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河跑進經理辦公室, 差點跟往外走的喬陽撞個滿懷。他後撤一步跟喬陽拉開距離，有點不安地問：“你還好嗎？”

“不算太好, 不過還行。”喬陽眼圈紅腫, 面色卻還算鎮定，“你以為呢？難不成我能在這哭暈過去？”

“呵呵。”楊天河略有些尷尬。

喬陽晃了晃手裏的竊聽器：“解釋一下？”

楊天河說：“我不是在你身上裝……是你穿了我的衣服, 我每件衣服上都有, 以防不時之需。”

“那你竊聽我和韓墨的對話了嗎？”

“……聽了。”

“行。”喬陽把竊聽器扔還給他，“在你自己的衣服上裝竊聽器是你的自由, 要不要跟你合作則是我的自由。楊天河，我要走了。”

“走去哪？”楊天河又後退一步攔住門, “喬陽, 你如果中止與我的合作, 就是中了韓墨的計！”

“要不然呢？”喬陽冷哼一聲，“繼續跟你之間不平等的合作關系，傻乎乎地任你利用？”

“那你不管韓墨的死活了？”楊天河提醒他, “不跟我合作，你連接觸相關案子的資格都沒有！”

喬陽沈著臉色, 不發一言，用力推開楊天河，快步離開。

“可惡, 這下麻煩了！”楊天河低聲呢喃，打電話給陳洋：“立刻安排一部分人盯著喬陽，看好他，千萬不能讓他出事！”

喬陽離開酒店, 打了輛出租車到長途汽車站，坐在候車廳的凳子上，望著人來人來的游客們發呆，不知道自己該到哪去、該做什麽。

剛才楊天河的最後一句話準確地點中他的死穴：是的，除非跟經濟特別行動署合作，否則他什麽都不能做。讓他丟開韓墨的命運去過自己的日子，他絕對做不到。

可跟楊天河他們合作，怎麽合作呢？繼續作為韓墨的把柄呆在警方這邊嗎？可韓墨已經不再信任他，開始將他視作對手了……

想到這裏，楊天河擡手捂住心口位置，似乎這樣心就不會痛了。

他繼續思考：奇怪的是，看楊天河剛才的態度，他還是想跟我繼續合作？為什麽呢？他竊聽了我跟韓墨的交談，知道我跟韓墨決裂了，我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價值，為什麽事到如今還不願放棄我？

這是不是說明，我還有其他價值，楊天河看到了，我自己卻沒有意識到？

喬陽撓撓頭發，閉上眼努力回想剛才經理室裏韓墨說過的每一句話：“你給楊天河做線人，有沒有想過楊天河為什麽找你做線人？因為我信任你！”“喬陽，你是我為我自己準備的救贖。”“你就是我的圖騰，你是這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你就是我的真實”……

頭腦中關於韓墨的記憶就像是一本異彩紛呈的好書，一旦打開就再也停不下來。更多更多的過往像潮水般將喬陽包圍：大學時心照不宣的眼神、韓墨對他劇本的連聲稱讚、傳銷組織眾韓墨用演講傳達的指示……

韓墨一直信任喬陽，可韓墨為什麽那麽信任喬陽？

一個答案如閃電般從喬陽腦中滑過，被他一把抓住！

“啊，我明白了！”喬陽一拍巴掌，忍不住叫出聲來，引得其他等車的群眾紛紛側目，他卻顧不上別人的目光，跳了起來：“我知道我的價值是什麽了！我知道怎麽幫韓墨了！”

他沖到售票的窗口，買了下一班去陽城的車票。心中默念：阿墨，等我，我會用我的方式來救你！你想做拯救別人的黑色太陽，那我就是照亮你的太陽。我會為你亮一盞燈，讓你身處黑暗時不用驚慌、能找到回來的路，讓你重新擺脫黑暗、擁抱光明……

喬陽乘坐的長途車從熙城開往陽城的同時，經濟特別行動署楊天河小分隊也在前往陽城的城際高速上。

從酒店出來，楊天河的俊臉上就滿是陰霾，說出來的每句話都不超過五個字，就差把“心情很糟”寫在臉上。

他的隊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路錦瑟戳戳陳洋，陳洋對盛渺努努嘴，盛渺推了路錦瑟一把，路錦瑟嚇了一跳、狠抓了陳洋一下，陳洋慘叫一聲：“嗷！”

