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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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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早上起來頭還有些暈, 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昨天晚上她竟夢見陳珺了, 在顛簸搖晃的馬車裏, 陳珺拿出文書信件,清平伸手去拿, 但拽了半天她就是不松手。

清平十分憤怒,問道:“你到底要不要給我?”

陳珺還是老樣子, 眼中總有一種玩笑意味, 她笑道:“給你?你拿什麽來換?”

清平低頭四處找尋找可以交換的物件, 卻發現自己穿著官服,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 一下膽子就大了起來, 在夢中伸手去搶那文書信件,但陳珺已經不見了。

馬車裏空蕩蕩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清平伸手掀開車簾, 向外看去,一輛馬車從她旁邊經過, 車簾子被一只修長潔白的手挑起, 她只看見車中那人嘴角上翹, 那人的手慢慢勾起簾子,向上拉起,馬上就要露出真容了。

就在這時,忽然她被人蒙住眼睛,那人溫熱的吐息就在她耳邊, 道:“噓,別看。記得要當作沒見過我。”

清平猛然醒來,她顫著手去床頭小幾上倒了杯水,心跳的厲害。

喝完了冷水後,腦子清醒了不少,她摸了摸耳朵後面,感覺那種潮濕溫熱的觸感還留在皮膚上。她穿好衣服撐開了窗戶,讓冷冷的空氣進入房間,驅散夢中帶來的不安。

臨別時的話語她猶在耳邊,卻怎麽都不明白,為什麽陳珺要求她以後見到自己,一定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呢?難道,她早就知道會有相見的一日?

窗外的雪仍在下著,星星零零的雪花飄進窗裏,停在窗臺上,清平心裏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夢,居然有種奇怪的預感。

她說不上來這種心悸的感覺是什麽,唯獨有種朦朧的期待,縈繞在心間。

休沐假期沒了,還是得按時起來去分屬點卯。清平走在街上,街邊住著的百姓都自覺的起來清掃自家門前的雪,有的還將屋檐下的冰棱給敲碎了,以防尖銳的冰棱砸傷行人。

走到一個路口,差點和一個人撞上,清平向那人道歉,那人卻笑道:“李師妹,你沒事吧?”

清平一看,這不是她官學讀書時教授大人的女兒沈琳嘛,趕緊道:“沈師姐好。”

沈琳見她著裝整齊,奇怪道:“今日不是休沐嗎,怎麽你還穿著官服?”

清平無奈道:“不是說禮部承辦這次的祭天事宜麽,因為時間趕,人手不夠,本月的休沐也得去分屬報到。”

沈琳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她同情道:“祭天儀式要準備的東西向來又多又雜,儀式自是繁覆冗雜不說......”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拉住清平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若是得空,便來看看我母親,她有些話不便寫信,需當面與你說。”

清平若無其事的點點頭道:“不過此番大雪成災,陛下為民祈福,咋們辛苦些也沒什麽。”

沈琳附和道:“是這個道理,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你我做好份內之事便是了。只是聽說這次祭祀陛下特命四皇女殿下協同禮部一起著辦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兩人仿佛是偶遇隨意聊了幾句,便就此告辭了。

待到分屬,早就聚集了一批文書官,大家都小聲抱怨著這寒冬臘月的鬼天氣,一個字都沒說上司如何,卻借詩詞典故,引據經典,刻薄而諷刺的把王知合給罵了個痛快。

燕驚寒磨蹭過來,小聲道:“大家怨氣很大嘛。”

清平看她一眼,聲音也是壓的極低道:“你哪次早上從被子裏起來不是要死要活的?”

燕驚寒辯解道:“那是被子硬要留我的,我拒絕不了啊。”

她一貫喜愛詭辯,清平和她做同窗這麽久,實在是太明白不過這人的性子了,出言反諷道:“對,想必你喝酒的時候也是酒壺盛情邀你,你拒絕不了,是吧?”

燕驚寒淡定的笑笑,露出一個欣賞的表情道:“就是如此,都是它們逼我的。”

兩人唇槍舌劍鬥了一會,就見分屬內堂出來一個人,道:“諸位,因本次祭祀將由信王殿下及禮部一同著辦,王侍中大人已經去鐘鳴山了。請諸位帶好牌子,咋們要挪個地方辦事嘍。”

眾人面面相覷,一人道:“主簿大人!咋們就這麽走著去?”

