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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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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就這麽在信王府上做起典諭來了, 早上要去府中處理文書, 將其分類擺放, 等候楚晙閱後批示。

其他時間就是去書房呆著, 閱讀各種典籍,通曉禮節, 然後對親王不符合禮儀的一切行為進行進諫,這點到不需要她來做, 反而是她經常被楚晙提點。

由於府中分工非常明確, 大家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清平很少能有和其他王府官員見面的機會,因為所有人都在為開府一事忙碌, 來往的公文需發放的函書不計其數。王府其實就像一個小型的朝廷, 要不停處理各種拜謁以及信王名下的諸多地產,都需要安排人去打理。

有時候楚晙沒空回覆文書,還需要清平代筆, 寫完以後呈上她看過後,再下發下去。但一些涉及重大事項的文書, 清平挑選出來以後會在紙條上寫上自己的意見, 夾進文書中。

寫文書是個頗費腦力的活, 從遣詞造句到敘事下令都要仔細小心,絕不能出含糊不清的詞語或者指示,萬一人家理解錯了做錯了事,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早麻煩?文書多的時候,清平幾乎來不及回家, 從城南到城東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王府中準備了休息的客房,本來應該是留給信王內眷的,不過看情況楚晙在孝中,一時半會也成不了親,她便讓下人收拾出來,供事務繁忙的官員休息。

此舉自然是贏得了一片讚譽,何舟房也是宿在府中,想是休息的地方要離王府長史司近些,是以其他人都住在這附近的廂房裏,唯獨清平一人是睡在其他地方。

同僚有問起此事的,清平就微笑著說:“是在書房邊上。”

書房自然是府中重地,信王成日在此辦公,閑雜人等,除非有通報才能進去,可想而知這書房邊上肯定是不如她們的廂房舒服的,一個個對清平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事實上,清平沒有說完,因為楚晙為了辦公便宜,其實也睡在那邊上,兩個人房間就隔著一面墻。楚晙住的地方肯定不會太差,連帶清平也能沾點光,只是這是自然是不能被同僚知曉的,說出去不是招人恨嗎。

她自是低調做人,但也防不住有心人的火眼金睛,長史何舟房意味深長道:“李典諭也是個享福之人吶,不像我們,嘖嘖。”

對於這種人你越是搭理她,她越是蹦跶的厲害,清平繼續微笑道:“福氣都是殿下給的,只要咱們一心為殿下做事,自然是能享福的,您說是不?”你自己做不好事不得上司寵信還怪我?

在何舟房被氣的半死前清平及時向這位長史大人告退,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書房,楚晙坐在桌子前看著一封文書,眉頭皺起,聽見有人進來頭也不擡道:“倒杯茶來。”

清平乖乖的去倒茶,用木盤拖著端來,楚晙接過茶杯,這才註意到是她,失笑道:“你不是去長史司有事麽,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清平道:“長史大人披肝瀝膽,所做之事皆不需旁人插手的,我這種閑人就只能望而卻步了。”

楚晙放下文書瞥了她一眼,笑罵道:“就你滑頭,過來把這些都拿走。”

她書房中沒有下人,是以清平有時候還要充當半個勞動力,搬搬書掃掃書架什麽的。她把楚晙桌上的一疊藍冊搬進裏面的桌子上,一本一本翻開再核對一遍。

楚晙手摸了摸茶壺,發現那水是溫的,她微微一笑,剛才看文書的幾分煩躁此時都煙消雲散了。

事情一多忙起來就沒完沒了,清平連載王府上住了半個月以後就自暴自棄了,反正都是給楚晙打工,她府上空房那麽多,住一下又能怎樣。那夜窗外月明如晝,已在中天不知多久,清平放下手中毛筆,揉了揉手腕,劉甄端了湯進來,放了一碗在楚晙桌上,道:“殿下,剛熬的,請用些吧。”

又端了一碗在清平桌上,揶揄道:“李典諭,你也用些吧,今晚怕是又不能回去了?”

清平知道她要開始打趣自己了,恨恨的看了她一眼,端起湯一飲而盡,輕咳道:“多謝劉總管了,等這幾月公務忙完了,我肯定能按時回家的。”

劉甄收了空碗,高深莫測的笑了笑道:“何苦這麽麻煩呢?你若是住進來了,殿下也是樂意的,旁人又有幾個敢說閑話?”

