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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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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月光落了一地, 清平看著她的背影驀然生出一股悵然, 楚晙似察覺到她的視線微微側頭:“怎麽, 舍不得我走?”

清平淡淡道:“是又怎麽樣。”

這句話一出, 氣氛仿佛凝固了。

她從床上下來找到鞋子,披了件外衣, 忽然想起來楚晙上次那件外袍還在自己箱籠裏,便拖著鞋子去取, 而後遞給楚晙道:“殿下, 你的衣服, 上次落這了。”

楚晙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也沒接衣服, 就這麽跨出房門, 清平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每步都踩在她的影子上。楚晙發現了,但也沒說什麽, 只是走的略慢了些。兩人走在明亮的月光裏,院中的梧桐開始掉葉子了, 落葉簌簌, 被風一吹就發出輕微的聲響。清平察覺到她放慢了腳步, 好像是要和自己同行的意思,她便走到她身邊,心裏卻有些膽怯,至於這膽怯從何而來,她也無從知曉。

諸般滋味湧上心頭, 既說不清,也道不明。楚晙忽然駐足轉身,清平冷不防沒停住,撞在她的下巴邊,楚晙扶住她,她沒擡頭,也知道她在看自己。

這是一種很難去形容的感覺,今夜的月光似乎落在了她心裏,將她同這方小小的院子一同照亮。楚晙沒放開她,她有些恍惚,一瞬間往事紛沓而至,大雪,王府,樂安,辰州,她想起那夜在閔州看到的大海,忽然發現她現有人生的一半記憶都是和眼前這人一起度過的。清平擡起頭,這大概是需要一些勇氣,才能跨過身份的障礙,階級的差距,像這樣自然的去看她。從前她們是主仆,她需得低頭;如今她們是上下,她仍是需低頭,不可不敬。

清平迷茫了,她不肯去看楚晙,真是因為這個緣故嗎。她匆匆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楚晙握住她的手緊了緊,聲音放的很輕:“你在看什麽?”

她的聲音非常低,融進夜風中,清平突然覺得想笑,種種忐忑怯弱都莫名的消失了,她微微擡起頭,直視楚晙的眼睛道:“看殿下。”

楚晙看著她明亮的眸子,嘴角微微翹起,睫羽顫了顫,月光照在她臉上,纖毫畢現,她的美自是不必多說的,只是平日看起來不是過於冷清,就是侵略性太強,令人不敢直視。但此時,她微微低下頭,今夜的月色在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科試第四日,清平照例去點卯,這已經是科試的最後一天了,她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玉簪已經開了一輪,新出的花苞藏在寬厚的葉片中,小心的張望著。

午後天高氣爽,陽光穿堂入室,照在桌子上。這幾天都是晴天,不冷不熱,十分宜人。

她在長廊上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個小湖,湖水在秋陽照耀下金光閃閃,順著遠處望去,白墻黑瓦,古樸大氣。長天一闊,白雲悠悠,令人心中暢快,不禁有些神往。

她站了一會,於無人處獨自欣賞這美麗的景致。忽聽到清脆的扁鈴聲響起,響了五下,說明這是在召集官員。她匆匆趕回簽押房,這是科試的最後一天了,在這關頭可萬萬別出什麽差池。

掌院及一眾教授站在門外,一隊儀仗立於院內,領頭的穿著飛雀黃服,手持朱紅玉軸,原來是聖旨到了。官學的人陸陸續續趕來,跪在地上聆聽聖諭。

清平聽了一會,原來是就科試封卷被劫一事,獎懲相關人員。她看見豐韞也在人群中跪著,聽到自己的名字楞了一下,只是月俸被扣了六月,到也算溫和的處罰了;隨即清平聽見自己的名字,宣讀聖旨的人拖拖拉拉,說了一堆文言後,才念道:“......遷承徽府太初理事,著日領職。.....”

