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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古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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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元節過去的第二日晚上,江澤接到了鄉下大哥打來的電話。

“回來一趟吧,父親走了。”電話中的人語氣毫無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類似於天氣不錯一般的事。

而江澤掛掉電話後卻驚覺自己也難過不起來。

他已經跟老板李揚坦白了自己辭職的想法,老板挽留不成最終也只得表示尊重他的選擇,但是請求他能在招聘到新人後再離開。江澤思量片刻就答應下來了,畢竟老板待他不薄,不料大哥當晚就打電話過來告知他父親走了這個噩耗,他只好又跟老板請了一周的假。

江澤帶上換洗的衣服,裝上一些貴重物品就動身了。其實他並沒有什麽貴重物品,一把老家的鑰匙、一部多年前買的平板手機、一張存款不多的銀行卡還有一點現金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了。

客車上零零星星幾個人,江澤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緊了自己破了幾個洞但仍舍不得扔掉的背包,出神地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

看那風景從高樓到矮房,再從矮房到田野。

他在田野的深處下了車。

父親下葬在老屋門前的那畝麥地中,靈位高高地豎起,放眼望去沒有其他的墓碑,或多或少顯得些許孤獨。正如他的葬禮,沒有靈車,沒有嗩吶,沒有三叩九拜,一切從簡,江澤來的時候看到的只有麥地中多的那一座墓碑。

大哥二哥應了老人生前的要求,草率地將他安葬於田野,之後也沒有多做停留,他們急切地回到自己的家中,那裏有他們摯愛的妻兒。

聽村裏的老人們說,他父親前些日子還隨人去做法事,那天傍晚到地裏走了幾圈,看不出在尋什麽,又不知何時被鐮刀絆倒,之後便再也沒有起來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親,江澤在聽老人陳述事故緣由的時候,內心湧起陣陣苦澀。

他從未見過母親,聽村裏歲數大的人說是在生下自己後便離家出走了。一直以來,江澤都希望能跟父親更親近一些,他想追逐他的腳步,向他拜師入行,卻總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撓與疏遠。很多時候江澤覺得父親根本就不把他當兒子,他在乎的只有大哥和二哥,因此江澤的心裏對那個老人多少有點怨恨。

可每當他看到父親躺在門口的竹椅上,一口一口地抽著表面被磨得光亮的舊煙鬥,滿面倦容與痛苦地望著遠方時,江澤又有些於心不忍。

老屋歷經幾十年風雨,現已破敗不堪。屋頂滿是細密的蛛網,木門受潮變形,輕輕一推就發出吱啞的刺耳聲響,玻璃被逐年遞增的土塵層層覆蓋,早已不覆最初的明亮光彩。

他在這個偌大的屋子裏住了十八年。

床褥是意料之外的幹凈,深藍色的花紋被洗得褪色泛白,枕頭上蓋著一條發黃的毛巾,上面還有一股劣質香皂的味道。

江澤就枕著這股味道在父親的屋子裏睡了幾日,也夢了幾日。

夢中有一個發髻高束的男子,江澤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覺他身姿瀟灑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盡顯與生俱來的傲氣與不凡。那隱隱約約的面部輪廓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又有天壤之別。

每當清晨驚醒,江澤都抓不住夢的尾巴,留給他的只有那模糊的身影與無盡的茫然。

鄉下的空氣總是要比城區好上幾分,呆了幾日江澤驚覺自己持續多日的頭痛也緩解了許多。

傍晚時分,江澤情不自禁地走到後院,準備消磨最後的時光,那是他年少時代最喜歡的地方。

他擡起頭,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位於後院正中央枝繁葉茂的古槐,一時間思緒萬千。

記憶中這棵槐樹一直都那麽大,粗壯的樹幹三個成年人也很難環住,褐色的枝幹上布滿開裂的樹紋,摸上去十分粗糙。

父親說這棵古槐有幾百年的樹齡,他說每一棵樹都見證了一段或輝煌或頹敗的歷史,是刀光劍影劍拔弩張,也是風平浪靜歌舞升平。

江澤在樹邊盤腿而坐,他伸出手,溫柔地撫上樹的枝幹,感受它的粗糙質感與悠久年輪。

好像他孩提時期也喜歡這樣,將手覆在樹的表面,一寸一寸地拂過它,視若珍寶。

指尖觸到了不同於自然開裂的痕跡,江澤停下動作,帶上一絲疑惑地往那裏看去。

那刻痕深入枝幹,即使縱膈多年,仍未磨滅分毫。

江澤的手頓在原處,他弓下腰湊近了看,有些遲疑地輕念出那兩個深刻於樹幹的字:“如風……”

一陣輕風吹過,帶動葉片沙沙作響,像是在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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