清平無語的望向楚晙,她此時正向這邊看呢,手中端著碗,還沖自己眨了眨眼睛。

顯然是一副非常樂意的樣子呢。

清平臉上微微發熱,明明是深秋了,居然還會覺得熱。

她把頭埋進高高疊起的文書中,心不在焉的看了一會,又偷偷從縫隙中去看楚晙。

仿佛有心靈感應般,她視線剛剛轉過去,楚晙也看了過來,像是早就料到般,嘴角翹起,又對她眨了眨眼睛。

清平慌亂收回視線,將文書蓋在自己發燙的臉上,劉甄大驚小怪道:“這是怎麽了李典諭,這湯雖然補,但也不至於喝下去就見效了吧?”

清平艱難的從桌上爬起,努力不去看那主仆兩人玩味的視線,一本正經的看著手裏的文書,劉甄適當的說笑了幾句就走了,清平松了一口氣,總算能安安靜靜的把手上這些事情處理完了。

書房裏只聽見燭火燃燒的嗶剝聲,忽然楚晙道:“劉甄只是說笑,你不用放在心上。”

清平啊了一聲,不明白她怎麽說起這個:“她也是一片好意。”

楚晙放下手裏的東西,站起來把筆掛好:“這麽說來,你算是接受了這份好意?”

清平沒說話,感覺她話裏到處都是陷阱,如果自己說不接受,豈不是就是印證了她之前說的對這事上心了嗎?要體現自己沒放心上,就應該搬進來住。好像是個無解題,不管怎麽回答都不行,她想了想道:“屬下是怕其他人對此不滿,若說要搬進王府久住,那也應該是何長史,屬下不敢逾越。”

楚晙開了門,窗外月色灑進來,她看了眼清平道:“那也要看我樂意不樂意。”又道:“出來,去歇息吧。”

兩人走在落滿月光的長廊中,清平跟在她身後,明顯感覺她似乎有些不悅。等走到休息的房間門前,清平就要告辭,楚晙道:“留在這裏很難麽?”

清平張了張嘴,沒想到她還在糾結這個問題,謹慎道:“殿下,這不符禮儀吧。”

楚晙沐浴在月光下,墜在肩上的玉珠發出柔和的光芒,她落寞道:“不說禮儀上下之屬,若是說朋友,平輩相交,你可願意留在這裏。”

清平啞然,在她深沈的目光中有些拘謹退了一步,她本想說些婉拒的話,但不知道為何,神差鬼使道:“你是說......朋友麽?”

楚晙聽她又沒用敬稱,心裏一動,她知道這時候不能太咄咄逼人,仍是語氣溫和道:“是,除了劉甄,便只有你了。”

她一提劉甄清平頓時清醒了很多,原來是想讓她和劉甄那樣,呆在王府好做事。清平心裏輕松了幾分,道:“既然殿下盛邀,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楚晙滿肚子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見她答應的如此迅速,隱約感覺她是會錯意了,她來不及解釋,先點頭將此事定下:“如此,你得空回去收拾收拾。”

清平應了,楚晙便進了房間,她也回到房間,自去歇息了。

那廂楚晙關上了門,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仔細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她卻沒抓住,半響後失笑,何時她竟變得如此患得患失了。

清平後日尋了個空歸了一趟家中,收拾了幾件衣服,又將燕家打掃了一番,只是那院中落葉太多,掃的時候費了一些功夫,在院中發出唰唰的響聲。她滿頭大汗的掃了一會,這才收拾完畢,將門窗關好,準備離開。

她剛剛放下掃把,就聽見有人敲門,只是這實在是不像敲,倒像是在踹,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豐韞,開了門一看,居然是吳盈。

吳盈面色憔悴,雙眼紅通通的,見了她差點哭出來,道:“我以為你又走了!”

她撲進清平懷裏,清平傻眼,無語望天,吳盈抱著她悶聲道:“你去哪裏了,為什麽這麽久不回家!”