她霎時就懵了。

承徽府對皇室的重要意義,就相當於是普通家族中的祠堂,由有血親的皇族擔任主要官職,品銜雖高,但是只是象征意義,並沒有實權,無法過問朝堂事務,只是在一些特定的時候發揮作用。

這麽一個地方看起來像是在坐冷板凳,但也不是完全是這樣。承徽府掌管皇家內務,從地位上來說就比較超然脫俗,一般的親王郡王開府都是由承徽府調配人手,承徽府把人員名冊上報,供其挑選,上至長史下至副使,承徽府都會調配好,等到開府那日,一並送入府中。

進入這個地方,就相當於已經要開始為站位做選擇了。承徽府不僅僅是簡單的處理宗室事宜,有時候會成為宗室勢力較勁的地方。然而這地方卻非常奇特,在官場上文官調任承徽府都是身兼二職的,在王府掛職,也保留原職位,品階以最高的來算,一般沒多少時間就可以外放,算的上是升職的捷徑了。

清平領了旨,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她仔細思索完這件事以後,感覺怎麽都很奇怪,好像有人在其中安排了什麽似的。

掌院及一眾教授都有賞賜,特別是掌院大人,因在此次科試有功,被封了太女太師銜,實在是極盡隆寵,由從四品升到了從三品,在這種恩賜面前,清平的調動並不起眼,況且也非她一人遷入承徽府,一同被提拔的還有幾位典籍官,倒也看不出來什麽。

直到宣旨的天使走了,眾人才一窩蜂湧上前去恭喜掌院大人。清平站的近,也一同說了些恭喜的話,豐韞摸過來勾住她的肩膀,吊兒郎當道:“升官啦,李大人?”

她雖然遭受斥責,還被罰了俸祿,卻未見不虞,清平覺得好像笑,便道:“豐大人俸祿沒了,這半年要如何過?”

豐韞哂笑:“我嘛.......投奔我姐姐府上也一樣的,混個飯吃還不簡單。”

說完拉著清平走遠了些,才道:“你去承徽府,有什麽打算嗎?是準備外放,還是去哪個王府?”

自燕驚寒走後,她鮮少聽到有人會這麽關懷自己。登時有種新鮮的感覺,但豐韞眼底的關切不似作偽,清平心裏一暖,認真道:“大概是外放吧。”

豐韞笑了:“外放就好,去哪個州做個官,過幾年再回來,到時候我就要給你行禮了,李部堂!哈哈哈哈哈......”

她現在的官職說起來是比清平高一些,不過太平年間武將是很難調動的,除非邊關有戰事,想提品級就要靠人脈,靠家世。像豐韞這般年紀輕輕就在這個品級的並不少,但也只是到這裏了,再想往上走就有點難了。

清平笑笑道:“還不知道呢,到時候再看看吧。”

楚晙端著琉璃杯盞,端正的坐著,臺階下,舞侍們身姿如柳,水袖翩翩揮出,如同盛放的牡丹,眉眼之間隱含著不動聲色的引誘,他們毫無保留的釋放出自己最大的熱情,腰腹如蛇般擺動,希望主座上的人能看一眼。

酒宴上自是熱鬧非常,大皇女楚明高居主座,捏著個小酒杯;二皇女楚昫皺著眉,她一貫是不喜歡這種暴露張狂的舞蹈;三皇女楚旸臉色蒼白,興致缺缺的靠著背椅,看也不看臺下熱情似火的舞侍。

隨著鼓點的加入,原本輕緩柔和的舞蹈,一下子變的熱情火辣。眾人撫掌叫好,領舞的舞侍羞紅了臉,蓮步輕移,大膽的向主座上的人走去,他跪在矮桌邊,黑發雪膚,水盈盈的眼看著楚明,似感受到她饒有興味的目光,他在周圍賓客的笑聲中遞上酒盞。

楚明低頭,卻沒有去取那杯酒,而是就著舞侍的手飲盡。一時間坐下客人們轟然大笑,樂師們更賣力的奏起歡快的樂曲,將這氣氛推向高潮,那舞侍也慢慢退下,重新加入到跳舞的行列。

楚明半倚著,面帶微笑地看著這一幕,仿佛沈浸在這歡快的氣氛中,她看了看周圍的姐妹們,道:“怎麽,二妹,今天這酒不合你的胃口?”

