙開口放她去雲州,就一定是雲州,絕不會中途換了地方。她自然不能和吳盈說,只能假裝是自己猜測的。

吳盈微微蹙眉,有些不太讚同道:“雲州時局過亂,去那裏恐怕有些不妥。”

“富貴險中求,到哪裏不是這個道理。”清平起身為吳盈添茶,道:“看起來歌舞升平的地方未必能容我進去,唯獨這種地方,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大家都只求自保,哪裏管的了他人閑事,事情才能放開了手腳去做。”

吳盈竟有些無言以對,半晌才道:“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她是進士出身,怕是要在京中留用,在內閣做起。兩人的人生方向已經完全轉變了,倘若清平就此外放,不被召回京都,那相見之日真是遙遙無期了。清平楞了楞,她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吳盈眉心緊皺,握在衣袖中的手張開了又握緊,最後像下定了什麽決心般,道:“清平,別去雲州了,留在長安吧。”

清平搖搖頭,把懷中那疊紅紙放在桌面上,溫和道:“外放一事是戶部安排的,不是我能幹涉的。”

吳盈差點脫口而出‘只要你願意,我就能讓你留下來’,只是這話還未出口,門外又是震天的鞭炮響聲,掩住了她的話音。

兩人在鞭炮聲中只能見著彼此的口型,艱難辨別了一會口型,還是決定等這聲音過去了再開口。這場面太過滑稽,清平不禁笑了起來,吳盈見她笑了,心裏一熱,也跟著笑了起來。

待到鞭炮聲過了,會館反倒恢覆了幾分清凈。她們桌上的茶葉冷了,吳盈本說再叫一壺,清平道:“不必了,我還要回去寫對聯呢。”

吳盈這才看見桌邊的紅紙,好奇道:“不是應當年前貼的嗎?”

清平道:“年末年初都在王府值守,沒回去。”說著看了看外面天色,“還要買一盞燈,過個年什麽也沒準備,讓你見笑了。”

吳盈恨不得她天天如此‘見笑’,只要對著自己,那又何妨。她試探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清平有些意外,不過買盞燈,也沒多想,便點點頭道:“好。”

“穿過這條街,前面就是賣燈的店鋪了,清平,你要買什麽樣子的呢?”

她先前成熟穩重的一面漸漸褪去,又變的活潑起來,清平認真思考了一會,道:“好看就行。”

只是這個範圍太大,吳盈想了想,道:“我記得有家店不錯,走吧。”

待兩人從店鋪買了燈出來以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清平拎著這盞燈和吳盈一起站在河邊點蓮花燈,從上游陸續漂下來一些小小的蓮花燈,在她們面前停留片刻就被水流帶走了。吳盈煞有其事的道:“要把心願寫在紙上,放到燈裏,漂的越遠,實現的可能就越大。”

清平苦惱的想了想,還是在紙條上寫下一句話,疊好後塞進蓮花燈裏,她手中東西太多,吳盈接過筆不知寫了什麽,而後放下筆道:“給我吧,我幫你放。”

清平不疑有他,把燈給她,吳盈摸了火折子,點了半天才把燈芯點燃,不好意思道:“你來放吧,這個要自己放的。”

她左手背在身後,像是攥著什麽東西。清平俯身放了那盞蓮花燈,看它在河道中打了個旋,被河水帶走了。吳盈也放了自己的蓮花燈,目送它漂遠。兩人一起看著自己的燈消失在黑暗的河道中,好像是遙不可期的未來,命途如何變遷都再無可言。清平心中有些悵然,又有些釋懷,對吳盈笑道:“多謝你了,我得回去了。”

吳盈手藏在寬大的袖中,聞言道:“好的,你路上小心。”

清平道:“不遠的,一會便到了。”

吳盈便不再多說什麽,清平微微欠身,與她在漆黑的河邊道別。

上游又漂來不知名的蓮花燈,有些經過這片河道時倏然熄滅,消失於河面,剩下的燈在水中分離聚散,載著微弱的光在她眼前打了個照面,像是黯淡的星子,在前面的拐角處不見了蹤影。

吳盈立在寒風中良久,左手微微張開,露出一張揉成一團的紙條,她顫著手展開,上面行雲流水般的墨句出現在眼前,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白雲滿地江湖闊,著我逍遙自在行。】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看了一下我之前寫的那個星際文,震驚了,我居然寫了這樣的文,吃驚,太吃驚了,真是我寫的嘛。。。仿佛被魂穿了一樣,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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