她語氣哀怨淒慘,一陣秋風吹來,梧桐葉子又落了一院,吳盈從清平懷裏擡起頭,眼中含淚道:“那時候,也是這樣,我去你家裏才知道你走了.....”

清平簡直不忍直視,心裏的愧疚沖淡了之前的尷尬,她手足無措道:“我沒走,只是調任到信王府中任職了,這些日子公務繁忙,就沒來得及回家。”

吳盈懷疑的看著她,問道:“真的?”

清平忙點頭,吳盈這才慢吞吞的起來,看她放在一邊的包裹,憤怒的看著她。

清平啞口語言,吳盈的聲音異常尖銳:“你騙我!”

一群飛鳥從院子上方飛過,被這聲音驚的四處逃散。

“.......大概就是這樣子的。”清平揉了揉眉心,靠在椅子上歪著頭,吳盈坐她對面,眼睛仍是紅紅的,但卻比剛剛好一些了。

清平指著那個包袱道:“今天就要搬進王府,所以回來收拾些東西。”

吳盈知道自己先前誤會了她,坐在椅子上不好意思說什麽,吶吶道:“以後就要住王府裏了嗎?”

清平想了一會道:“等過段時間不忙了再搬回來就是,總不能一直住王府吧?”

吳盈點點頭,這會倒是非常安靜了,說話也是溫言細語的:“科試文榜已經下來了,再過幾日,我就要進宮去了。”

清平這才想起來她剛剛考完試,真心實意的祝賀了她一番,能進宮面聖的必然是一甲之列,吳盈雖然說的謙虛,但臉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只道:“我冠禮那日,你會來麽?”

清平才反應過來,她初到長安時已經過了加冠的年紀了,瓊州人普遍讀書晚,賀州人讀書讀的早,而吳盈此時剛剛好加冠,她沈默了一會,在她期待的註視下實在難以說出推脫的話,於是點點頭道:“你將日子告訴我,到時候我去,好嗎?”

吳盈道:“簪花宴後,十二月五日,是在賀州會館,老師說一同辦了就是。”

既然要去參加人家的冠禮,就不可能空手而去,清平在心裏尋思著要買什麽送過去,吳盈看她沈默不語,心裏很不是滋味,道:“你不想去嗎?”

清平道:“不是,我在想要買什麽送你。”

吳盈輕輕道:“只要你來了就是,其他的,也不必那麽.......”她倏然住嘴了,忍不住道:“你要送我什麽?”

她這樣問其實很失禮了,說完自己都覺得難為情。清平正巧不知道要買點什麽,聞言道:“你想要什麽?”

見吳盈目光閃亮,心裏想起那天的事,又補充一句:“是東西,物件擺設書籍之類的。”

吳盈咬著下唇,忿忿的看著她,她自然知道清平說這種話是什麽意思,少年人畢竟臉薄,那夜借著酒勁說了心裏話後猶自後悔,如今光天白日之下更是說不出什麽袒露心跡的話來,她只得安慰自己,人在就好,其他的以後從長計議,未必不可。

於是她道:“玉佩吧。”

清平擡起頭來,道:“玉佩?”

這東西不是長輩送晚輩的嗎,哪裏還有平輩互送的?她完全忘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情人之間也會贈送玉佩,作為代表自己心意的象征。

她道:“好,那就玉佩了。”

吳盈笑笑,沒有說話。清平在她的目光下坐如針氈,拖了一會時間道:“我得回王府了,你回去嗎?”

吳盈雖然不舍和她分開,但也知道公事為重,戀戀不舍的與她告辭了。

清平見她走遠了才閉門落鎖,嘆了口氣。

年少時的感情並不像想的那般牢固,她安慰自己,沒準過幾年吳盈就忘了這事了。她私心其實不想失去這個朋友,但卻無法接受她的心意。

秋風吹的滿院落葉嘩嘩響,清平在外面聽到了,心說這地又白掃了。

回到王府時已經是日落,她剛進門就見著何舟房迎面走來,見了她敷衍的拱手道:“李典諭,這是從哪裏回來啊?”

清平道:“不過是回家取了些東西。”

何舟房挑眉道:“府上如此忙碌,你竟然還能抽出功夫回去?不過你這回家取東西,好像沒有向我告假吧?”

