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老劉啊？”喬陽一邊轉筆，一邊對著韓墨手裏開了免提的手機打電話，“怎麽樣啊你，忙不忙？”

“喬陽？哈哈，你小子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邊，喬陽的初中同學笑問。

“想你了唄~”喬陽親昵地拖了個長腔，“好長時間不聯系了。”

“的確挺久了，上次見面是前年春節？你現在還在京城呢？”

“不，我現在在貫城上班。”喬陽垂眼看了眼面前的電話稿，“上禮拜剛轉正，世界五百強呢，哥們牛吧？”

“你一編劇上世界五百強幹什麽去？”老劉有點吃驚，“還貫城，夠遠的啊，住得慣嗎？”

“還行吧，南方的空氣是比京城的好，綠化也好，經常下雨沒有霧霾。”

“哦，那你想家不？畢竟霾是故鄉純啊~”老劉壞笑著打趣。

“那你找個塑料袋給我兜一袋pm2.5過來好了。”喬陽順著他的話說，然後又引導道，“你現在在哪上班？”

“還在我二舅那家小公司做會計呢！”

“忙不忙啊？有空來貫城玩，以後這就是兄弟地頭兒了，隨時來！對了，你有女朋友的吧？一塊帶來！”

“什麽呀，那個去年就分了，哥現在是單身狗！”

兩個人又閑扯了幾個初中同學的近況，老劉意猶未盡地掛了電話。喬陽則收起笑容，低頭在面前的本子上寫寫畫畫，在老劉的信息欄裏註明“工作：私人企業會計”“婚否：單身”“在本地沒有親朋”，最後寫了一筆“可發展”，他剛才的那通電話全是試探，沒有一句廢話。

韓墨見喬陽寫完，就拿起他的本子翻看，一直旁聽的顧德探頭過來，小聲嘀咕：“一晚上打了六個電話，你小子很拼嘛。”

喬陽沒吭聲，盯著韓墨捧著本子的潔白指尖發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反胃感正折磨他的神經，理智上已經“入夥”，情感上卻難以自控地自我厭惡，大腦中一個聲音尖銳地穿破他的大腦皮層：“你是個騙子！你在欺騙朋友！”

幸好頭頂略微冰涼的觸感拯救了他的自我折磨。韓墨伸手給喬陽順了順頭發，溫柔的動作撫平了喬陽躁動的情緒。他把本子放回喬陽手裏，聲音輕緩：“你今晚做得很好，回去休息吧。”

喬陽點頭，拿著本子起身走出房間，帶上門的時候，聽到顧德有些不滿的聲音：“你看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不過第一次打六個的確太多了，你怎麽不攔著他？”

然後是韓墨淡然得有些冷酷的聲音：“他可以的。”

喬陽苦笑搖頭準備離開，轉身卻跟剛回來的蔡子傑打了個照面。他狀態不好，含糊地點了個頭要走，對方卻異常熱情地問：“打過電話了？第一次感覺怎麽樣？”

“還可以，不難。”喬陽應付公事地說。

“看來韓墨很會教。”蔡子傑假笑著說，“你一定要看他是怎麽做的，好好跟他學。”

喬陽眉頭緊皺，草草應了一聲就要走，又聽蔡子傑問：“韓墨給你起代號沒有？”

“代號？”

“他們這一支每個人都有代號，屠香是兔兔，朱先是教授，秦茂是老秦，”蔡子傑吊胃口，“知不知道韓墨的代號是什麽？”

“是什麽？”喬陽忍不住發問。

“墨狐貍，整顆心都像墨一樣黑、陰險狡猾的狐貍。”蔡子傑嘴角的笑意有著詭異的弧度，讓喬陽心中籠上一層不適的陰影：這家夥，究竟在笑什麽？

喬陽很快就知道那晚蔡子傑為何笑得那樣欠揍了。

正式入門學習詐騙技巧後，喬陽終於如願以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韓墨黏在一起。可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兩人之間的距離越近，喬陽就越覺得韓墨陌生，覺得韓墨……可怕。