開玩笑,鐘鳴山在城郊,若是要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大家都緊緊盯著主簿,倘若她要是說了個‘是’字,那恐怕今日大家都不必去了!

主簿自然能感覺到眾人的憤怒,她局促翻了翻名錄,想用上官的威嚴來壓倒大家,但她又不是王侍中,眾人考核成績也不歸她管,是以沒幾個畏懼她的。

幾輛馬車從分屬外面進來,主簿這才松了一口氣,對大家說:“自然是備了車的,都快上去,我們要馬上到鐘鳴山。”

鐘鳴山在城郊北邊,因形似銅鐘而得名。不過這山歷來是由禁軍把守之處,因為這裏乃是代國太廟所在之處,供奉著先王靈位。

馬車在山邊停了下來,以她們的身份恐怕是沒有登山的資格的。之所以需要她們來到這裏,只是為了準備祭天所需的各種東西,大到儀式進程,小到物品的擺放,都必須有人負責登記在案中,整個準備活動非常細致,每個人都在固定的位置上,一旦哪一環節出了差錯,就可以直接問責此人。

清平被分去清點祭天時所需的盆栽,她拿著花冊和掌事宮女一一核對,這些盆栽大多是從賀州,辰州運來的。不然此時恒州大雪,哪裏會有這麽多的綠樹紅花?但一想到恒州北部因大雪阻攔的道路還沒通暢,這些花卻加班加點的被送到了長安,清平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膈應。她一邊對,一邊暗中記下所供給盆栽的人名。

待核對完畢後,還需等人過來檢查,查完後簽字署名,才算是結束了一半。要等到祭祀結束以後,整個過程裏陛下沒有一點不適,才算是真正的功德圓滿。

清平站在雪地裏看著來往的侍從們將盆栽搬到山上,從她這個角度看去,通往太廟的臺階又長又高,一趟一趟的搬盆栽也非常辛苦,這麽冷的天,那些搬東西的人仍是出了一身大汗。清平又對了一遍花冊,忽然燕驚寒走過來,見了她道:“你這裏的事還沒忙完?”

清平道:“早完了,就等夏大人來查看簽字,我這邊的事就了了。”

燕驚寒嗤笑一聲,道:“那你可有的等了,那位夏司長在前頭迎駕呢。”

清平心中一動,拉著燕驚寒往後退了點道:“是那位信王殿下?”

燕驚寒嘆一口氣道:“那可不是?此番祭祀由信王殿下主持,這位殿下因服孝深居簡出,這次委以重任,裏面也不知道有什麽名堂。”

清平奇道:“服孝?服什麽孝?”

燕驚寒道:“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兩年前陛下微服私訪崇禎山,尋得流落民間的四皇女之事,你可還記得?”

這件事清平當然知道了,當時還鬧的沸沸揚揚的,將宮闈舊事悉數翻了一遍,把華蓋京都的衛氏嫡子選入後宮,後遭人誣蔑縱火焚宮一事傳的是活靈活現,這謠言傳來傳去,竟暗指如今長皇女楚明生父付貴君為暗中主使。

自然有大臣對四皇女身份存疑,提出諸多疑點,道是有心人為離間付貴君與女帝感情才出此下策的,要請陛下開宗明察。

經過半年的明察暗訪,由承徽府,宗正寺,還有各部尚書大人,內閣八位閣臣,加上負責驗證血緣的太醫院院首等眾位證人的見證下,在這份詳細記錄了四皇女如何流落民間,又是如何找回的書文上簽字按押,並由五翎衛呈上詳細的調查輔以佐證,最後女帝親筆落款加蓋玉璽,送交承徽府封存。

後經由禮部商議各項典禮,執掌太廟的明親王負責四皇女歸宗一事,欽天監觀時選日,終於定在花朝節那日,昭告天下,禦賜從民間尋回的四皇女更名為晙,封信王。

這件事在當時引起發了滔天巨浪般的震動,但後面因為當事人的沈默低調而漸漸淡去了,不過現在街頭巷尾仍是能聽見茶肆酒坊對此事的議論。

這位新出爐的信王殿下首先提出要為已逝多年的生父守孝,女帝大為感動,將京郊的行苑賜給信王暫住,又責令工部盡快建造王府,總不能空有頭銜卻沒有王府吧?不過這位信王也十分奇怪,說是守孝,便真的老老實實在行宮裏待了一年,除了家宴,從不出席任何宴會,

燕驚寒一臉高深莫測道:“據說陛下那天修道之時,忽然漸入玄妙之境,冥冥之中見雲氣繚繞所在,有一廣袖長裙的女子踏雲而來,稱陛下有一機緣在東方。陛下醒來後心有所感,微服簡裝去往崇明山,結果你猜怎麽著?”