清平知道她是沒事找茬,大家看不順眼彼此已經是心知肚明的事了,只是明面上沒有撕破臉皮罷了。清平淡淡道:“何大人的意思是,向殿下告假不算數,向你告假才算數?”

何舟房冷笑道:“我可沒這麽說,李大人不要搞錯了。”

清平道:“若要人不誤會,就別說些誤會的話。何大人,我先告辭了。”

何舟房瞪了她一眼,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一天沒做事,不知道桌子上的公文堆了多少了,清平放下東西以後就趕往書房,進去以後沒見著人,摸著黑先往自己座位走去。

書房裏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主人不在此處的緣故,居然連燈燭都未曾點一只。她心裏正奇怪呢,在桌子上摸到燭臺,從袖中取出火折子就要點燃,黑暗中一人道:“你去哪裏了?”

清平嚇了一跳,那火折子險些掉到桌子上去,同時蠟燭被點亮,楚晙正坐在她的椅子上,眼神幽暗的盯著她。

清平差點被嚇的把火折子甩她臉上,一時胸口難受,半天沒說出話來。楚晙語氣就不怎麽好了:“這麽一天不見人,是去了哪裏?”

清平被她語氣中的嚴厲給驚著了,緩了緩才道:“殿下不是準我回家取些東西麽,我見今日事情不是很多,就回去了一趟。”

楚晙絲毫不動,看著她道:“你是把整個院子都搬來了,去取個東西要一天?”

她這話問的十分古怪,清平暗自心驚,不知道自己怎麽惹怒了她。之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麽,真是說翻臉就翻臉。

楚晙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從腳邊撿起一物遞給她,緩緩道:“以後去哪裏要和我說,知道了麽?”

清平拿過蓋子,本想爭辯說這不是你早答應過的事嗎,但掂量了一下還是道:“是,我知曉了。”

楚晙這才從椅子上起來,掩飾般拿起文書看了看,道:“今天也沒什麽事,你......陪我去外面走走。”

她在清平驚奇的視線中走的有些狼狽,清平從她的背影裏似乎讀出了點落荒而逃的意思,便跟了上去。

兩人傳過書房一路走進內院,王府雖然不大,但空置的屋子很多,楚晙在長廊下立住,清平站她身邊,知道她在沈思,就沒出聲打擾。

她自己也在想吳盈冠禮的事情,不知道自己該送個什麽玉佩比較好,思來想去還是要向身邊同僚請教一下。

片刻後楚晙問道:“你在想什麽。”

清平道:“我在想冠禮應該送別人什麽東西。”

楚晙看了她一眼,道:“送些書本筆墨就好,不然你想送什麽。”

清平很苦惱,她也覺得送玉佩不怎麽合適,只是吳盈自己都那麽說了,好像再推脫就不太好,她道:“想送玉佩,可以嗎?”

楚晙本想說不可以,但卻想起什麽,把否定的話咽了回去,道:“送玉佩可以。”

清平點點頭:“那就送玉佩好了,實在是不知道送些什麽。”

她接著道:“對了,殿下,十二月五日若是事情不多,我想告假出去一趟。”

因有剛才的前車之鑒,楚晙也沒問她要去做什麽,只是道:“那日我似乎也有事,你自己去辦你的事好了,只是出府要小心些。”

清平本想說要小心什麽,但想到她說的身邊都是眼線,頓時就閉緊了嘴,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問比較好。

吳盈冠禮之日如期而至,清平在一家玉石店取了定做的玉佩,用綢袋裝好放在禮盒裏,拿著東西就去了賀州會館。

今天不知是什麽日子,會館外停滿了馬車,一度造成擁堵,在路人的譴責下,會館的人才出來指揮下人將馬車都停到會館後院去。

清平聽見一人道:“這是什麽事,科試發榜不是剛剛過去,如何又有這麽大的陣仗?”

另一人道:“你這就孤陋寡聞了,嶺南謝氏一位小姐中了皇榜,在面聖對策時頗得陛下讚賞。朝中向來優待嶺南氏族,陛下便讚道:‘此女可光耀謝氏門楣’,正巧此番不是冠禮麽,謝家廣發請帖,邀人觀賞謝家小姐及冠,這來來往往的大人們吶,都是看著謝家才來的!”