楚昫皮笑肉不笑,她們不對付已經很久了,暗中過招無數,也就表面上還能維持點姐妹情誼,不過這情誼的真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心裏大罵這人喜歡擺長姐的派頭,完全忘了自己在楚晙面前也是這般模樣,聞言道:“大姐這裏酒美人美,臣妹有何不滿?只是記掛四妹,她是清修慣了的,不知道是否習慣的了?”

這話的作用無異於引火燒他人身,楚明擡眼瞥了下楚晙,眼中劃過一抹陰鷙,哈哈大笑道:“險些忘了這事,都是做姐姐的不是,來人啊,讓他們下去吧!”

又和藹的對楚晙道:“四妹可還有哪裏不適,一並說出來,孤這個做長姐的定為你辦了!”

楚晙微微一笑,道:“多謝大姐關懷,臣妹一切都好,大姐府上歌舞甚是動人,是臣妹掃了大家的興,便以茶代酒,向各位皇姐賠不是了。”

她自出席來就冷著一張臉,一副不食煙火的樣子,楚明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但沒想到這個妹妹這麽識趣,她在心裏冷笑一聲,表面上還是客氣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可客套的?四妹在行宮住久了也冷清的很,偶爾來來孤府上,看看歌舞戲班子也是可以的。”

一邊的楚晙微笑不語,楚昫卻在心裏嘲諷這長姐真是個不學無術的,服孝中的人還能來看歌舞?要是傳出去了怕是要被言官罵死!她瞥了一眼楚旸,想起當初招攬她被拒的惡心事,看她一副懨懨的樣子,心裏又舒服了許多。

大概人都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楚晙大概就是痛苦被取樂的對象,楚明話中帶刺,反覆去問她流失民間的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麽,在聽到楚晙回答“於名山大川,廟宇修行”時樂了,道:“莫不是在外流浪?無父無母,怪可憐的!”

她話中暗指楚晙出身有問題,但明顯沒有註意到現在楚晙是有母親的了,而且大家還都是同胞的姐妹。楚晙哂笑,這個大姐向來說話做事不過腦子,幸好為人倒是很豪爽,對手下放的松,縱容了一股人貪汙腐敗,她身邊也莫名其妙聚集了一群黨羽。

楚晙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三位皇姐,楚明楚昫對抗已久,楚旸早投奔了楚明,卻遭楚明忌憚,不得重用。她仔細梳理三人背後的勢力和錯種覆雜的關系,覺得自己上輩子和她們鬥了那麽久,實在是有些過分愚蠢了。

不過有什麽關系呢,她看著琉璃盞中的茶水,這種程度的侮辱於她不過是肩上的塵土,風吹一吹,拍一拍就沒了。有時候人也是這樣,敗者的名字自然是要被從勝利者書寫的史書裏抹去的,她們存在的意義,或許是她加冕路上的點綴罷了。

楚晙一直覺得自己和這群人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她們只看得到這朝堂,以及朝暉宮中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她們都忘記了一點,這一切都是來自於一人,她們追逐的東西只不過是那人手間漏出的一點沙粒,女帝在暗中興致勃勃的窺伺著這一切,她允許勢力抗衡,允許大臣站隊,但是無法容忍她們的勢力過分膨脹,超過自己所給的。更不允許她們向那鳳座看上一眼,這是屬於她的權勢,不容的一點逾越存在。

楚晙漫不經心的聽著楚明的挖苦,卻在想著自己母親的所為。所謂的為民祈福,為國修行都是幌子,有的只是一個不甘心將權柄讓位於後代,妄圖一直霸占,卻又不得不在歲月中慢慢老去的帝王。平心而論,楚晙覺得自己是能理解自己母親的心理的,畢竟權勢的味道太美妙了,擁有過的人都是不會忘記那種滋味的。

只是她們追逐的目的不一樣,女帝渴求的是長久統治這個國家,而她所追尋的,卻是海清河晏,太平盛世。

青史丹書上要如何寫就這個朝代?她不知道,也無從猜測。但天下始終是天下人的天下,她所能做的,只是盡可能的讓它變的更好,多年後史書上於她的功績不過寥寥數筆,或毀或譽,但她問心無愧,從不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哈,我肥來鳥,挨個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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