韓墨心思靈活，他可以在女生們的那間不到10平的小臥室裏塑造各種場景。

教授跟朋友說自己在黃果樹瀑布，韓墨就用兩個水盆相互傾倒做出瀑布的水聲——教授還特意把手機靠近“人造瀑布”讓朋友聽響聲，朋友大聲驚呼：“天，好壯觀！”逗得教授擠眉弄眼，喬陽直翻白眼。

老秦跟家人說自己正在酒吧，需要一張照片發朋友圈，韓墨就拿出糖紙貼在燈泡上，將燈光變成彩色，然後換上白襯衫，跟老秦勾肩搭背地站在白墻前合影。老秦發朋友圈說：“新來的調酒師非常帥氣，看我倆是不是有兄弟相？”五分鐘就點了二三十個讚，喬陽看著評論裏一水兒的“求調酒師微信號！”“問他約不約？”直磨牙。

除此之外，韓墨玩弄人心也已經到了駕輕就熟的程度。

這天，喬陽看韓墨指導兔兔打電話。兔兔正在對一個高中同學進行施壓。這個同學她已經跟進了兩個月，無論怎麽聊，對方都沒有上鉤的意思。她沒有辦法只好求韓墨支招，韓墨問明情況略一思索，在紙上寫了幾段話，告訴兔兔：“你看一下這幾句話，一會我點哪一句，你就說哪一句。”

兔兔接過紙瀏覽一遍，瞪圓了眼睛，十分困惑地看著韓墨。韓墨卻沒解釋，只是揚揚下巴示意她快撥電話。

電話撥通，兔兔開始跟同學閑聊，對方迅速進入傾訴模式，帶著哭腔抱怨工作太累、男朋友第三次劈腿：“屠香，有時候我真的好想死……我好羨慕你呀，工作好、賺錢多，還得上司賞識。”

兔兔嘆氣，正要勸兩句，就看韓墨伸出好看的手指，點了紙上的一句話，她下意識地讀出那句：“你也就羨慕羨慕吧。”

這話一出口，一邊旁聽的喬陽就不解地歪頭：等等，這劇本不太對？

“你說什麽？”電話那邊，兔兔的同學也楞住了，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韓墨胸有成竹，移動手指指向下一句，兔兔有點慌亂地繼續讀道：“其實那麽長時間以來，我都在等你說一句：屠香，我想離開家鄉，我想改變。

“可是你從來不說。你每次打電話都是哭，都是抱怨，工作不順、家庭不和、男朋友是垃圾，但你從來沒想過換個工作環境、沒想過真的踹掉那個渣男！你的不滿只不過是嘴上功夫，從來就沒想過付諸行動——你不是真的想要改變！”

“我是真的想改變啊，你為什麽要這麽跟我說話！”同學嗚嗚大哭，“我想改變，可改變哪有那麽容易，工作家人男朋友，哪個是能說換就換的……”

兔兔繼續讀韓墨本子上的字：“如果你想換，我就能幫你！你以為我為什麽一周兩三個電話地跟你聯系？我就是在等你開口，只要你開口，我立刻求HR給你發面試通知！那個HR是咱們老鄉，長得帥還是個單身，到時候你過來，工作男朋友一口氣換到位！”

“真、真的嗎？嗚，屠香，你對我太好了，謝謝你……”同學在電話裏感激涕零，就差誇兔兔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喬陽目瞪口呆地聽著，上次看到受騙人這樣實心實意的感謝騙子，還是在趙本山的小品《賣拐》裏……可是賣拐是假的，眼前的一切則是真的。喬陽搓搓胳膊上炸起來的汗毛，有一眼沒一眼地瞟身邊的韓墨，發現對方從始至終都掛著從容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戰：阿墨，你莫非能看透人心？屠香兩個月釣補上的“魚”，你三兩句話就能搞定……的確非常厲害，也太過嚇人了。