再說什麽清平也沒去聽了,只是暗自覺得可惜,一生只有一次的冠禮,卻硬生生被一個人搶去了所有的風頭,實在是不怎麽讓人高興。

吳盈早將請帖發給她了,她交給門房,就被迎了進去。裏頭果真是熱鬧非凡,謝家家主不在京中,她的妹妹,文華閣大學士謝瓊負責主持這次的冠禮,正在接受來來往往的官員們的道賀。

本來是一群人的冠禮,卻沒想到硬生生變成了一個人的冠禮,賀州會館也不是謝家開的,卻這般霸占了場地,惹的許多人暗自不快,只是礙於謝家被上眷顧,有苦不敢言罷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做縮頭烏龜,樂安吳家財大氣粗,見會館幾乎要變成謝家一家的禮堂了,幹脆包下隔壁的慧安樓,請賀州的其他學子到那裏加冠,頓時贏得了一片讚譽。

謝瓊的臉就有點不好看了,吳家將人請走了,館中的人驟然少了一半,看起來分外空曠,來賀謝家禮的客人雖然多,但也比不上原有的人數。謝瓊原本是想借著此事殺殺吳家的風頭,在賀州嶺北聚些人氣,但沒想到自己跌了個跟頭,當下吩咐仆人快些開始。

此時門房高聲道:“信王殿下到!”

謝瓊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侄女一個加冠禮上還能有位親王坐鎮,當即迎了出去,滿面紅光的恭候信王。

因為信王地位的超然性,大家都覺得她來,就是陛下的意思,一時間在心中暗自驚嘆,聖上對謝家果真是優待。

另一頭清平在慧安樓上端正的坐著,絲竹之聲濺起,觀禮的客人們都正襟危坐,註視著堂上唱文的白發教授。這是賀州的習俗,要用鄉語吟唱祝詞,這個過程中絕不能被打斷,在場的人不能離開,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整個吟唱的過程漫長而枯燥,清平不是賀州人,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麽,只覺得有些犯困。幸而考慮到只有一天的時間,所以這個原本費時很長的過程被大大縮減。樂聲驟變,變的弘大起來,十個女子從後臺緩緩走來,她們身材高挑,都穿著飛雲衣,發髻高高梳起,插著十二只釵子,長裙委地,外罩一層輕紗,腰間帶著藥玉,珍珠穿在束颽上,在群上發出點點光點。

這便是此次冠禮的讚者了,仆人端上木盒,盒子裏裝滿了梳子,這是十位學子一同上前,旁邊的人高聲念祝詞,那幾人行禮後跪下,這十位讚者拿出梳子象征性的在她們頭上梳了兩下,而後將梳子正插在她們發間。

學子們再拜,接過一杯酒抿了抿又拜,而後退到後面去,代表這批人完成了加冠,以後就是一個成年人了,日後要為國為家盡忠盡力,成家立業,擔負起一個女子應有的責任。

不過這個冠禮並不算是完整的冠禮,有些學子回到家族裏也會辦一個更覆雜些的,但這個冠禮是賀州官方的習俗,一定要在科試後統一辦的,意義比較重大。清平看著一批批人過去了,同座的有些人都濕了眼眶,想是在場學子的家人,見到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是無法不為之動容的。

終於她看到了吳盈,冠禮上不好說話,她等了很久,冠禮結束了,又在人群裏找了一會,才找到吳盈,把東西給她。

吳盈看到她來已經非常高興,看到她帶的東西以後就更高興了,馬上把那塊玉佩戴在身上。

清平看她開心也就隨她去了,借口自己公務重,不便用飯。

吳盈本想留她,但一個下人過來說了幾句,她臉色一變,對清平道:“你先走吧,我......我這裏還有些事,下次我得空再去找你。”

清平就這麽離開了,其實她是有點受不了那種氣氛,也許她生來不曾經歷過這種圓滿,太明白擁有過又失去的感覺,所以對此心中始終懷著一絲畏懼。

是畏懼擁有,還是畏懼失去,這些此時和她並沒有太大關系。只是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時,還是覺得有些寂寞,微微有些失神。

她的人生可能不會有這種圓滿,缺失的冠禮像是她殘缺離別的命運,大概只身一人,才是最終的結局。

一輛馬車駛過,有人道:“清平?”