楊隊長冰冷嚴酷的視線“唰”得掃過來：“鬧什麽？”

“呃……”陳副隊左右看看，只見路盛兩人已經很不要臉地恢覆了埋頭工作的姿態，傻笑一下，幸好手機救場般震動一下，他連忙點開念道：“報告隊長，二小隊確認喬陽已坐上返回陽城的大巴……他也回陽城了，準備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用他自己的方式救韓墨唄。”楊天河從口袋裏摸出一顆薄荷糖，拆開扔進嘴裏。

路錦瑟趁機擡頭對陳洋一努嘴：問啊！

陳洋只好問：“隊長，你是不是不高興？”

“嗯。”

“你為什麽不高興啊……”

“這你還看不出來？”楊天河反問。

經濟特別行動署自然沒有傻子，陳洋就勢說：“就因為喬陽不肯加入我們？”

“是啊，怎麽，你們覺得這不是個事兒？”楊天河註意到幾個隊員困惑的表情，便搶過了談話的主動權，問他們：“你們覺得我為什麽邀請喬陽給我們當顧問？”

“因為他是墨狐貍的寶貝小太陽啊。”路錦瑟不裝聽不見了，擡起頭來說。

“除此之外呢？”

三個隊員面面相覷。

楊天河樂了：“合著在你們眼裏，喬陽除了被墨狐貍擱在心尖尖上之外，沒有其他的特殊之處？”

“什麽特殊之處，他很平凡啊。”盛渺已經手快地調出了喬陽的檔案仔細打量，“普通家庭出身，普通的成長經歷，普通的大學，普通的性格……”

陳洋這時已經感覺到了怪異：“等等，如果喬陽真的那麽普通，墨狐貍為什麽會這麽重視他？隊長？”

楊天河用手虛點陳洋：“問得好。我第一次意識到墨狐貍有多重視喬陽時，也問了自己同樣的問題。於是我深入了解喬陽的成長經歷，又去他母校找了他以往交的劇本作業和論文來看，發現了幾件很有趣的事情。”

“第一，喬陽的性格非常正直、正直得有些單純，一副沒受過任何挫折的傻樣，是嗎？”

三個隊員都點頭。

“但他不是，他初中的時候經歷過校園暴力，全班42個小孩，40個一起欺負一個貧困生，只有喬陽始終站在貧困生那邊，經常被一起欺負，最後那個貧困生在喬陽的影響下學會了自衛和反擊，高考考進了知名學府。”楊天河說。

盛渺不解：“這能說明什麽呢？”

“這能說明很多問題。”陳洋若有所思地說：“當人處於一個群體環境中，無論他的本性如何，都很容易被群體帶動、統一行動，這是人性的一大特點。如果一個人能做到逆勢而行，且不是單純叛逆、而是有所作為，那麽說明這個人有很獨特的思想內涵和強大的思維邏輯……這一切遠不是一個初中生能輕易做到的。”

“而且，青少年時期的經歷會極大地影響一個人的性格，正面或負面。喬陽初中三年都在校園暴力中保護弱者，而他的性格並沒有多少改變，群體的惡意並沒有摧殘他對世界和人性的認知，他沒有變得憤世嫉俗或者不可一世，他始終是他。一個內心強大到不會被環境改變的人，始終正直、悲憫、善良、勇敢，那時他還只是個初中生。”楊天河補充。

“這麽一說的確有點……”路錦瑟和盛渺對視一眼。

“再來說說第二點，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楊天河豎起兩根指頭，“喬陽的劇本非常精彩，他編故事的邏輯跟墨狐貍的騙局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合拍……內在邏輯和節奏是一樣的，你們懂嗎？”他看著自己的三個隊員，“喬陽和墨狐貍有不可思議的共鳴，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懂那個天才騙子的人。”

“會不會是墨狐貍給他修改過那些劇本？”路錦瑟舉手提問。

“我也這樣懷疑過，所以以校園采訪的名義讓人去跟喬陽他們以前的同學和室友談了談：墨狐貍的確會幫喬陽修改劇本，不過只動細節，從不動故事線。喬陽寫的劇本，無論看起來都奇怪，墨狐貍都非常喜歡。喬陽的同學把這歸結於兩人關系好，可我認為不是，墨狐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那些故事……想象一下吧，每一個劇本、每一個故事都按他的期望發展，就好像喬陽能看到他的內心。”