想到這裏，喬陽忍不住嘆氣。他忽然明白了蔡子傑讓韓墨帶他學習騙術“業務”的原因：他就是要讓喬陽看看韓墨的道行，讓喬陽懼怕韓墨窺測人心的能力、對韓墨心聲戒備，他就是要讓喬陽看看這只墨狐貍的心和手有多黑！在韓墨分化他跟孫長明、顧德的同時，蔡子傑也在分化韓墨和喬陽……

無可奈何的是，他的詭計奏效了。就算知道這是蔡子傑挖的坑，喬陽還是忍不住往下跳，他腦子飛快運轉，不斷揣測：韓墨真的是潛伏在這個組織裏嗎？為什麽他混得如魚得水？他是不是看破了我的性格，所以韓墨故意偽裝潛伏，利用我的正義感把我騙進組織？

越想越多，越想越出神，喬陽連屠香打完電話都沒註意，直到韓墨用肩膀撞他才回過神。

“想什麽呢你？”

“沒什麽……呵呵。”喬陽嘴上這麽說，身體卻誠實地跟韓墨拉開一點距離，看向兔兔，“恭喜你。”

韓墨不易察覺地瞇了一下鳳眼，伸手攬住喬陽的肩膀：“羨慕兔兔吧？好好跟進你手上那幾個，爭取盡快晉級。”

喬陽的思維還蹲在蔡子傑的坑裏，僵硬著肩膀沒有躲開也沒搭腔。

韓墨搭在喬陽肩上的手親昵地捏了捏他的耳朵：“突然想起來，你還沒有代號呢？今天就給你起一個吧。”喬陽就感覺自己被捏到的耳朵正在燃燒。

“喬陽的代號？”兔兔轉轉眼珠，“就叫帥帥吧！突出特點的呢。”

“聽起來像小狗的名字，還是那種滿院子亂跑亂叫的小泰迪。”韓墨不滿地搖搖頭，問喬陽，“你有沒有想要的代號？”

喬陽此刻沒心思進一步融入組織，語氣有點生硬：“我不想要代號，我就是喬陽。”

韓墨當沒聽見，垂眸略一思索，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決定了，你的代號就叫小太陽~”

喬陽被這個笑容晃到，腦袋一空。

“並沒有比帥帥強多少好嗎？”兔兔卻在一邊冷靜地吐槽。

“嘖，”韓墨咋舌，丟了個“你不懂”的表情給她，繼續捏喬陽的耳朵：“怎麽樣喬陽，以後就叫你小太陽。”他一邊說，一邊跟喬陽對視。

“為什麽？”喬陽盯著韓墨移不開眼，韓墨的眼瞳像是精致的黑琉璃，乍看通透，細看卻包裹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暗語。

“可以指明方向，”韓墨的回答有點奇怪，不知道究竟在說太陽還是喬陽，“而且足夠溫暖、明亮，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他的笑容和聲音裏似乎充滿暗示。

喬陽的思維瞬間從蔡子傑的坑裏跳了出來，此刻滿腦子都是：“哦哦阿墨說我是必需品！”“說我足夠溫暖！”“阿墨和蔡子傑之間當然選阿墨！”“就算被騙我也……認了！”他呼吸變得有點急促，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聽“啪嗒”一聲。

喬陽和韓墨結束對視，尋聲望去，就見兔兔彎腰從地上撿起筆：“手一滑！這是我最喜歡的筆，好像壞掉了……”

“是嗎，我看看？”韓墨蹲到兔兔面前擺弄那只中性筆，喬陽也想湊過去看看，就見兔兔趁韓墨不註意，惡狠狠地飛過來一個大白眼。

喬陽渾身一顫，露出一個黑人表情包般的困惑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韓墨：好的，來見見我們團隊裏的新成員，足夠溫暖，足夠明亮，不可或缺，他就是我們的——帥帥！

喬陽：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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