她恍惚望去,楚晙掀開車簾把她拽上來,見她神情落寞,依稀猜到幾分:“去賀州會館觀賞冠禮去了?”

清平無精打采的點點頭,楚晙笑了笑,也不說話。馬車行到大昭寺後門,楚晙拉著她下來,清平沒反應過來,木木道:“殿下,你要來燒香嗎?”

說完便仍由楚晙拉著自己往前走,自己神游太虛去了。兩人穿過大殿側門,楚晙送開她的手道:“在這裏等著。”

清平應了,站在原地對著壁畫發呆。不一會來了一個人說是請她過去。

清平問道:“去哪裏?”

那人道:“是信王殿下吩咐的。”

也沒說去哪,清平跟著她穿過大殿,來到一間點滿長生燭的小房間。

這裏的長生燭燭臺都做成蓮花的樣子,房間裏帷帳垂地,掛著經幡,中間放著香案,顯然是用來供人修行的地方。她不知道楚晙讓她來這裏是做什麽,這時候一修士打扮的女子從帷帳中走出,與她見禮道:“善人,請這邊來。”

清平被她引到一個蒲團邊跪下,那女子就站在一邊拿出一個搖鈴,一邊搖一邊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1)

清平一聽這不是冠禮時候用的祝詞嗎,剛想說話,那女子又道:“善人,請跪。”

她聲音不算多麽悅耳,但卻有種渺茫的感覺,令人不得不照著做,清平拜了一拜,女子搖了搖手中的銅鈴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2)

清平起身,女子道:“再拜。”

她昏頭昏腦的拜了下去,再擡頭起來的時候,面前站著一個人了,楚晙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3)

她手中是一把玉做的梳子,在清平頭上梳了幾下,然後慢慢推進她的發冠中,楚晙道:“站起來,李清平。”

她依言站起,火光中楚晙的眉眼格外柔和,她看著她道:“你和她們是一樣的,明白麽?”

清平有種被她看破的羞恥感,低著頭重重點了點,卻看到楚晙手中拈著一塊玉佩,掛在自己腰間。

“玉有德,有德者不孤,你不會一直是一個人的。”

她視線逐漸朦朧起來,楚晙笑道:“親王為你加冠,你還不滿意嗎?”

她搖了搖頭,羞赧未退,還有一絲感傷,她笑道:“不,殿下,我很高興。”

她笑著道:“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楚晙認真的看著她,輕聲道:“那就好。”

臨近年關,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信王開府那日不過擺了幾桌,越王齊王自然給了面子來喝了幾杯,只是這兩位針鋒相對已久,連這種場合也要比試一番,搞的場面一度非常難看。

料想楚晙以後也不會再請她們來赴宴了,要請也是單獨請,絕不會兩個放一起來。

大雪如約而至,楚晙被剛出關的女帝召去宮裏了,要有些日子才會回來,清平自在府中處理文書,年關將近,倒也沒什麽事,只是有日何舟房拿著一本賬單找她,要她去京郊幾處莊子上查看一下。

清平道:“這不是木大人的事麽?”

何舟房有備而來道:“木大人近日告假在家,說是什麽老毛病犯了,腿腳有些不便,便勞煩李大人跑一趟咯。”

眾目睽睽之下,清平不好拒絕,雖然知道其中有貓膩,還是答應了,領過賬本,又去調了幾個賬房,帶著護衛向京郊出發。

因路途遙遠,到最近的莊子上時已經是下午了。天色昏沈,小路被雪掩著,馬踏過去就變的泥濘起來,她在這白雪中見到一片顯眼的黃色,用樹枝挑起來一看,居然是一片紙錢。

這隆冬臘月的時節,誰能鑿的開冰封的泥土,怎麽會有人選擇在這個時候出葬呢。

她心下起疑,憑著感覺隱約覺得事情有哪裏不對,吩咐護衛中一人快馬回城,去問劉甄多要些人手來。

餘下的人隨她進了莊子,這幾處地產依山旁水,清平對管事出示了牌子,那管事笑道:“如今天色已晚,請大人用些酒菜,暫歇一夜再走吧。”