“嘶……這個說法還挺恐怖的。”盛渺配合得想象一下，忍不住一哆嗦，“這不相當於被人窺探內心嗎？還有點隱私沒有？一點秘密都藏不住……”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的確是件挺恐怖的事情。”楊天河認同地點點頭，“可你們別忘了，對方是墨狐貍。墨狐貍的問題在於，他有太多秘密。還記得我們對他的調查和畫像嗎，他是個天才騙子，好像生下來就會騙人，欺騙、詭計對他的生活來說是必需品；與此同時，他又非常聰明，韓七鑒的教誨和社會的規則讓他不得不偽裝成一個普通人、掩蓋自己的沖動和天賦，他一直帶著面具，隱藏惡劣的自己，不敢讓任何人看穿自己。”

“結果來了一個喬陽。”陳洋恍然大悟，“雖然喬陽一直不知道韓墨的秘密，卻莫名其妙地跟他合拍……加上後來喬陽也加入了墨陽，媽呀！喬陽能知道墨狐貍在想什麽，他是韓墨唯一的真實。”

他是韓墨唯一的真實。這句話說的十分抽象，可車裏的每個人都認同地點了點頭。

楊天河挑眉，又豎起第三根手指頭：“還有第三點，你們還記得蔡子傑受審時提到的細節嗎？喬陽只聽三次就能背下近萬字的講稿，應變能力極強、很擅長扮演，把蔡子傑他們那幫老手都騙過了……他腦子非常聰明，而且有做騙子的天賦。”

“嘶……”三個隊員一起抽氣。

楊天河一攤手：“結果他覺得我利用他，拒絕跟我合作跑了。我們失去了一個內心強大、頭腦靈活、最重要的是可能百分百推測墨狐貍騙局的天才……”

“哎……”三個隊員一起嘆氣。

等車子抵達陽城，楊天河神清氣爽地走出車廂，身後跟著三個滿臉陰霾、就差把“心情很差”寫在臉上小隊員。這時如果湊近他們，還能聽到他們小聲議論：“一定要想辦法把喬陽請回來！”

“請不回來也要盯緊啊！”

“萬萬沒想到喬陽這麽特別，真是墨狐貍的眼光。”

“哎，你們說咱們頭兒吧這倆人研究得那麽透徹，結果墨狐貍對頭兒比中指，喬陽也跟他掰了，是不是有點慘啊？”

“頭兒也是天才啊，感覺他很想跟那倆人做朋友呢，好可憐……”

“噓！頭兒看過來了！”

與此同時，墨陽那輛奔馳在城際公路上的商務車裏。韓墨聽完了老秦對新目標地老鼠的介紹，考慮了一會說：“新目標是盜墓賊，這不太符合我們墨陽的習慣。我們以前找的都是表世界的法律不能懲治或者懲治力度不夠的對象，可盜墓賊在光明世界量刑已經夠重了，我看不到動手的必要。”

“可你們之前剛整倒了龍裔啊！”大虎分辯。

“我們只是自衛，是龍裔先來招惹我們的。”韓墨答。

老秦嘆氣：“這、這次我們也不得不自衛……昨、昨天那個阿峰，他就是地、地老鼠的一個手下……警察在阿峰的那個窩、窩點找到了還沒倒手的陪、陪葬古玉……我們得趁阿、阿峰跟同夥接、接頭之前把地、地老鼠整倒，否則咱們就慘、慘了……”

“對不起，都怪我。”小鼠垂頭喪氣，“是我挑中了那家玉石商店……我明明知道那些一條龍詐騙背後有很厲害的本地勢力……要不你們把我交出去吧。”

老秦的老臉皺在一起：“哎，我、我也有錯，他們是、是我找來的，我沒、沒把好關。”

大虎不吭聲，眼巴巴等韓墨拿主意。

韓墨靠在車座上，垂眼沈思一會，最後攬住老秦的肩膀道：“老秦，別自責，我罩得住！行，這一單咱們墨陽幹了！”

“哎！”老秦笑逐顏開，看看小鼠又看看大虎，臉上露出只有他們才懂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給我們小太陽鼓鼓掌！啪啪啪！

墨狐貍現在身處危險的最中心，而他的小太陽要開始發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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