清平敷衍的拍了拍手道:“你去做個茶館說書的吧,我定日日給你捧場。”

燕驚寒摸了摸下巴道:“你這提議有些意思,不知道茶館說書的一天有多少賞錢呢?.......行了你別打斷我,讓我說完。”

明明是她自己在說,到頭來卻怪上自己了。清平淡定的攤攤手,示意她繼續。

燕驚寒非常八卦地道:“那日大雪初晴,陛下去往崇明山上尋那夢中仙人所說的‘機緣’,卻見在山上梅林中見到一游人,居然和那已逝的衛貴君十分相似。她不動聲色與此人交談,又在她腰間看到一塊玉玦——”

清平心中一跳,轉頭向路口看去。

快到傍晚,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有內侍點了燈籠照明。鐘鳴山上臺階兩側點起了火把,原本在中間搬運盆栽的人都退到了路邊,像是在避讓著什麽。

幾位禮部的大人簇擁著一位紫袍金冠的女子走來,她身後跟著一排儀仗,朱漆攢竹仗,內侍手持骨朵,班劍,響節,燈盞,皆貼金為飾,共十二人隨行。這一看就是親王儀仗,難怪宮人退讓避路。

兩人便知這定是信王楚晙了,儀仗行經此處,幾位禮部高官伴駕,信王不知為何沒乘行轅,而是一路慢悠悠的走過來。

朔風吹散細雪,信王身著紫色朱雀紋飾的王服,腰系玉帶,她除了一枚玉環,全身再無其他佩飾。清平和燕驚寒跪人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她聽見信王淡淡道:“......諸位大人年長於我,經辦的事自然沒有不放心的。”

清平竟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熟悉,微微擡頭側看。信王此時真巧走到火把邊,火光照出她刀琢般的面容,這位信王生的真如同傳聞中那般,長眉入鬢,眼角一抹極淡的紅。墨色的眼眸中華彩攝人,薄唇輕抿,從她英挺的五官中依稀可見當年衛氏的風采。

她身形高挑挺拔,比燕驚寒這種自詡北方人的高個還要高些。這種紫色的王服楞是被她穿出了一種威嚴沈穩的氣勢,衣袍上銀線繡的朱雀紋飾在火光中微微發亮。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清平想看的仔細些,燕驚寒見她似要起身,趕緊拉住她低聲道:“你莫不是瘋了不成?”

這種場合若是失儀,輕則杖刑,重則丟官。正好那信王也向這邊望來,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楚晙眼中倒映著漫天飄雪,嘴角緩緩勾起,清平微微瞇起眼睛,雙手緊握,全身進入一個戒備的姿態。

她心中既無驚濤駭浪的震撼,也無山崩地裂的驚懼,原來如此。從那塊鳳鳥玉玦開始,遍及五州的旅程,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楚晙側頭笑了一下,顯得十分謙和道:“王侍中手下人才濟濟,布置的十分妥當。”

王知合受寵若驚,忙道:“多謝殿下誇獎,這也是禮部諸位同僚通力而行的成果,下官不敢一人受之。”

楚晙只笑了笑,並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終於等信王視察完後,眾人才交接了手上的事情,承公車回家歇息。燕驚寒和清平聽完王侍中訓話,天黑透了才從分屬裏出來,兩人疲憊不堪的走著,燕驚寒道:“你今天怎麽了?被那信王姿容震驚啦?美煞了?”

清平懶懶的擺擺手道:“見鬼了。”

燕驚寒見她一臉倦色,奇怪道:“難道你被什麽精怪吸了人氣?”

又想起今天去的可是太廟,豈不是說歷代先帝是那啥了嗎......燕驚寒捂住嘴巴,四下看看,幸好此時沒人在邊上。

清平慢慢停下腳步,緊緊註視著前路上停著的青頂馬車,喃喃道:“驚寒,你先回去吧。”

燕驚寒道:“啊?你怎麽了,魔怔了?”

清平沈聲道:“你回去吧,我想起我還有一件事沒辦。”

大概是她神情太嚴肅了,燕驚寒雖然心裏疑惑,但也應了下來,快步走開了。

清平正了正衣冠,緩緩吐出一口氣,向馬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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