清平淡淡道:“還未曾天黑,不忙著歇息,不如請管事將賬本拿出來,咱們對完再歇息,豈不是更好。”

管事笑臉一僵,去吩咐下面的人取賬本。清平從府中抽調了幾個賬房,全部是楚晙自己的人。當下放了手裏東西,等那賬本上來以後,開始取出算盤核對。

清平之前在禮部有時候要看賬本,她心算比賬房們的算盤快多了,眼睛又尖,一下子找出幾處對不上的地方。

那管事賠笑道:“大人不知,我們這莊子今年收成不怎麽樣,早就向之前的齊王府報備過的。”

清平道:“聽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齊王府裏算賬了?”

管事雖然說著不敢,但眼神約莫透露就是那個意思。

不過一會,幾個賬房就將核對不上的地方全部找了出來。

清平便道:“來人,去齊王府中問問,就說這莊子之前是歸齊王殿下產業中的,如今卻虧空了,想來齊王殿下必不會將這虧空的莊子交於信王殿下吧,怕是有什麽誤會,也省的兩位殿下生了間隙。”

便由人得令出了門,那管事一看要來真的,馬上就沈不住氣了,討饒幾句,說什麽天災人禍,地裏收成不好,賬面上虧空的前都用來發給莊子裏的農戶了。

清平道:“農戶住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管事忙道:“路有些遠,不如大人歇一歇再去吧。”

這話說的太明顯,清平懶得理她,令人將她綁了,又吩咐人將莊子出口都牢牢看住,以防有人去通風報信。

她找了個掃地的仆人帶路,走了很遠,才看見幾處矮矮的民房,上面積滿了雪,門都是柴門,她知道這種門是擋不住風寒的,這地方幾戶人似乎都是這樣的門。

護衛推開一扇門,裏面半點熱氣也沒,冷颼颼的。黑暗中有人問:“是誰?”

蠟燭燃起,她們這才看見屋裏只擺著一個瘸腿的桌子,墻角放著一把鋤頭,房子裏只有一張床,是用稻草堆起的,床上的被子殘破汙黑,棉花都露出來了。

床上躺著一個人,旁邊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見了她們顫抖道:“管事大人,我娘她病了,今天不是故意不去耕田的!”

他嗓音稚嫩,看頭上的發辮像是個男孩子,清平靠近床邊,那孩子用手擋住眼睛,懼怕的看著她。清平溫聲道:“我們不是管事,我們是信王府裏的人,來看看莊子的。”

孩子似懂非懂的樣子,問:“那管事呢?”

清平頓了頓,道:“她被抓起來了,你告訴我,你們冬天還要耕田嗎?”

孩子慢慢放下遮眼的手,喃喃道:“管事被抓起來了?......”

清平看著他肯定道:“是的,她做了壞事,被殿下抓起來了。”

孩子撲在母親身上,嗚嗚的哭了起來:“娘,你快醒醒,壞人被抓起來了,娘!你醒醒啊!”

清平看到心裏一陣難受,吩咐身邊的護衛道:“去看看這裏其他人家,再去找個大夫,帶些藥來。”

一個時辰過後,她聽著護衛的回報,緩緩吐出一口氣。

“......說是這寒冬臘月也要下田,豐收的時候也未曾留下過冬的糧食,好多人沒辦法,只能去田裏找吃食.......得病了也不請大夫醫治,就這麽硬生生扛過來的.......這冬天死了許多人,管事連出葬也不許,就灑了些紙錢,人給放後山了。”

幾個賬房看著她的臉色面面相覷,一個大膽些的站出來道:“大人,這事要不要上報殿下。”

清平捏了捏拳頭,又慢慢松開,道:“上報,只是殿下此時不在王府,約莫五日後才會回來,我已遣人去調配人手了,諸位無需擔心。”

她沈聲道:“還有六個莊子,你們只管查賬,無論查到了什麽,所有的事——”

她慢慢擡起頭,眼光銳利,道:“都由我,全權負責。”

作者有話要說: 1.2.3都是《儀禮·士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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